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将要融完了。沙漠,尤如平躺的、深邃沉思的巨人,露出他本来的huáng sè肌肤。未融的几处雪痕,如天公为沙漠戴上的花环。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七彩光。
林、晓二少年行走在沙漠上。只是这时看他们的装束,已不能称作少年,而该称少女才对。林少女穿青绿短袄,下着绿绸撒花裤子,青丝拂肩,娇靥如花,柳眉传情,妩媚清秀中透出英气。晓少女淡青衣裤,头上扎两根发辫,稚气未退的圆脸上满是狡黠的神色。
“xiǎo jiě,我们出来一个多月了,青云寨不会有什么事吧?”晓少女担心地问。
“不会的,我出来后已吩咐你二师姐、三师姐暂掌盟主之权,想来他们能应付一切。何况江湖上虽然有一股恶势力蠢蠢欲动,而且有几位极厉害的魔头,开始行动。但搞得武林血雨腥风,为期尚远。我们此次回去,便作充分准备,大可不必担心。”少女不以为然地说。言罢忽又愁锁眉黛,沉吟道:“我所担心的,倒是……”
“倒是慕容公子,对不对?xiǎo jiě为他可是牵肠挂肚呀!”晓少女调皮地说。
“晓桃,什么时候了,你还取笑?看我撕破你的嘴。”林少女作势欲扑。
原来那林少女竟是天山峰青云帮总坛青云寨的掌门师姐,名林芬芳。晓少女本是她的丫环,名叫晓桃。二人亲如姐妹。此次林芬芳出外探听江湖动静,晓桃执意同去,有个照应。便扮作两少年行走江湖。
探听到消息回来,不想沙漠中巧遇慕容正。慕容正骑马引走狼群,此时尚未回来迎接他们。林芬芳怎不牵挂?况且慕容正英俊倜傥,正直豪爽,豪气干云,怎不让他心折?不知不觉中情根深种,由此一层,自然令她担心慕容正安危,寝食难安。
晓桃一边咯咯地笑着躲避,一边连道:“好了,xiǎo jiě,我不说便是。咱们快点赶路吧,也好早点迎着慕容公子。”
林芳听他如此说,也便停步不追,娇叱道:“不许再贫舌,快点走,否则把你一个人丢在沙漠,让你去哭。”
晓桃舌头一伸,做个鬼脸,故作害怕道:“哇,不得了。xiǎo jiě,我知道你是舍不得的。”
林芬芳无心耍笑,螓首微低,沉吟道:“我们的青色血汗马神骏无比,照理说该不成问题的,怎地慕容公子还不见回来?”原来林芬芳这匹马绝非凡种,乃是从天山北峰峡谷中得来的罕世奇驹,原是食了仙草灵果的野马,驯化后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不在话下。名玉清血汗马。
晓桃这回不再笑,眉峰微蹙道:“是呀,慕容公子贵人多福,绝不会有事的。咦,那是什么?”原来她已看见前面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白点,白点来得好快!眨眼间便看见是一个白衣骑士骑在青马上,不用说,正是慕容正回来了。
林芬芳一见之下,芳心大慰,急声高叫:“慕容兄,我们在这里。”慕容正闻声勒住马,见面前立着两位娉婷少女,心中一怔,自思这两人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是谁。
林芬芳见他愣怔,知道原因,嫣然一笑道:“慕容兄贵人多忘事,我们一起见识过风沙与狼群的厉害,慕容兄也忘了?”
