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万道,普照长江三峡的山山峰峰,给飘浮在山顶的白云镶上了一道道金边。陡峭的山岩上,生长着成片橘树,绿叶金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晓风吹来,带着凉意。长江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眨动着困乏的眼波。一条小船张着风帆,逆水上行,渐渐接近崆岭滩。
船头上,一位麻衣革履,须发斑白的老翁正举桨划水,每桨入水,都溅起大片水花,足见桨沉而力猛。小船虽是逆水而上,行速却甚快。
老翁边划船,边高歌,唱道:“泄滩清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鬼门关兮也不难,逆水行舟咬牙关……”歌声嘹亮,在江面飘荡,倍增早晨清新、喜悦、宜人的气氛。
船舱内,一白衣少年紧闭双目昏睡,赫然便是慕容正。旁边蹲着一玄衣少女,关切地注视着他。但见少女二九年纪,面不敷粉自白,头簪一朵红花,右手捧着碗鱼汤,似乎等慕容正醒来,便喂他喝下。
过得片刻,慕容正微微动了一下,双目慢慢睁开。
少女向他嫣然一笑,喜道:“好了,你醒了。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
慕容正一见自己躺在船舱中,大感惊奇,想要坐起,才一用力,便觉胸口气血翻涌,心口一阵疼痛,方忆起原来自己在安庆集的“烟霞”酒楼,被仇人佘滇击伤,落入长江,一定是这少女救了自己。心内感激,一边挣扎起来,一边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
少女急忙按住他,急道:“你别起来,你的伤还未好,爷爷说,你内伤不轻,胸口又有外伤,好在未伤在穴位,你又年轻,否则……你先把这鱼汤喝了,再休息一会,我去叫爷爷来。”
慕容正好生感激,歉然道:“那么姑娘请恕在下有伤在身,不能行拜谢之礼。敢问姑娘芳名,以及你爷爷的尊姓大名,何以刚好救了在下一命。”
玄衣少女笑盈盈地一边喂慕容正鱼汤,一边道:“小女名叫陶明菊,爷爷名讳陶西龙,在这长江边打鱼为生。
“那日船至安庆,泊在码头,猛见一人落入长江中,小女与爷爷急划船相救。救上公子后,见公子神仪清朗,气宇不凡,爷爷怀疑公子便是慕容公子,因令尊被害之事江湖上已传得沸沸扬扬。武林人皆痛恨屑小败类,知你走脱,全拍手叫好。爷爷遂全力抢救。为避你仇家再找麻烦,便驾船逆江而上。你昏睡三日,今日已近三峡了。”
慕容正见她侃侃道来,神态大方,全无一般女子忸怩之态,知她必是武林中人。遂道:“大恩不言谢,容慕容正他日再报。想必姑娘亦是武林中人了。”
玄衣少女陶明菊莞尔一笑,道:“小女与爷爷都只粗通拳脚,当此吏治**、盗贼横行之浊世,也只为了防身而已。”
慕容正笑道:“姑娘过谦了。”这时觉出入口的鱼汤清香绝伦,甘美如食仙芝,而且喝后齿舌生津,不由惊道:“咦,这是什么鱼,怎地如此甘美。”
陶明菊“扑哧”一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鱼名为石斑斓,极是罕见难捕,此鱼生活在长江最深处的水底石洞内,有的捕鱼人穷尽一生,竟无法捕得一条。爷爷最善制造流牛木马,用木人潜入水底,有幸捕得两条,也是机缘凑巧。一直养在舱内,舍不得吃,今日见公子伤势甚重,方煮了一条。此鱼滋阴补阳,可治内伤,练武之人食了,神清气爽,练内功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平常人食了,亦可强身健体,袪病去疾,延年益寿。”
慕容正听了,感激更甚。方待再问,只听舱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菊儿,那位小哥怎么样了?醒了么?”
陶明菊高声应道:“爷爷,他醒过来了,果然正是慕容公子,他现在好多了。”
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菊儿,你来摇船,爷爷进来看看。”
玄衣少女陶明菊应一声,走了出去。
少时,一位须发斑白、精神矍铄的老头走进舱来,正是在船头操桨的老渔夫。慕容正一喝下鱼汤,立见神效,伤势便见好转,此时已能下地。见老头进来,急下地跪倒磕了个头,道:“多谢陶老前辈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陶西龙急忙上前双手扶起。连道:“公子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你要折杀小老儿了。”慕容正方起来,二人坐定,陶西龙呵呵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公子不必见外,咱们相遇,实是有缘。昔年令尊令堂行侠江湖,除邪扶正,义薄云天,小老儿钦佩得紧,每每悔恨无缘相识。不想今日竟遭大厄。公子又蒙难,小老儿义不容辞伸手相救。望公子切勿耽心。”
慕容正听罢,更为这位前辈施恩不图报的高风亮节所心折,只是听他提及父母,不觉神色黯然,泫然欲泣。陶西龙见他黯然不语,知他父母双丧,心中悲痛。便引开话题,微笑道:“慕容公子,你我有缘相识,该有个称呼,小老儿痴长几十岁,却与你父母同辈,你便喊我一声龙伯伯,我叫你正贤侄。如何?”
