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一些肉没吃完,我们还能再捱几天,说不定可以找到下一个村子觅食。”少年拿出安生留给他的干肉,竟然还留下了一大半,看来他一直没舍得多吃。安生说:“你应该多吃点,太瘦弱的话,会走不出这戈壁的。”少年笑道:“每个人的食量都有限。况且你活下来,我才有机会活着。遇见你那天,我已经出现了死前的幻觉,就在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候,你让我多活了半个月。”
“是么?”安生向前走去,眼前的世界死气沉沉,山林凋敝荒凉,漫天飞沙遮挡了前方的路,根本看不到未来是什么,仿佛死亡之海。虽然伤口逐渐愈合,但安生的体力变得有些虚弱,这样的环境太折磨人了,一旦消耗过大,得不到补给,就会对身体造成成倍的伤害。
两人走了几天,接近黄昏的时候,在如血残阳下,听见了马蹄喧闹之声,几股狼烟缓缓升上天空,伴随着烈马的嘶叫,大地在鼓声中更显肃杀。“前面有人!”安生这次小心许多,他悄悄地靠近观察,接着山丘石头隐蔽。
只见一座宏大军营出现在眼前,规模虽然大,但士兵可不多,也就几百人而已。“不得了,竟然遇见他们了。”少年不安地说道,“看旗帜,是吴军。”
安生问道:“为什么不是莱国的军队?”
少年笑道:“打了这么多年,虽说这是莱国境内,可莱公早就龟缩在两三座城内,根本就不敢轻易外出。”他叹了口气,无奈而认命,“作为小国子民,莱人就是这么可怜,既没有诸侯的庇护,还要忍受外人的蹂躏。我看,还是绕路离开这里罢,否则被他们抓住会很惨的,没饭吃还要做苦力,打仗时在部队最前面当敌军道靶子,有幸活下来就会被带回去,当作奴隶卖掉。眼前的这支部队,就是吴军专门押解俘虏的后勤队,他们看押俘虏,以及安排俘虏做苦力。营寨看起来很大,里面也就一千左右的士兵,却有上万俘虏被控制。”
安生问:“被抓住的都这样么?”
少年指着几十个巨大的灰色帐篷,说道:“看见那灰色帐篷了么?沿途抓的村民、流人和敌军,都被关在那里面。我就是从那里面逃出来的。”
安生说:“你的命运就是死里逃生。这么说来,这次我们还是可以活着走出去的。”
“可是,跟着我逃走的人,最后都死掉了!”
“我不会的。”安生自信地说,“你打算去救你的同胞么?”
“就靠你我的力量,能做什么?只怕还没靠近军营,就会被巡哨给杀掉了;而且不会轻易死掉,就像猫玩弄耗子一样,慢慢地被折磨……等他们玩腻了,我们还有口气,就继续这俘虏的劳苦。”少年想起以前被抓的经历,仍然心有余悸,那恐惧始终在脑海徘徊不去。
“我们只有两个人,可营寨里却有上万人,而敌人就只有一千左右,以十敌一,胜负未知!”