慕容正恍然大悟,失惊道:“原来是林兄与晓兄,,哦哦,不……不……,是林姑娘与晓姑娘,二位先前是女扮男装的,恕在下眼拙,竟未认出。”
林芬芳敛容道:“慕容公子侠肝义胆,可敬可佩,小女实在不该再有隐瞒。”遂将姓名来历一一说明。
慕容正憬然道:“原来是林坛主,失敬失敬。”
林芬芳谦然道:“慕容兄过谦了,你既到天山南峰寻访高人,我们正好同路,便一起走吧。”
晓桃知道xiǎo jiě心思,遂道:“公子,我们三人一起走吧,如此亦好有个照应。”
慕容正寻思:与她们同行最好,只是总得有个称呼,总不能林女侠林女侠地叫,而且让人见了也不好说,我看她们有一股浩然正气,决非邪派人物,何不结为兄妹,日后亦好匡扶正义,铲除邪恶,有个照应。
想罢,含笑道:“与二位同往天山,慕容正求之不得,只是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有唐突之处,还望二位多多海涵。”
林芬芳只当他亦钟情自己,想要表明心迹,不由羞红了脸,一颗芳心怦怦直跳,说不出话。
小桃催道:“公子,说吧,我们绝不怪你。”
慕容正道:“我想与二位姑娘结为兄妹,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林芬芳闻言大失所望,稍倾,秀眉一扬,笑道:“好极,好极,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咱们就行结拜大礼吧。”言罢竟自跪下,捏沙为烛,插了两根发簪为香。
慕容正见他有点言不由衷,急道:“林女侠若不愿意便罢了,在下决不强人所难。”
不想林芬芳笑盈盈道:“我怎会不愿,慕容兄快跪下呀。”
晓桃欲言又止。三人遂行了跪拜之礼,盟了誓,各序年龄。慕容正为兄,林芬芳为二妹,晓桃自然以小妹居之。
结拜完毕,三人重新启程,往北而行。慕容正告诉二人自己脱险经过。原来是那玉清血汗马的功劳。那马实是世所罕见,起初群狼尚能牢牢跟住,但跑了一天一夜,群狼便疲累不堪,渐渐落后。慕容正遂往东绕行。脱开狼群追逐,重新回来。
起初几天,林芬芳闷闷不乐,只是他深藏心底,绝不让慕容正看出。后来因与慕容正天天在一起,便也释怀,高兴起来。晓桃见xiǎo jiě并无戚容,也不多问。沙漠中长途跋涉,本极孤寂、无聊,但三人说说笑笑,却也惬意。
一路无话。
这天,正走之间,听晓桃雀跃欢叫道:“你们看,天山快到了。”慕容正凝目一看,哪里有什么山?唯见天际有一带白色的淡痕。心中疑惑,方待问时,林芬芳微微一笑道:“古人谓:‘望见山,跑死马。’此话一点不错,我们虽已望见了天山,但离那里还有一两天的路程呢。不要高兴得太早。”言罢,回头向慕容正道:“大哥可能要疑惑,正北方那一抹白色淡痕,何以会是天山?要知如今已是9月中旬天气,这天山上也不知下过多少场雪,白雪皑皑,覆盖山头,远远望去,自然只剩下白色淡痕了。”
慕容正闻言,疑问顿消,含笑道:“二妹真聪明,大哥心中的疑问,被你解释得清清楚楚了。”
林芬芳心里欢喜,口中却道:“但凡刚去天山,大多有此疑问,不足为奇。”
晓桃抿嘴一笑:“xiǎo jiě,我们可不是去南峰,你不要只顾与公子,一起,忘了该走哪条道。”
林芬芳闻言,玉面一红,盯了小桃一眼。晓桃嘻嘻一笑,眨了眨眼。
慕容正感激道:“二妹不要只顾送我,去北峰走哪条道便捷就走哪条道,我们后会有期。”
林芬芳闻言之下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只需照直走去,望见两山峡峙的一条峡谷,谷内左壁,一飞瀑高挂的便是。入谷上山,当可找到要找的高人。”
慕容正抱拳道:“多谢二妹指点。”浓眉一轩,复道:“愚兄大仇在身,此后将专心习艺,快意恩仇,或许无暇探望二妹,但望二妹料理好帮中事务,走走江湖,多做侠义之举,咱们定可再见。”
林芬芳螓首微点:“大哥说得是,咱们就此别过。”言罢与晓桃纵身上马,缰绳微提,玉清血汗马连日来无人骑它,只跟在后面,早已不耐。这时大喜,箭一般飞射而出,流星闪电般飞驰而去。林芬芳虽乃江湖儿女,豪爽之极,却也黯然神伤,频频回头招手,泫然欲泣。