慕容正一见这位古道热肠的老人,便觉得投缘,自思适才太也失礼,笑道:“如此最好,小侄听从龙伯伯吩咐。”
陶西龙长眉微掀,笑嘻嘻道:“正贤侄此时感觉如何?”
慕容正忙道:“好多了,多谢龙伯伯。只是小侄给龙伯伯添了许多麻烦,还让龙伯伯损失一条灵药奇鱼,实在惭愧得紧。”
陶西龙双手连摆,道:“贤侄说此话便见外了,金珠灵药皆身外之物,鱼吃了还可以再捕。救得贤侄性命,方大慰我心。贤侄风流俊逸,气宇不凡,定可学得旷世绝艺替父母报仇,伸张正义,也替江湖除此大害。”
慕容正抱拳道:“龙伯伯过奖。小侄想见识一下石斑斓,不知龙伯伯允否?”
陶西龙笑道:“这个容易。”起身走到舱角,掀开一块木板,捧了只白色细瓷罐上来,回到坐处,放在船板上。慕容正凝目一看,只见罐内游着一条通体透红,长才数寸的怪鱼,怪鱼体圆无鳞,头大口宽,一双眼睛竟发出磷光来。慕容正看罢连称奇怪。
陶西龙拈须笑道:“贤侄,龙伯伯无甚作见面礼,就以此鱼送你,你收下吧。”
慕容正一怔,摇头道:“不妥,不妥,小侄怎能再取此无价之宝,龙伯伯年老,正需此鱼延年益寿。小侄绝不敢受。”
陶西龙再让,慕容正坚辞不受,遂也作罢。
“爷爷,你来掌舵嘛,我们过了狭窄的崆岭滩,前面是青滩了。”
陶西龙爽爽一笑,骂:“这丫头,那崆岭滩中灰色礁石遍布。窄如走廊,是凶险所在偏不怕,反倒被青滩的气势镇住了,殊不知表面厉害,并非真正的厉害,自古真正凶险的地方,并不张牙舞爪。”回头向慕容正道:“贤侄是否感觉已无痛楚?若能走动,何不出舱去呼吸新鲜空气,亦可观赏三峡美景。”
慕容正适才说话不觉得,这时真觉伤痛全好,自是怪鱼的作用,只是感觉还有点力倦神疲,郁闷难受。遂道:“龙伯伯说的是。”
二人遂一同钻出舱来。一股清新的带有水气的风扑面吹来,慕容正只觉神轻气爽,心旷神怡,伤痛已是全消。几天来,此时心情难得轻松愉快。
“慕容公子,你能走动了?”陶明菊笑靥如花,一边摇桨,一边关切地问。
“贤侄命大福大,早已好了。菊儿,你该称他师叔才对,。”陶西龙已一手操舵,一手摇桨,笑盈盈地说。
“不嘛,不嘛,他能大我几岁,就做起师叔了。”陶明菊小嘴一嘟,撒起娇来。
“我哪里配做他师叔?你叫我一声正大哥,我喊你菊妹便好了。”慕容正笑说。回头向陶西龙道:“龙伯伯,请不必论辈份,称呼只是称呼而已。”
陶明菊笑逐颜开:“这样才好。”
陶西龙摇头笑骂,:“这丫头,越大越不像话。”
忽听陶明菊娇呼:“正大哥,注意了。”
慕容正以为她竟想动手过招,却见她玉手连扬,七八道白光向头顶激射而出。慕容正抬头一看。原来此时船至崆岭滩滩口,这里地势更窄,宽不过两丈。两边山崖壁立万仞,但山壁上丛生密密的橘树,俯向江面,金果绿叶,甚是好看。七八道白光穿入树丛,瞬时掉下十来枚金桔来,直向慕容正头上落下,慕容正急忙接住。
回头看时,陶明菊已手拈飞刀,笑盈盈而立。这一手暗器手法,时机、劲力,拿捏得妙到毫巅,世所难见。慕容正由衷赞道:“菊妹真好功夫,大哥仓促离家,未带甚贵重之物,这三把玉飞刀,大哥留在身边无用,正好送与菊妹作见面礼。”掏出三把温玉小刀,递与陶明菊。
陶明菊称谢道:“多谢大哥。”遂收了下来。
慕容正伫立船头,抬头望处,船已出崆岭滩,眼前江面宽阔许多,波涛汹涌,浪花四溅,水像滚沸了一样,到处是泡沫,到处是浪花。小船左颠右簸,似乎随时要被浪头卷走,但陶西龙镇定自若。小船有惊无险,安然驶上青滩。又驶片刻,便进入无比险峻的长峡——兵书剑峡,这里完全是条窄巷,抬头望处,只见黄石碧岩,高与天齐。
