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四月初天气,塞北苦寒,春天来得晚,这时还是初春,但见山腰以下碧草如绒,绿树如烟,更有那红花、黄花、白花,点缀得处处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微风过处,触鼻生香。雪融冰化,便在那绿树花草之间,山泉丁冬,小溪潺潺,飞狐走鹿,莺唱雀啼,别有一番勃勃生机。只是那山顶处,却还薄雪四积,并未融尽。座座大山俨如头戴银花的翠衣少女。
慕容正一大早起来,来到山后练功。原来三间石屋后面有一处缓坡,缓坡下去,有一块方圆几十丈的平地,极宜练功。
红日自对面山头缓缓升起,山顶上的云雾,被日光一照,瞬时幻出红云霓彩,眩人眼目。慕容正临风屹立,面对如此美景,不觉思绪万千,浮想联翩。想起父母为奸人所害,自己九死一生来到这里,不觉已是二载,多蒙恩师不弃,收留并倾囊而授,自己的武功虽已大非昔比,报仇雪恨,却还在未知之数。如今这里已是仲春,想来家乡早已是花落柳絮飞的暮春,自己竟不能坟上亲为祭扫,何能告慰父母魂灵?越想越伤心,不觉悲从中来,郁闷难耐,暗暗提气,一掌向那缓坡上击去。
缓坡上本盖着积雪,雪虽不厚,却甚坚硬。因日间阳光一照,表面融化,晚上寒风一吹,又结成冰,日复一日,坚逾石块。慕容正遥空一掌,表面看去毫无异样。但那山头,罡风凛冽,风过处,雪屑纷飞,早现出一个掌印,入石三分。
“好内功,哈哈哈,贤侄,当真要恭喜你。”一个麻衣草履,须发斑白的老者,自缓坡上如飞掠至,正是陶西龙,身后还跟着智明大师,俱笑盈盈瞧着自己。
慕容正一见大喜,急忙趋步见礼,道:“龙伯伯,原来是你,不知您身体安康否?近日有空上这里来?”
陶西龙笑道:“好,都好!贤侄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令尊令堂大仇得报有望了。”说罢拈须而笑,状甚愉悦。
忽听智明和尚笑骂道:“老匹夫,不要只顾高兴,倒把你此次前来的正事给忘了。”
慕容正叫了声:“师父早。”复转向陶西龙道:“不知龙伯伯有何吩咐,还请明示。”
陶西龙且不回答,反转向智明和尚笑道:“你这秃子,你不见这里罡风凛冽,砭人股骨吗?你虽耐寒,我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的。”
智明和尚听罢哈哈大笑,慕容正亦忍俊不禁,曾听师父谈起,知道二人有赠袍之谊,见面就爱打打闹闹,不以为怪,束手道:“这都是小侄不对,请容伯伯屋里谈。”
陶西龙目注智明和尚道:“瞧瞧,还是我贤侄懂心思,连徒弟都不如,还做什么师傅?”
“你这就无知了不是,我这徒儿懂心思不就是我教的吗?”