慕容正见他们去远,重新启程。
明明天山就在眼前,却足足走了两天。只是这一路上,不再是黄沙漫漫,而变作衰草连天,哀鸿遍野,萧杀、荒凉。
巍巍群山,傲然矗立,自东往西,绵绵横亘。一个个山头如银妆素裹的仙子,夕照里,似在参禅悟佛。
慕容正看天色已晚,便随便觅地休息了一晚。
次日晨起,见红日分外大,忆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句子,自思在大漠中怎地未看见如此胜景呢?边想边走,一抬头,猛见左右两山壁立千仞,夹峙着中间一峡谷。当下顺谷走入,左峰山腰上一飞瀑高挂而下,飞珠溅玉,腾腾白雾不断升起,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瀑布在山脚处冲出一个深潭,碧绿如温玉。小潭的水,不见外流,却从未满起,大约潭下有暗流。受瀑布水的滋育,峡谷内苍松翠柏,郁郁苍苍,与谷外的遍地枯草相比,自是胜如仙境。
慕容正大喜过望,几个纵跃来到谷底潭边,但见谷内温暖如春。游目四顾,却大失所望。原来这是个绝谷,一目便可望到底。休说有路,便倾斜一点的崖壁亦找不到,除了一挂瀑布,三壁皆如刀劈斧剁一般,只有一些苍松不畏陡险,将虬根扎入山壁中,傲然而立。
慕容正失望之下,复自语道:“二妹决不会骗我,既然这谷内无人,定然在左近的峰顶上,那么只需上得峰去。”边想边抬头望去,忽地眼中一亮,原来瀑布右侧绝壁上生长的苍松极有规律,每隔两丈便有一棵,直至山顶,有如玉梯一般。但须有轻功者才能上去。
慕容正这一发现,心中宽慰,心想上拨两丈,虽只能勉力施为,要冒险一试。但只要能学得绝艺,便刀山火海,有甚可怕?主意打定,眉头也不皱一下,一个“旱地拔葱”,再转为“大鹏展翅”,“嗖”地跃了上去,堪堪落在上一棵松树上,只是身子一晃,差一点倒栽下来,急急拿桩站稳,调匀呼吸,再行上跃。如法炮制,未到山顶,已是汗透重衫。
慕容正跃上最顶上一棵树,凛冽寒风立即扑面吹来,眼前豁然开朗,目光所触一片洁白,乃是一片皑皑白雪。原来峰顶平坦异常,总有五六百丈方圆,左前方有三间石头房子。慕容正一见大喜,自思这必是那世外高人的居处。
正欲上前,猛听得右侧有人大声宣佛号道:“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
慕容正大惊止步,循声望去,二十步远处,一胖大和尚,坐在石砖上,双手合十,光头黑须,缁衣麻鞋,身上的衣服落满雪花,一片雪白。慕容正刚才未注意到他。但他身下方圆一丈的地面,却无一朵雪花,露出青色的光滑岩石。内行人一看便知,自然是深厚内功逼得积雪融化。如此内功,实在是匪夷所思。要知山上奇冷无比,能够用内功融化积雪已是不易,何况又要身上的落雪不化,这份内功当真到了随心所欲、无所不至的境地。
慕容正急忙趋步上前,拱手为礼,恭敬地道:“敢问大师法号,是否便是志明禅师?”
胖大和尚双目一睁,神光电射,倏地自蒲团上立起,哈哈大笑道:“老衲正是智明,小娃儿果然俊朗绝伦,姿质超群。日前林女侠上峰来,道是有一叫慕容正的小施主,受陶西龙大哥指点,欲上峰讨教。我便在此静候,你果是来了。小施主如此良材美质,旷世难求,便没有义兄之托,老衲也当收下你,倾囊而授。”言罢抚须长笑,状极愉悦。
慕容正闻言大喜,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头,叫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智明和尚哈哈大笑,一手将慕容正扶起道:“徒儿免礼,请到石屋中说话。”
慕容正恭敬地道:“全听师父吩咐。”跟着智明和尚,向右首石屋走去,一边心道:“原来林二妹已经来过了,师傅全知道了,这么快便收我为徒。”心内甚为感激。
进得石屋,慕容正见室内唯有一榻一几,而榻、几皆是玉白色细纹石头制成,除此别无一物。如此简陋的居室,还是第一次见到。自思如此石屋,却怎么住人?
