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杀了我？”
魏常青一刀下去，只是砍在石板上。他这样的高手，是不会砍偏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选择不杀安生罢了。
“被我打成这样，还能活下去，说明你是真的命大。”魏常青说，“如果是命大的话，就苟且地活着吧！不让你死去，神自然有其深意，说不定我们还会决一死战的机会。到时候，就不要像现在这样，毛头小子瞎搞！”他收了双刀，坐在安生身旁，看样子是即将展开长篇大论，“你知道么？你就像这尘世迷途的小羔羊，想要去反抗命运对自己的束缚，勇气可嘉，值得赞许。然而，你却不知怎样去做，又从何做起……总之，你对反抗命运的真正力量一无所知，所以你会永远这样失败下去，直到自己灵魂与**的彻底灭亡。”
“真正的力量？”
“没错！”魏常青笑道，“你不知道真正的力量是什么，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拥有，自然也就不能变得强大。无知而愚昧，真是可怜的乡巴佬。”他狠狠讥笑一番，眼中既有无情冷漠，也有着无限的同情，“你知道你面对的是谁么？不是山贼强盗，争勇斗狠，一番搏杀，杀死一两个头领，其他的就做鸟兽。你觉得杀了莱公，莱国就会大乱么？当然不会，莱公有自己的拥护者，又自己的继承人，是一股顽强切牢固的政治力量。在这莱国，也有许多虎视莱公宝座的派系力量，他们不会随着莱公一起死掉，但他们又是另一个莱公，只是面孔不同而已。哪怕莱公死掉了，莱公的幽灵还会控制着莱国的，莱人还将忍受无尽的痛苦与灾难。至于吴魏使者，以及那些军官，你以为杀了他们，就能改变战争局势么？哈哈！如此天真，还是不懂啊！那些人可是玩烂了政治游戏的大人物……不，与其说是具体的人，不如说他们是从上古以来，就承袭的一种精神力量——权力与贪婪。他们拥有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当一个**消灭后，还会有继承者填补上来，永生永世，如同黄河长江之水，不会枯竭。要想打败他们，要想改变这一切，你就必须让自己拥有更大的权力，就得比他们更会玩政治。你知道什么是政治么？”
安生摇了摇头，他从来都没听过这玩意。
“所谓政治，就是人，就是控制人。”魏常青说，“开玩笑，你能有他们人多么？动辄几十万的军队，几百上千万的臣民，哪怕你是世间最强的人类，能够以一人之力挑三军之众，那也只是莽夫之勇，你终究有精疲力竭之时，抵挡不住，淹没在如潮水的人之中，会被他们玩得死去活来。人才是真正的力量，你控制的人越多，你的实力就越强，就有资格跟他们玩政治游戏，打败他们，消灭他们！”
“人？”
“是啊！我跟你一样，哪怕拥有荣耀，力量强大，成为高层军官，他们还是不会让我控制足够的人，单枪匹马的我，也终究只是他们的一只狗，改变不了任何人，任何事！”魏常青说，“你知道怎样才能控制更多的人么？”
安生还是摇了摇头。
“山野小民，不懂就对了！”魏常青正色道，“你有三种方法。第一种，就是宗族血脉。譬如你与莱公同为仲忌氏族人，你拥有贵族血统，这个国家几乎就是你们家族私有的，理论上人人都是你的奴隶。你可以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人口，成为有权势的人。这是天生的力量，是你祖先给你争取来的，一代代积累的威信和忠诚，足以让宗族长盛不衰。甚至有一天，你有机会继承莱公的宝座，拥有整个莱国。前提是，仲忌氏还是莱国的公爵，否则你也就是与普通人无异。因此，依靠你的宗族，或者利用你的宗族，都是你的起步！哪怕你不是贵族，你的宗族依然能够给你最大的支持，好歹你成功了，他们也鸡犬升天。要想真正地打到莱公，就需要将它的家族整个连根拔起，他们才会彻底断绝。怎样把他们连根拔起呢？”