三人遂哈哈大笑,回身向石屋中纵去。
到石屋中坐定,陶西龙遂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自那日慕容正落水遇救,佘滇虽未看到,但那码头上人来熙往,却有不少人瞧见,三五天后便自传到佘滇的耳中,那佘滇深悔一时大意,致使斩草未除根,留下隐患,当下便买舟逆江而上。只是已是迟了三五日,再无法追上陶西龙的小舟,这且不言。
这天船到巫山脚下,远看奇峰拔起,高峻陡险,悬崖突岩,四处林立,山上林木苍苍,飞瀑高挂,更有那变幻的云雾,萦绕山顶,朦胧飘渺,似真似幻,有若仙境,景色清丽脱俗。佘滇本粗人,自无雅趣去欣赏,只催快走。
小船逆水,吃力之极,正行间,忽见左手绝壁中间,有一宽约一丈的裂缝,幽深不见底,里面飞速游出一只鳄鱼,踏浪逐波,恰似那小船一般大小,龇牙咧嘴向他们冲来。船夫哪见过如此阵势,吓得大喊一声,扔下船桨,便欲跳江。亏得佘滇眼疾手快,飞纵过去一把拉住,才免于鳄口丧生。本来佘滇并没有如此好心,只因船不可无船夫,他还要船夫驾舟。
就这一会儿功夫,小船打了个漩涡,业已向下游飞速冲去。江中暗礁林立,两岸危岩壁立,若撞了上去,怕不粉身碎骨才怪。急得佘滇大叫道:“休要害怕,有我在此,快去拾桨摇船。”这一声何异于晴天霹雳,震得船夫猛醒过来,知道在这一段跳下去无异于自寻死路。当下战战兢兢,拾桨在手,将船稳住。
说时迟那时快,那毒鳄业已游到小船近旁,张开血盆大口,向那左舷便咬。佘滇觑得真切,举起铁拐,当头击下。毒鳄好似知道厉害,将头一低,沉入水中。溅起丈许水花。佘滇刚自松一口气,小船右舷外哗哗作响,水流分处,早现出鳄头,张口又咬。佘滇大惊,急使个回头望月,拐尾如电,向毒鳄口中戳去,满拟这下定能捣碎它几个牙齿,不想那毒鳄好似训练有素,饶你出手如电,也奈何不了它。哗哗声中,水花四溅,又已沉入水中。
待了片刻,小船便剧烈颠簸起来,大约那毒鳄见无法从船舷下口,便拟把船底咬个窟窿,只是船体光滑,无法入口,是以弄得小船震动不已。吓得船夫连声尖叫,好似命已失了半条。
佘滇本万恶之人,今日竟被一只毒鳄戏弄,当下暴怒如雷,手握拐尾,将拐探入水中,顺船底便捞。这一下是怒中出手,力量何止千钧。毒鳄铙是见机早,躲避快,还是被扫中尾巴,疼得他用力一窜,窜出水面一丈高,“轰”然一声落回水中时,波浪四起,小船差点翻覆。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鬼哭狼嚎般的尖细声音,传自毒鳄来处的深洼中:“何人大胆,敢伤我神鳄。”那声音竟是利剑般刺人耳鼓,佘滇饶是内功精湛,也觉耳聋眼花,浑身无力,心头一阵阵烦恶。回看船夫时,早已昏厥在船板上。佘滇不觉大惊,记起曾听铁鹤鬼王谈起,江湖上有一种魔音摄魂的功夫,能催人入睡,任人宰割。难道今日竟遇上了?此人会这种功夫,便可知内功远在自己之上,不敢大意,跌坐下来,调气运神,镇住心头烦躁。
那毒鳄虽被佘滇击中,只因他业已铜皮铁骨,并无大碍,这时复又浮上水面,却不来咬,只是推着小船,向那陡壁间的裂缝中游去。进了裂缝,转过几个弯,便见岸上站着一个矮老头,只见他高不过三尺,黄发黑面,驼背鸡胸,身上却穿了件如火红衣。
佘滇这时业已恢复如初,见毒鳄将小船推到这里面来,正自奇怪,已看到岸上的老头。也是他命不该绝,知道遇见了厉害的角色,当下不待小船停稳,即飞身跃上岸去,深施一礼道:“不知老前辈在此,在下佘滇多有冒犯,还望前辈恕罪。”
原来这老头乃是巫山驼叟,四十年前,做江洋大盗时,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后来碰到天下第一高手日月神剑手,只几照面,便被击败。日月神剑手一时心慈,并未杀他,令他在此山静心悔过,不得离开半步,否则,格杀不论。他摄于神威,倒也安分。但因寂寞难耐,便捉养了几只毒鳄,每月令毒鳄出去一次,擒人来供他剖心享用。只因这江段,水急滩险,每月总有几起船翻人亡的事发生,是以人们倒也没有发现毒鳄伤人的事。不想这次遇见佘滇,巫山驼叟见毒鳄无法得手,深恐为别人瞧见,便用练成未久的魔音摄魂功。果是顺利。
巫山驼叟“哼”了一声道:“小子,既然犯到我手中,便休想走了。”佘滇大惊道:“前辈但有吩咐,在下无不遵从,为何非取在下性命不可?”