“我承认你很厉害,可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么厉害的。你根本不了解战争!”少年说,“就算一千全副武装的士兵,也能轻易解决几万手无寸铁的平民。”他指了指自己的心,“wǔ qì不是关键的,内心的恐惧,让人根本不敢反抗。”
“任人宰割,怎么忍受这种事情呢?”安生说,“看来你的心已经逃走了。”
“你能不能不要说得别人活着很轻松……”
两人忽听见有马蹄声在迅速靠近,而且不止一人——那是吴军的巡哨队,他们发现了安生和少年。“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在此意欲何为?”六人一队的吴军骑兵在几丈外,用箭瞄准二人,稍有异样,就会被射成马蜂窝。少年举起双手,跪地求饶,这种情况下,反抗是不可能的。安生见状,也双手抱头跪地,沉默不语。
吴军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这两个人可以抓回去,看样子还是能够做点事的。”确定不是强敌后,其中一人拿着绳子走了过来,”这兵荒马乱的,老实跟我们回去,还能有口饭吃。”在他靠近安生的时候,回头跟同伴说:“这小子看起来很壮实,说不定会被看中……”可怜,他话没说完,就被安生的砍柴刀砍掉了脑袋,并被夺掉了弓箭。
“干掉他们!”骑兵长一箭射出,却被安生用尸体挡住。骑兵长怒叫着,拔出大刀,就要砍过来。他们shā rén跟削瓜一样轻松,愤怒起来更是嗜血如命。安生也不是安心待宰的羔羊,他用骑兵的弓箭一箭射穿了骑兵长的咽喉,骑兵长当即落马毙命。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又接连射死两人,他的箭术向来无虚发,而且动作很快,这是自小受丛林生存法则训练出来的。“杀!”一敌人举刀杀了过来,这么近的距离,用箭已经行不通了。安生如同狼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看着敌人,纵身一跃,如燕子般轻盈跃起,将砍柴刀从敌人的胸口划过,即使盔甲再坚硬,也抵不过安生的野兽力量。见势不妙,余下那一敌人只好全力奔回军营,呼叫援军。安生怎能放过他,迅速跃上马匹,持弓箭追出,在敌人即将下山的时候,将他一箭射杀。
“他们一旦发现巡哨没有按时回营交接,一定会派人前来的寻找,我们还是逃不掉!”少年说,他情绪激动,非常恐惧。
“至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安生搜刮了骑兵的干粮和兵器,将顺手的全部卸了下来,然后用灰土埋掉血迹,用树枝遮挡尸体,避免被人发现。并将马匹全部藏在山丘的另一侧,他要保证自己维持足够的力量,在拼命厮杀结束后,能够安然逃脱这里。
“那现在怎么办?我刚才还在想,要是能假装被抓住,说不能还能想办法救人。现在这情况,我们还是骑着马自己逃命吧!”
安生回头看着少年,心中很不高兴,说:“你刚才真的是想将计就计地混进军营么?”少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木楞地站在那里。“你可以留在这里,或者自己骑马逃命,我不会强求你做什么。你我命运不同,我走的路不是你要走的。不断逃命,不断舍弃自己,不断被命运玩弄,多么可悲……跟随自己的命运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安生找了块石头,快速地磨利砍柴刀。
“难道不是活着最重要么?”少年撕心裂肺地叫道,心里受着折磨,他也憎恶自己的逃避,也想可以做一些了不起的事情——拯救别人,去伸张正义。可想想就好,有些人永远也不能勇敢去做出选择,“那你去吧,我就这里等你,给你们放哨。”
吴军军营防守严密,层层哨卡,要想混进去,绝非易事。唯有等到晚上,天色漆黑,才能有一丝希望。安生在山丘上观察军营动向,等待太阳落山后的机会。然而吴军早察觉了异象,派出了一只百余人的小队,往山上来搜寻失踪的骑兵队,而军营的戒备也有加强。当然,在后方的部队,他们知道自己不会面对大股敌军的侵袭,即使加强了戒备,也是有空隙可寻。
办法总是会找到的,入夜之后,在巡逻队交接的空档,安生翻上栅栏,如魅影般向俘虏营而去,悄无声息地进了帐篷,就连俘虏们也没有察觉到多了一人。一个帐篷不大,却挤进了百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都静默地坐着——已经忙了一天,疲惫不堪,手中只有一个小小的窝窝头充饥,对于青壮来说,有跟没有是一样的。
“大家想不想逃出去?”安生克制住自己的声音,尽量让附近的人听清,同时也不引起看守的注意。可是转了一圈,没人应和他,大家只是发呆,行尸走肉,双眼中没有一点生气。一位老人示意他安静下来,说:“先前有个小伙子也跟你一样,后来就被他们抓去杀了。诶,仅凭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无奈之下,安生只好到另一个帐篷中,像先前那样询问众人,可得到的结果却是,有人指着他说:“大家别信他!他先前不是我们这的,一定是吴军派来的,故意引诱我们。”这让安生很失望,大家都已放弃逃走的**,吴军对他们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试验,一点一点地消磨他们的希望。
只有到了第三个帐篷,才有两青壮男人和一小姑娘应和他,这让安生心情好了许多,竟也有点意外。安生问:“你们不怕么?”一男人说:“反正都是死,不如趁着还有力气,去干一番!”话音未落,两个士兵走了进来,斥道:“早听见有响动,没想到真有人图谋不轨!”安生怒道:“图谋不轨的是你们吧!”他上前砍断一人喉咙,另人见状就要逃走,却被小姑娘推倒在地,另两人也扑上来堵住他他嘴,等安生过来一刀结果性命。
不料,其他人也围过来,挡住四人去路,说:“你们不能走!现在死了看守,你们要是走了,我们也活不成!”小姑娘斥道:“你们等死,还不准别人活么?”安生说:“你们可以一起走!”众人哭道:“走不成的,没人能够活下来。”安生说:“以前有人逃走过,我是跟他一起来救你们的。”众人说:“没用的,现在哪里不是吴军魏军,要逃走,能够逃去哪里?进来的时候,有听说莱军也开始抓人充当俘虏邀功,就算不被抓,我们也会在外面被饿死的!你们说,能逃去哪里?”
