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似水,流泻在远山、近林、田野以及古驿道上,驿道上渺无人迹,微尘不惊,似一条白色怪蟒,伸向远方。
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从远处行来,如银月光下,只见他清眉秀目,羊脂白玉般的脸庞上镶嵌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目,顾盼有神,身穿白衣,手提钢剑。看他脚步如飞,比常人快上何止十倍,显然内功、轻功皆有功底,只是足步过处,带起大片灰尘,显然功夫又并不精纯。
“爹、娘,孩儿赶回来与你们共度中秋了。回来迟了,你们可别生气呀,只因孩儿友人出了点事,要替他办一下,才到这个时候。”
白衣少年一面飞奔,一面自语,“不,一定不怪罪我的,你们一定在等着我的。”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深情的笑。
“离家还有十来里了,爹、娘,孩儿马上就能出现在你们面前了。”白衣少年兴奋地想。猛抬头,只见迎面一条黑影蹒跚地走来。白衣少年惊奇地“咦”了一声,仔细一看,寻思道:“莫非是一个月前饿昏在我家门前,被我爹爹所救的康老爷爷?他怎会在这时候离家到这里来?”一面高呼康爷爷,一面展足飞奔。
这时那人影渐近,果然是康爷爷,一个枯瘦、行将就木的老头,老头虽已老眼昏花,亦已看清少年。未出声已是老泪纵横,悲咽道:“慕容公子,不……不好了,你爹娘已被恶人害了。”
原来那少年便是慕容义的儿子慕容正。而康爷爷便是慕容府大劫后,闪出hòu mén欲向慕容正报信的黑影。
白衣少年慕容正初闻之下,如雷击顶,猛地抓住枯瘦老头的手臂,狂摇道:“康爷爷,你……说什么,我爹娘怎么了?”枯瘦老头被他一摇,放声哭道:“你爹娘死得好惨呀!你快逃走吧!那恶人决不会放过你的,他们一定会再来的,你走得远远的,学好武功为爹娘报仇吧。”
慕容正只觉脑中嗡嗡直响,顿时泪如雨下,瞬时湿了胸前衣衫,提剑仰面狂呼:“天哪,是谁害我爹娘,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提足便奔。
不想左臂被枯瘦老头一把抱住,那老头本不会武功,这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慕容正虽将他带出两步,却也被他拉住。
枯瘦老头颤声道:“公子不可鲁莽。你的仇人乃佘滇与铁鹤鬼王,武功高深且又阴狠毒辣,此去无异羊入虎口,焉有生还之理。”
慕容正泣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慕容正生为丈夫,岂能怕事,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枯瘦老头点头道:“公子此话甚对,但你想,连你父母都不是恶人对手,你去,岂非遂了恶人斩草除根之愿。俗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些烧,又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公子此时切不可意气用事。从此当飘泊天涯,访名师学艺,以雪父母之仇。否则,你父母泉下有知,也不会原谅你的。”
慕容正闻言,心头猛地一震,沉思半晌,含泪道:“父母新丧,我却离家远走,岂非不孝?”
