朱小尚把手按在玻璃上，仿佛等着那个永远笑容温柔的女孩也伸出手与她结掌为印。
她轻轻地呢喃，“罗姐姐，你回来吧。”
罗叶一直睡着，好像要睡到地老天荒。她被移到特护病房，罗母的日夜照顾着。
冼恪和朱小尚每天清晨到医院，傍晚回家。
两个人有时候不言不语的坐在床边，一坐一整天。有时候又轻轻地对她说话，都是三个人相识两年来的趣事，以及那些曾经只说了一半便没有下文的话，她们流着眼泪说出另一半，然后等着正安静沉睡的她醒过来像以前那样笑着拍两个人的脑袋，说：“小尚（小恪），你怎么这么坏！”
朱小尚和罗叶虽然都没有考到一中的实验班，但她们的中考成绩优秀，都成功收到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冼恪的综合成绩较差，不幸沦落到被抽签的地步。她被三中抽到了，但她无暇顾及自己到底在哪个学校。
林女士早前就比较了淄县几所高中的各方面条件，决定无论如何让冼恪在一中就读，这会儿正好她的两个好友又都在一中。
对于女儿的两个好友，林女士皱了皱眉头，也没说什么。
一个月后，林女士在一中附近的别墅区所购买的别墅已经按冼恪的喜好装修完毕，并且可以入住了。
冼恪从医院出来沉默不语的坐进林女士的车，她蜷缩于后座，目光看着窗外的霓虹。
一个月了，罗叶仍旧没有转醒的迹象。县里的医生解释不了这个现象，请来了新市的医生。
而那个医生的结论还是——病人自己潜意识里不愿意醒过来。
她还接受不了这个世界。父亲的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原本的世界全然崩塌，她的心也支离破碎了。
“你……罗叶……”林女士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妈，你说，一个人的心死了还能活过来吗？”
罗叶还能活过来吗？
“小恪。不要想太多。”
林女士本来早就该去新市报道了，但冼恪状态不佳，她自觉亏欠女儿太多不敢贸然离开，目前一直同新市分公司shì pín开会，远程遥控。
时间终究太久，她不得不亲自露面了。但她不知道怎么向固执的女儿开口。
冼恪洗完澡独自坐在二楼阳台，起风了，竟然有些冷。
林女士把薄纱外套披在她身上，双手握了握她的肩膀，“夜深了，早点休息。别让妈妈担心。”
“妈，其实你一直都想问我是不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这么的固执甚至是顽劣吧？”
林女士的身影僵住了。她没有回头。
“世界总是变得太快了。不止是大人，我们小孩也不能很快接受。”
“我们，只是不知道怎样面对一些状况。因为，没有人告诉过我们该怎么去做。”
“妈，我也，我也曾想过自杀。”
林女士骤然回身，看着女儿瘦弱的身影。她走上前拥住她，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
“如果你没回来，或许我也坚持不住的，自杀了。”
冼恪真的想过自杀，初一那次想就这样死了多好，初二那次又想溺死在河里多好。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抬起右手放在虚空中，伸手不见五指，但她却感觉能看到腕表遮挡下，那个三厘米的伤疤。
她想，再等等，再等等，如果他们还不注意到她，那就死吧。
万幸，她快等不住的时候，林女士回来了。
罗叶无意中救了她一命。
冼恪抬起右手，看着那个为了遮住疤痕特意挑选的大腕表。
“妈，你说我的手腕细，戴这种腕表不好看。你送给我的手链表，我不是不喜欢。”解下手表，白皙的手腕上，一道横贯手腕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
她接着说：“只是，戴不了……”
房间里射出的光线照在上面，林女士的呼吸一紧。
“差点就死掉了呢。”如果林女士站在她对面，就一定能看此刻冼恪脸上的微笑。
那是一种不符合她的年龄的超脱
世俗的笑容。
无限接近过死亡的人，才会有的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快意。
她手上的伤是连罗叶也不知道到，林女士不敢问这个伤是怎么来的，她怕dá àn让她承受不来。知道不是她自己割的，林女士小小的松了口气。
“妈，你要走就走吧。我没事。”
那么聪明的冼恪，怎会看不出林女士这些天的欲语又止是为了什么。她一直都知道，林女士绝对放不下工作，哪怕口口声声说要全心全意陪她过这个暑假，包包里的shǒu jī也总是在响。
这些年都习惯了一个人，知道他们心里有她就够了。
她知道父母间根本没有爱，当她偶然间知晓表面恩爱的父母其实早已离婚时，她选择孤身回j省。
她一直在想——用这种方式逼不相爱的两人复婚，给自己营造一个“家”的假象是不是错得离谱。
一面自欺欺人，一面又在深夜里悔恨自己的自私。
她说：“罗叶很快就会醒的，你放心。”
第二天冼恪没有去医院，她让林女士开车送自己到工艺街第一家叫谷雨的店。
冼恪安静的走进谷雨的后院，没有注意到两个女人见面时眼里的微愣。
一周后，罗叶果然醒了。
结束一轮补课的罗瑞开始昼夜守着mèi mèi，第三天，罗瑞出去打水时，罗叶醒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直对她说——叶叶，等我。
罗叶问为什么要等你，要等多久。他说，多久都要等我。
然后，她听到哥哥的声音。
“傻瓜，你怎么能不相信他。你要相信他啊。他是我们的爸爸，那么伟大的人，你怎么可以不相信他呢。我们流着一样的血，拥有一样的血脉，还有谁比我们更了解自己的父亲？”
怎么能不相信他，怎么能不相信他……
她挣扎着，幽幽转醒。
房间光线太亮，眼睛刺痛，喉咙干涩，她发出几不可闻的呼叫。罗瑞没有听到。
再回来时，罗叶紧闭双眼，蜷在地上挣扎着。罗瑞放下水壶，搂住mèi mèi大喊医生。
冼恪接到diàn huà时，正在谷雨后院跟谷雨学点釉。她前几天学着做出来的一套瓷杯，谷雨按她的意思加工后放入火窑，今天要出窑了。
封艺把出窑的成品给在听diàn huà的她看，小声告诉她，虽然是第一次但完美得可以放店里卖了。
她微微的笑，答着diàn huà。
当她低头转动手里的瓷杯时，她哭了，diàn huà里朱小尚问她怎么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莹白的杯上那一行小篆上——
叶，当知置之死地而后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