“咚咚咚!”外面的锣鼓声响起,估计是吴军发现有人入侵,正在调兵过来。小姑娘急得脸都红了,在原地打转,却又无计可施;安生也不愿强硬闯出去,毕竟来救人的,总不能将这些平民也杀掉!
“着火了!”小姑娘突然用火把点燃帐篷,大叫起来,“现在不出去,大家就都死在这了。”她这么一说,众人还真的都逃了出去,毕竟现在保住命要紧!天气干燥,大火一燃起来,很快将附近的帐篷也点燃了,又有夜风助阵,竟然将大营烧的热闹至极。亏得那小姑娘想出如此法子。有些人见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趁乱推到栅栏,四散逃走,只有小姑娘一直跟着安生。两人一路往前走,杀伤了七八个吴兵,才安全逃到山上。
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了惨淡的夜空,像是傍晚时分的血色。安生思绪杂乱,他没想到会变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在救人。如果一开始,众人能够听从他的,借助这把大火,说不定可以组织顺利逃脱。但是众人分散,迟早会被吴军追杀——就算是豺狼,也不能够独自逃脱猎人的。
“谢谢你!”小姑娘瘫坐在地上,哭着跟他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明天就会死去,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她泣不成声,将这些日子的痛苦,全部哭出来。安生将她扶起,“快走吧!现在这样,我不想就连你也救不了。”他带着小姑娘来到藏马匹的地方,在山那边火光的映照下,这也不那么黑,可是少年和马匹都不见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而且还只救了一个人!”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走之后,吴军就派人来巡逻,我怕他们发现,就把马匹藏了在别处。”少年带路一直往前翻了两座山,才看见六匹马。三人骑马一直向东奔逃,直到天亮才停歇下来,吃东西补足体力。加上昨晚受的伤,安生感觉自己也已到了极限,若不是骑兵还留有足够的粮食,他自己也会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少年看着安生,眼里有着憎恶:“你这样做,救了一个人,却把其他人都给杀了!吴军不会放过他们的,一定会全部活埋,以免再次出现bào luàn!”他不安地走来走去,抱着头大叫,情绪混乱。
安生心中本来就很失落,听少年这么一说,更加不是滋味,问:“你这么了解?那你为什么不回去,你逃走的时候,一定也死了很多人吧?”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此时还有点粘手,和动物的血并没有什么不同,“人迟早会死的,不要囿于自己的命运而死。你可以一直逃命,难道就不自私么?”少年想说些什么,又都憋了回去,狂躁的情绪随着泪水冷却下来。
小姑娘笑着跟安生说:“大哥,不要听他的,你的心意是好的,而且你也救了我。那场大火会烧死很多人,他们迟早会死的,可是也逃走很多人,哪怕他们还要提心吊胆,还会为生存而忧心,可他们终究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乡,就像我们一样。”
安生看着她可爱的脸,眼睛中是真正的感激,笑着说:“你的家乡在哪里?我带你回去吧!回去就不怕了。”
“不用回去了。”小姑娘稀里哗啦地流下眼泪,却是笑得格外开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