枯瘦老头叹道:“公子怎地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事出非常,不可以常情论之,你当务之急,便是学好武功,手刃仇人,告慰父母于九泉之下。至于令尊大人的后事,老朽曾受你父之恩,责无旁贷,一定厚加安葬。就葬在你家花园内,老朽日夜扫墓守园,静候公子携仇人首级前来祭告。”
慕容正自忖只能如此,正想称谢,忽听枯瘦老头又催道:“公子不可耽搁,仇人打听得慕容义还有你这个儿子,定然不会放过,只怕已在左近搜索。”
慕容正一咬牙,面向家园双膝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遥祷道:“爹娘在上,请恕孩儿不能扶棺送椁,孩儿此去当浪迹天涯,遍访名师学艺,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不手刃仇人,誓不罢休。父母英魂泉下有知,当保佑孩儿早日学成绝艺。”祷罢又放声大哭,枯瘦老头再三相劝,方始起来,然尤泪如泉涌。
慕容正哭祷方毕,向枯瘦老头深深一揖,道:“多谢康爷爷为父母扫墓守园,慕容正先行谢过,若不死,日后再行重报。”
枯瘦老头阖首道:“公子放心,令尊令堂后事交给老朽了,老朽尽倾府上银子安葬便是。你快走吧。”
慕容正复向家园方向磕了三个头,起来足一顿,绝尘而去。
枯瘦老头目送慕容正远去,方才回身,到就近镇集上置办上等棺木。
此地玉兔西坠,星河渐陷,天色将曙。晓风吹拂树林,发出簌簌萧萧的悲声,草叶、树叶上露珠点点,似乎是天地悲泣英雄的魂灵。
枯瘦老头一路行去,长嘘短叹,他不知,此时慕容府外的林子里正有一双恶狼般的眼睛闪现,那正是佘滇。果不出所料,他去而复返,自然欲斩草除根。待天色近午,不见慕容正,方才逸去。
按下枯瘦老头安葬慕容义夫妇及丫环、童仆不提。
三天后,长江边上的安庆集日,一座精致的“烟霞酒楼”内,靠窗坐着位白衣少年,少年似有无限的伤心恨事,面向窗外,独酌独饮,坐了总有二个多时辰,引得店内不多的几个酒客频频注目。掌柜和店小二搞不懂他系何人,却也不敢赶他走,只暗暗耿心,心里不时念一声佛,祈求平安无事。
酒楼外便是长江,江上风帆点点,水声汩汩,树绕远村,烟锁沙渚,红蓼花繁,江天云淡,水天空阔,观此景本当心旷神怡,只是那少年却是玉面笼霜,无精打采。唯一杯杯喝着闷酒。
“客官,楼上请,楼上请。”随着楼下店小二的招呼声,一人踏踏走上楼梯,门窗挑处,走进一个矮子,这人身着玄衣,豁然瞎了一目,面黄须稀,正是佘滇。
掌柜正因今日客少不乐,见有客人来,急忙迎上前来,笑脸甜甜让道:“客官,这边请,这边请。”不想佘滇理也不理,左手一拨,把个掌柜拨得摔出五、六步,方扶着桌子站定。掌柜心里骂娘,自思今日尽是怪事,莫非触到了哪路霉神。急忙念开:“菩萨保佑。”
佘滇径直走到白衣少年的对面坐下,阴毒地笑道:“慕容公子,幸会,幸会,没想到吧,三天前让你走脱,今天我又来送你上路了。你该去找你父母了。”原来那白衣少年正是慕容正。
慕容正猛地抬起头来,朗目一闪,两道仇恨的目光直刺佘滇,沉声道:“这么说,阁下便是令在下家破人亡的佘滇。你两手沾了多少武林豪杰和良民百姓的鲜血,不思悔过,却一再作恶,如今害我父母,此仇不共戴天,要你血债血还!”言罢提剑缓缓起身。
“哈哈哈。”佘滇纵声狞笑,独目一瞪,道:“小子命在倾刻,竟还口出狂言,俗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说不得,佘大爷今日超度超度你。”言罢执拐在手。