“比他们人多！”
“聪明！”魏常青哈哈笑道，“孺子可教。第二种，就是财富！人都有**——食物和财宝、女人等等，只要你给他们**之物，他们就会拜倒在你的面前，就像狗一样忠诚，伸出舌头在你面前‘哈～哈～’地谄媚。有了财富，你也可以去武装你的部下，更强大的wǔ qì，更坚硬的铠甲，去战胜比自己强大的敌人，去保护自己的财富，以及拥有更多的财富。你说，财富是什么？”
“钱！”
魏常青听了，一拳打在安生胸口上，“笨蛋，财富可不仅仅是钱，还包括武力，智慧。钱只能买得了一时的人心，却未必能帮你彻底控制他们。你可知道，列国四公子——楚国黄云溪，赵国赵长原，齐国姜孟常，秦国秦无忌——他们纵横捭阖，翻云覆雨之际，天下震动，激起四海兵戈，靠的不止是钱，更是超强的武力和智慧——征战沙场，可率领十万带甲之士，横扫天下，锐不可当；而治理国家，能让国家政局稳定，生产发展，财富聚集，百姓安居乐业。知道么？不仅钱是你的财富，你的能力也同样是！而且你的能力能将那些用钱买来的人，牢牢控制在手里，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跟随你，成为你的财富。这种财富可是独一无二的，然而，然而这些卓越的财富，你都没有。”
“我会有的！”
“好，先能够活下去再说吧！能活下去，就别再当愣头青，去拥有真正的力量吧！”魏常青站起身来，稍微整饬衣物，拍掉身上的灰尘。刚才安生拼死一战，只不过是魏常青的热身战罢了。他看了看瘫在地上的安生，心中已无杀意，像看着半死不活的乞丐流人；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杀掉安生，顶多这样打成半身不遂，然后讲讲自己的一番高谈阔论。这个巷子凋敝破败，平常少有人来，魏常青将安生拖到街旁堆积废物的地方，找了床破烂竹席该在安生身上。
“还有第三种方法，你可还没告诉我！”看着转身将要离开的魏常青，安生用尽力气大声喊道，他想要知道所有的三种方法。
魏常青愣了一下，思索片刻，徐徐回过头来，不屑地笑道：“你这样家伙，好像不具备感染人的魅力呢！”说罢，带着令人憎恶的笑容，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望着漆黑的天空，莱东早已寂静入睡，悄无声息的世界给人难以抗拒的压抑。只是安生没搞清楚，魏常青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苦苦思索，第三种方法到底是什么，“那个王八蛋，为什么不把话说完！”他对着天空大声骂道，无奈与痛苦，以及别人没把话说完的狂躁。只是每骂一句，胸口的伤痛就会给他一记重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危机，仿佛自己真的要死了一般，数以亿计的蚂蚁在啃食自己的皮肉，“啧啧”的声音不绝于耳，五脏六腑狂澜翻滚，不把自己的皮囊搅碎，是不可罢休的。每一刻都在难熬，精神和**极力保留活的气息，坠入冰冷的河流，连空气都冻成冰气泡。
“就算好了，也得残废吧？”两个乞丐从旁边走过，翻开竹席一看，“又是个横死街头的。”
另一个说：“这不是还没死么？”
“你觉得能好么？连个医师都没得来诊。活下来，也得饿死了。”
“就是，走吧，走吧！咱们去别处，别沾了晦气。”
声音渐渐模糊，安生眼前闪过一道光，这是死亡前的幻觉，“我曾经听曾阳这么说过的吧！”
在黑夜的另一端，收拾好行李的偃师，原打算等安生回来后，再一起多喝几杯酒，算作是告别宴。可是，左等右等，一天过去了，依然不见安生回来，他心里有些担心起来。不过，他又安慰自己，“不要徒劳去想了。他既然怀有刺杀敌人，舍弃生命的觉悟，我又何必介怀这些呢？说不定，他成功了，他走了；或者，他失败了，他死了。”他呆呆看着夜空，没有一点的光明，那是一种彻底的黑暗，一如这现实的世界。
