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p>
定兴城向阳客栈后院的厢房内，烛光明照。炕上趴着个十五六岁的明媚少女，以手支颌，向身旁正盘腿练功的老者说道：“爷爷，咱们这次回山，何时能再回家看望？”</p>
老者静默一刻，睁眼微笑道：“诺儿，这才离家半日，便想家了？”</p>
“哦……”少女偏头想了想，嗫嚅道：“也不是……只是……”</p>
老者振直身形、松开筋骨道：“诺儿，你也不小了，既然答应随爷爷一起修道，便不该再存着牵挂之心。将来等你道术初成，令师定会准你下山修行，那时莫说回家，便是三山五岳也尽可去了。”</p>
“我——”少女点点头，犹有不甘：“我……怕娘真的气病了……还有我爹……”说至此处语声渐低，已是泫然欲泣。</p>
“诺儿——”老者探出枯瘦手掌，慈爱地在少女颈后抚摸几下，缓声道：“自古忠孝难两全——你若忠于师门、执于修仙，于这‘孝’上便要放一放……要知道，日后若真能长生久视、吞吐烟霞、成就不死之身，那才是对父母最大的报恩啊——”</p>
“唉……”</p>
少女闻言轻叹，将脸埋进臂弯中，不再说话。</p>
“诺儿——”老者看看少女，又劝道：“派中能将你纳为内门弟子已是天大的福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惜啊，爷爷空有这慧眼，却无这慧根啊……”</p>
“爷爷不要心急！”少女忙抬头劝慰：“没准儿您再练个三五载，也能被收为内门弟子呢……”</p>
老者听罢凄然一笑，并不作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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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祖孙两个爷爷名为苏慕云，孙女叫作苏海诺。</p>
苏家历代居于直隶武安，枝繁叶茂、家道殷实，算是个大户人家，在当地颇有名望。</p>
苏慕云少时虽读诗书、却不喜功名，只是心崇黄老之道，一心要做个逍遥自在、寿与天齐的神仙。</p>
及至壮年功名无望后，他每隔三两年便出游一番，寻仙访道。可惜探访数次，也没什么结果。</p>
几年前老妻离世，苏慕云更无挂碍。不顾子孙反对再次出行，这一回却是奔波五年方归。</p>
天下修真门派众多，大多踞于名山峻岭——从北起有：千山、五台、泰山、九华；往南排下去有雁荡、龙虎、庐山、峨眉、青城、罗浮、茅山、清源等等；西有莽昆仑，东有普陀山……</p>
可苏慕云没个头绪，全凭自己兴之所致，遍游南北、遍访名川。怎奈他资质平庸、年齿又长，修道门派虽众，却无一个肯收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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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两年前，苏慕云长徙千里，竟流浪到清源山下。</p>
此时他已心灰意冷——跑这些年，踏遍大江南北，全无半点收获。若非凭着一股狠劲，早坚持不下来了。</p>
上山前苏慕云思咐，再去探访一番，若再不能遂意，便打道回府、颐养天年了。</p>
谁知因连日辛劳，苏慕云走到半山时，却患起病来。</p>
苏慕云咬紧牙关、拖着病躯挪到齐云剑派门首，他也豁出去了，索性一歪头倒在山门，等着齐云弟子救治。</p>
果不其然，有弟子发现他卧倒于地，连忙将他扶进派内。</p>
苏慕云有气无力趁机游说，一面是倚老卖老，一面是倚病卖病——央求值守弟子让他在派中休养，说仙长若是不救，只怕不出三日，自己便困死山中了……</p>
几名弟子见其年长体虚、困病交加，只得请示派中长辈后，将他安排在偏院休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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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养便是月余。</p>
其间苏慕云趁机游说上下，并应允捐上百两纹银，只求入了仙门，得偿平生所望。</p>
不知为其诚意所感，还是为钱财所动——派中执掌杂务的白真人竟然应允，答应收他为外门弟子。</p>
各大门派的外门弟子多是做些杂务——跑跑腿、送送信、收收地租……有空了，象征性地传些道术。若是清源山四下的年轻人寻来，根本不费气力便能成为外门子弟。</p>
不过这对于苏慕云来说，却是惊天之喜！</p>
听闻白真人将自己列入门墙，直喜得老泪纵横、拊额长啸——可怜奔波半生、一事无成，此时终于感动上苍，得偿大愿。立时不顾病躯，跟随执事跑到大殿，行了入派大礼。</p>
从此，苏慕云便是修真大派齐云剑派的一名弟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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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精神爽，没几日苏慕云便已痊愈。</p>
由此心中更是赞叹——这仙家名山果然是灵气蓊郁、祥瑞非常！想来寻常百姓久居此地也能百病不生……自己诚心诚意感动上苍，没成想老了老了竟有此福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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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便是修行。</p>
苏老先生在家也看过些黄老之书，于道术只懂些粗浅皮毛，此番入门，先从打坐服气练起。</p>
进得派中，苏慕云看谁都是仙长，对谁都是言听计从、百般奉顺。不过没个人认真教他，他只得一会东一会西，抓起什么就胡练一气。</p>
对此苏慕云倒毫不在意——龙门都跃了，还怕不能脱胎换骨？这里山清水丽、人杰地灵，假以时日必能羽化登仙！</p>
见苏老先生这东一榔锤西一棒子的拙劲，派中弟子时有嘲笑。苏老先生只当人家是在激励自己，由此更是如饥似渴，恨不能看人做饭都学上一气，一心要将勤补拙。</p>
派中长老前辈，根本没注意还有这么个人。可能也是悯其年老，跑腿差事也不派他。</p>
苏老先生感恩戴德，认定师长在体恤自己，由此更加废寝忘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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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半年一晃而过。</p>
这日用斋时，苏慕云听说派中有信件要送往山西大同。琢磨一番，苏慕云跑到白真人处自动请缨，要接下这差事。</p>
苏慕云算盘：一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要知会一声。告诉家人今后自己要终老山林、修仙证道，让家人再莫问消息；二来许诺的百两纹银还没捐上，白真人虽是不提，自己却时刻谨记在心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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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真人听苏老先生说回家取钱，一边笑称不必，一边答允下来。叮嘱他路上小心，不要急于赶路累着身子。</p>
苏老先生千恩万谢，整顿行囊、领了信件下山而去。</p>
谁知他这一下山，又引出一桩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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