巫山驼叟阴磔磔一笑道:“因为你瞧见了我的秘密,除非你答应自割舌头,从此跟从我为奴,否则绝不轻饶,唯死路一条。”
这时那毒鳄已缓缓爬上船,一口咬住昏迷的船夫肩头。那船夫痛醒,撕心裂肺般叫道:“哎哟,客官快救我!快救我!哎呦,救命呀!”
佘滇独眼冷漠地一瞥,忽地右手一挥,一枚石子已塞住了船夫的嘴。那船夫立时喊又喊不出,疼得拼命翻腾,怎奈毒鳄力大,再也无法脱出口,鲜血汩汩冒出,流得船板上殷红一片。
古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佘滇如此见死不救,落井下石,本是天理难容,却极对巫山驼叟胃口。当下哈哈大笑道:“好,好,你去将那人人心取来与我下酒,我便收你做徒弟。”佘滇闻言大喜,黄白miàn pí上展开比哭还难看的笑,便即动手取心。
自此,他便留在巫山上,二人正是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巫山驼叟便将他成名绝学天魔十八爪与魔音摄魂功传授给佘滇。只是那魔音摄魂功,须有十几年苦功才成。饶是如此,那佘滇业已今非昔比,武功精进了。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转眼间过了两年半,佘滇将那天魔十八爪,学了有七八分火候,魔音摄魂功亦已入门。一日正在山上闲走,忽见前面小山顶上有一只苍鹰盘旋,似乎发现了什么猎物。他虽独眼,目力却不错,早已看见,向阳山坡上有一只野兔在奔跑。那苍鹰迅即一个俯冲,降了下来,向那野兔抓去,不想那野兔甚是机警,早发现了敌人,装作惊慌逃窜,待到苍鹰飞到顶上,将抓未抓之际,忽地停住身形,就地一翻,四脚朝天,躺倒在地,趁那苍鹰一愣神之际,强有力的后腿,狠命弹登在苍鹰腹上。“扑扑”两下,那苍鹰一个俯栽,摔在地上,扑了几下翅膀,业已毙命。
把个佘滇看了个目瞪口呆。本来满以为那野兔难逃厄运了,死的却是苍鹰,可见世事变化不可预料。佘滇忽想起现在还不知逃到哪里的慕容正来。自思道:“我在这里学武,那小子定然也已拜师学艺,只是若让他羽翼丰满,那时便难对付,我不如现在就去寻找,除掉他,免却后患。
当下便向巫山驼叟言明欲去除掉仇家,半年后重来习艺。那巫山驼叟听他去shā rén,也不阻拦,任他去了。这也是佘滇恶贯满盈,自寻死路。若待魔音摄魂功练成,江湖上能取他性命的便只有极少几个人了。但这一去却凶多吉少,这是后话。
佘滇乘船离开巫山,这一日将近大凉山,来到一个叫润口的江边小集镇上,看看日已近午,便找到一家挂着“客欢”标记的酒店,要了些酒菜饮用。门外走进一个鹰目尖嘴的瘦长道士来。佘滇一看,分明是铁鹤鬼王,当下大喜,拉到自己桌前同饮。各将前事诉说。
正巧陶西龙驾船路过此地,陶明菊眼尖,早看见两个奇异丑恶的人先后进店而去,便告诉了爷爷。陶西龙一听,那矮胖独目之人,极似佘滇,遂将船靠岸,叮嘱陶明菊留下看护,自己上岸进店,装作饮酒吃饭,坐在佘、铁二人近旁的桌边。将佘滇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刚自听完,心头大惊,急忙嘱咐了陶明菊几句,便上岸望北而行,找到慕容正将佘滇寻仇之事说明。
正是:奸佞凶残命终丧,小侠大仇自得报。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