“唉！”偃师长长地叹了口气，灭了灯火入睡。
次日，“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将偃师叫醒。“他回来了？”偃师欣喜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急忙去开门，却只见到八个壮硕的官兵，正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威严得很。领头叫道：“你可是个傀儡师？”偃师见对方来者不善，也不想编谎敷衍，便点头应了下来。领头叫道：“那好，收拾东西，跟我们去趟宫中。”偃师问道：“我是犯了法么？还是怎样？”领头道：“内廷的人，听你表演傀儡戏精彩，想让你在大灯会上显摆身手。”
偃师摇头道：“我怕是去不了，因为我今日要离开这里。”
领头一听，眉头皱起，右手一扬，身后两名彪汉冲了进来，如拎小鸡仔似的，强行架起偃师往外走，又两人进去将偃师的傀儡粗鲁地打包背起。领头芭蕉扇大的手掌，掌偃师，呵斥道：“给大灯会表演，那可是无上光荣，岂有你拒绝的道理！”偃师怒道：“就算是光荣，那也是我的光荣，如何我不能拒绝，却要被逼迫接受！”领头冷笑道：“在莱国，还没人有命敢拒绝莱公！带走。”一伙人驾着偃师招摇过市，任凭偃师呼救，也无人敢上前一步。毕竟，莱东的市井小民平日里保证自己不受这些军官欺压，就已经很难了，哪还有闲工夫去虎口救人？
被带到宫廷的偃师，也没见着负责此事的宫人，而是被直接扔进了小屋子里锁起来，关了一天。偃师是何等厉害的傀儡师，这屋子里的锁——于他而言，是一种最简单的机关了——是锁不住他的。只是外面不断有官兵巡逻，而他又手无缚鸡之力，更不懂的飞檐走壁，要想悄无声息地逃出去，那可比登天还难。
“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偃师心想，如果自己不招摇显摆傀儡术，也不必至于如此境地，“非也，非也，倘若没有表演傀儡术，也就不会认识安生兄弟，他那番话对我也是有很大启发。”如此一想，他也淡定了许多，“那莱公还活得好好的，说起来安生兄弟一定还在莱东吧！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他捡起被官兵扔坏的傀儡，仔细端详那些小巧机关，“既然你们要看傀儡术，我就做给你们看吧！嗯，表演什么戏好呢？”他沉思片刻，心中想到一出有趣的折子戏，“好，就给你们表演这个！”他将屋内废弃的桌椅又重新利用起来，精雕细琢出一个个有趣的傀儡人偶来。
一连五六天过去，每日都有人准时送饭菜来。期间，有一妇人前来，跟他说了，要在大灯会上表演半个时辰傀儡戏，至于要表演哪出折子戏也没说。或许，在大灯会上，任何一个傀儡戏，都足以震惊四座，毕竟莱莱东还没有傀儡师。说明此地人看的不是什么具体傀儡戏的热闹，而是傀儡戏本身于他们而言就是热闹；最重要的是，大灯会上不仅有莱国子民，还有赵齐吴魏楚秦宋鲁等国的使者，莱公也不管傀儡戏是什么，只要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能在大灯会上一展莱国之雄风。
偃师已做出七十多个傀儡木偶，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足以表演一出史诗巨作。虽然极为困难，考验真正的手艺，只是他这几天创意上来了，又有兴趣集中做，自然是手快眼明心思细，做得是又快又好。至于那出新编的折子戏，尚未落笔成字，但早已烂熟于心，他对每一个细节都反复琢磨透了。“到时候，一定要让你们这些人好看，看看傀儡戏真正的力量！”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