酒楼上的酒客一见这阵势,知道有一场厮杀,生怕惹祸上身,急忙开溜,不消片刻,走得一个不剩。胖掌柜心疼东西,更为焦急,战战兢兢地哀求:“两位客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别打,要打到楼下去。”
祭滇哪会理他,铁拐一领,一招“乌龙行空”,兜头击去。
慕容正目中喷火,恨不得食仇人肉,寝仇rén pí,但面对强敌,却不能不小心应付。自思佘滇既然能与父母匹敌,自己功力定然尚差他二分,不可硬碰,只宜在招式的精妙、灵巧上取胜。想罢一式“移形换位”横飘五尺,落在一张桌子上,同时“苍啷啷”拔剑出手。
佘滇一拐击空,立时变招,拐头一收,一招“乌龙摆尾”,拐尾拦腰扫去。
慕容正自不愿用剑去挡,一个“铁板桥”,身子后仰。不料佘滇数十年功力,非同小可,铁拐自然达到收发自如境地,拐尾堪堪击到慕容正身体之上,又已变招,一招“泰山压顶”自上击下。但慕容正聪颖过人,早料到有此一着,“铁板桥”一使出,立使一招“暗渡陈仓”,身子电射而过,堪堪躲过,立在一丈开外。
三招一过,慕容正未还一式,佘滇不由暗暗心惊,寻思他年纪轻轻却是身手敏捷,应变机灵,倒不可小觑。只是这三招已把两三张桌子打得粉碎,心痛得胖掌柜象死了亲娘一般大呼小叫。
佘滇更不会理会他。铁拐一顺,追魂拐法绵绵使出,威力惊人,拐头拐尾闪出两道寒光,劲风呼呼,上下翻飞,真有排山倒海之力。
慕容正存心挫敌锐气,见目的达到,再不躲闪,将一套追风剑法尽量施展出来,他这套剑法本是他父亲根据刀法改成,他资质绝佳,加上一些招法,竟有刚、柔两种使法,刚时如雷霆震怒,专磕敌人兵器,劈、砍、斩、刺,凌厉非常;柔时如柔絮拂风,沾、带、拨、挑,借力打力。慕容正此时用的便是“柔”字诀。
但见他翩若惊鸿、动如脱兔,进若雄狮,退如惊鹿……剑是刺、劈、粘、吞、吐,身形进、退、起、落,已具相当火候。
佘滇傲心既去,不再存轻视之念,使出的便全是稳扎狠打的招式。拐沉力猛,呼呼风响,一二丈内劲气四射,皆是拐影。慕容正虽是招式精妙,身手敏捷,无奈时日尚短,功力尚浅,况且兵器吃亏,如此依仗自己身当灵妙,纵跃躲闪,亦最耗内力。而对手实是太强,是以二十招下来,已是汗下如雨,有几次铁拐扫过,堪堪击中。
佘滇却是游刃有余,阴险地笑道:“哈哈,小子今天插翅难逃,快弃剑自毙,不然,等老夫送你上路,那时便死得没有那么痛快了。”
慕容正不发一言,咬牙拼命,拼着受上一拐,也要在仇人身上刺个透明窟窿。如此打法,佘滇自也有所顾虑,是以慕容正虽已险象环生,却还有守有攻。只是他已心中暗悔,昔年习艺不专心,否则,何致于今日不能手刃仇人,反被追杀。自思今后若遇异人,定然不辞辛苦,学古人的悬梁刺股、闻鸡起舞。
佘滇虽极毒辣阴狠,这时心中亦不由赞道:“好小子,真倔,若让他走脱,日后定然是个大害。”诛灭之心更甚。
又斗得十招,二人渐近临江的窗边,佘滇一招“渔人撒网”,铁拐幻出漫天拐影,当头罩来,慕容正急使个“仙人指路”,不退反进,剑尖直指仇人胸前“灵台”“俞门”大穴,速捷无伦。
佘滇自不会与他同归于尽,右足一滑,连退三步,拐头一晃,“横扫千军”拦腰击来,慕容正急向右退时,不料他这招竟是虚招,拐头一收,拐尾飞直点而来,慕容正大惊,闪避已是不及,百忙中双足一顿,身子向后电射而出,但还是被拐尾追上,点中前胸,“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但身子去势更速,有如弩箭脱弦,穿窗而出,直向长江江心坠去。
佘滇屹立窗口,直见慕容正坠下长江,眼见不活了,嘴角浮出毒辣残酷的笑,恶狠狠道:“哼,便宜了你小子。”转身扬长而去。
正是:休说恶徒皆得逞,凶险宜作锻筋骨。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