慕容正见此情此景,思潮翻涌,自思大自然中此等绝险之境,纯属平常,则人生江湖自然凶险万倍,世间又何处有平坦大道呢?一时思如潮涌,不觉吟起刘宾客的《竹枝词》来:“瞿塘嘈嘈十二滩,人言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陶西龙闻言笑道:“贤侄所见极是,那般恶毒小人着实可恶,只是刘宾客还有一首《浪淘沙》,道是:‘莫道人心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慕容正一笑,道:“原来龙伯伯也通诗书,想必少年时读过不少书。”
陶西龙凄凄一笑,道:“往事如烟不堪回首,贤侄快看,前面已近泄滩。王昭君诞生地香溪到了。
慕容正回头望去,只见船已驶出兵书宝剑峡,右边一奇峰突起,驶过奇峰,只见右边出现一道河流,原来这便是香溪。慕容正一下记起杜甫的:“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来,不由凝神遥望香溪。
小船又驶片刻,便进泄滩,这里江水变成千万个漩涡,有些地方大片铁青色礁石,森然耸立江面,小船须绕行才能驶上去,颇费时间。
陶西龙忽道:“这里便是屈原的故乡,传说屈原流放到汨罗江,死后,被一条大鱼驮回这里。又传说他峨冠博带,骑一匹白马飘然而去。民间还有包粽子、赛龙舟的风俗,纪念他。可见善恶皆能得报,老百姓是骗不了的。”
慕容正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想起了韩愈的《湘中》诗来,脱口吟道:“猿愁鱼踊水翻波,自古流传是汩罗。蘋藻满盘无处奠,空闻渔父叩舷歌。”
陶西龙点头道:“可见,但凡追求真理、热爱祖国、匡扶正义的血性男儿,皆可垂名万古,受人爱戴,天理昭昭,那是错不了的。”
慕容正深以为然,陷入深思,一时又想起父母之仇,何日得报,不由思虑如潮,竟如那江水一般,久久难以平静。船上出现了片刻的沉静。
待日上中天时分,小船驶上了泄滩,至此便过了西陵峡,进入巫峡。沿途风光,自是雄险壮美,那茫茫苍苍、浩浩荡荡的美,山影云影,日光水光的美,实是迷人之极,难以尽述。
傍晚时分,小船过了三峡,慕容正实不愿再有劳她祖孙二人,便要求将船停下,陶西龙亦担心他仇家会乘船逆江追来,便将船停在近旁的万花镇码头。
夕阳余晖下,江水泛着鱼鳞似的光,晚风轻拂,带来阵阵离愁。
慕容正大步登上岸,回身抱拳道:“龙伯伯请回,小侄此后浪迹天涯,访名师学绝艺,定不负您厚望。”
陶西龙双眉微掀,待要说话,陶明菊已笑道:“大哥,此去可有什么打算?”
慕容正苦笑道:“萍踪无定,我不知到哪里找武林名宿,只好全凭运气了。”
陶西龙思索片刻,微笑道:“我知道一方外高手,最擅内功,其他功夫却不清楚。贤侄若无去处,不妨先去他那里学些内功秘诀,打好基础。”
慕容正浓眉一掀,道:“如此甚好,但不知这方外高手如何称呼,住在哪里?”
陶西龙道:“此人是位高僧,法号智明,与我有八拜之交,乃我义兄,现在漠北天山南峰清修,贤侄去后定可找到。”
慕容正抱拳道:“多谢龙伯伯。龙伯伯、菊妹,多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三人睡洒泪而别,慕容正取道西北,径往塞北苦寒之地而去。
正是:谁说江湖多险恶,应信世上侠义存。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