智明和尚回过头看见徒儿神色,心里已然明了,祥和地道:“徒儿莫要小瞧这一榻一几,此乃为师采自天池源头雪顶峰的神石,因禀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能够发冷发热,为师一共采了三块,冷热迥异。此室内的卧榻温热如春,适于常人卧眠,胜过卧被拥衾,助长内功修为,只需在榻上打坐练功,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言罢手一指左室,续道:“隔壁的卧榻奇冷无比,须有一定内功修为者,运功抵御,才能打坐安眠。至于最左边那间的卧榻,则一会儿发热,热过酷暑盛夏,一会儿发冷,冷过三九寒冬,内功修为必须做到收发自如的人,才能一试。此三榻皆睡过,你的内功可达江湖一流好手之境。胜过常人三四十年修为。”
慕容正听罢,喜道:“师父,那要多久时间?”
智明和尚捋须道:“大约两年便够了。”
慕容正浓眉一锁,沉吟道:“两年,两年……”言下之意似嫌太长。
智明和尚慈祥地笑道:“徒儿莫要急躁,但凡练武之人内功修为最要紧,多一分内功便多一分胜算。再精妙的武功招数,若无内功,也是花架子,形同虚式。再平易招术,若内功深厚者使出,必石破天惊,鬼泣神嚎。但这内功一门,却是需循序渐进,假以时日,急躁冒进者,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招致走火入魔。徒儿若未遇到为师,无这冷热奇石相助,恐怕练上六十年,也未必能达到江湖一流好手之列。”
慕容正闻言,心中暗叫惭愧,谦然道:“恩师请恕徒儿无知急躁,徒儿定然谨遵恩师所嘱去练,只是徒儿仇人若侦知我还活在世上,定不会放过,若然追来,恐怕连累师傅。”
智明和尚哈哈笑道:“为师虽不善打人,却最善于挨打,当今之世,能取我性命的,恐怕没有几个。况且这无路谷僻处。并非常人能找到的,即使能找到,轻易也上不来,适才你也领教了,何况我还未出手阻拦。”
慕容正听他说不善于打人,疑道:“师父难道没有学过打人的武功?”
智明和尚长眉一挑,喟然叹道:“不是没有学过,而是为师努力忘掉了,为师嗔念已除,不愿再入江湖,招惹是非,要那些功夫干什么?”
慕容正自思,要忘掉所学武功,那要多强的毅力,心中更为敬佩。只是隐隐觉出师父归隐前定有伤心恨事,便道:“师父往昔是否有伤心之事?”
智明和尚目注室外白雪,似无限悲戚,叹道:“往事如烟,不堪回首。虽雪泥鸿爪,留得丝缕陈迹,怎奈花飞随流水,一去不返,不说也罢。”
慕容正见师父不说,也只得作罢。转移话题道:“师父让徒儿睡石室之内,但不知您睡何处?”
智明和尚收回目光,目注爱徒道:“徒儿不用担心,为师六十年来,只需打坐参禅,不用睡觉。”
慕容正大惊,浓眉一轩,道:“师父贵庚多少?怎能不睡?”
“为师一百有零,至于我能够不睡,那是不对的,为师打坐时全身松弛,也等于睡了。”
慕容正闻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眼睛,一百多岁竟能红光满面,须眉不白。只是师父绝不会骗自己的,定然内功已达超凡入圣,能保面容不老而已。
智明和尚微笑道:“待你练到为师之境时,便也能做到这些了。”言罢面容一端,续道:“徒儿自此当一心一意去练,为师一日三餐会送果品、野菜上来。他日有成,当匡扶正义,铲除邪恶,多做侠义之举,师父便不胜欢喜了!”
慕容正急忙单膝点地磕了个头,肃然道:“徒儿谨遵师命。”
“好,你起来,我将纯阳影意功的内功之诀及练法告诉你。”遂将要诀及练法,一一解说清楚。
慕容正本极聪明,况且已有要基,智明和尚解说两遍,便已领悟,遂依嘱去练。不消十日,便将根基扎实,智明知他本有武功,不以为奇。遂教他第二段。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转眼间过了两年半,慕容正在智明和尚教导下,已然打通任督二脉,全身奇经八脉无不畅行无阻,运功可达发端。两人感情渐笃,至后来胜如父子。
本来慕容正没有那么快便炼成,只因食了怪鱼石斑澜,练起功来便快捷无比。一年功夫便能睡发冷发热的石床,后一年半时间智明和尚以自己近百年深厚内功帮他打通了任督两脉,如此境界,相当于常人五十年的功力。以他此时的内功修为,虽非顶尖,江湖上能超过他的,已是不多。
正是:恩师指点功初成,报仇雪恨自有期。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