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而冷淡的夜晚，安生带着浑身伤痕，在城中的暗处游荡。万花楼的事情，无忌小满与公子勃勃都不希望传出去，自然有人会处理收尾，老鸨只跟巡城官说，是哪个醉酒的嫖客发酒疯罢了。因而，没有莱国官兵四处捉拿犯人，安生不必抱头鼠窜，只需在一个地方静静养伤就行。
“小子，逃了这么久，还没逃出城么？”一个黑影出现在了巷子口，挡住去路。黑夜中，只见他双手握着两股寒光，杀气毕现，“刚才有意让你逃掉，是因为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好好再玩玩。”双刀蝶舞魏常青，这个作为魏国王廷五大侍卫长的男人，拥有魏国最强的刀法，即使在列国之中，也鲜有人的刀法胜过他。
安生心中惊恐不已。莱东入夜后，便会关闭城门戒严，特别是在大灯会这段日子，要想夜晚出城，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而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也不敢回客栈，那样只会牵连偃师。四下寂静无人，敌人只有一个，但他始终没有勇气再面对。
“刚才的暗器给我脸上留下了疤痕，就当做是你的礼物吧！”魏常青嘿嘿冷笑道，“对于此，我也要送你一件礼物。”他慢慢地靠近安生，如同死神一样，在降临之前，足够的气场，让人臣服拜倒。
安生拔出短刀，全身戒备。他仔细回忆刚才对战蝶舞的情形，才发现自己跟魏常青比速度，简直就是痴人说梦。那只死亡蝴蝶，不会给自己太多机会。一寸之间，魏常青要是有心杀他，他早就呜呼哀哉了。
“难道不是立即逃走么？还是说，已经吓得双脚哆嗦，动不了了？”魏常青身子一晃，已经欺近安生。先下手为强，安生急忙挥刀砍过去，“这么慢？”魏常青右手一刀将安生到短刀打飞，左手一刀撞在安生到腹部。“我留你一条活命，是为了问你几个问题，你没得选，只能回答。你到底是什么人？”
“shā rén者安生。”安生冷笑一声，“在吴魏军中，应该有听过吧？”
“果然是你。为什么刺杀魏国大行令？”
“想杀而已……”
“你是从哪里听见消息的？”
安生一口血吐在魏常青脸上。
“还是回答我的好，不管怎样，活下去总归是有好处的。”魏常青道，“不管是要为死去的人fù chóu，还是刺杀大人物以图名声，或者收人钱财卖命……活下去都是好事一件，难道不是么？”
“你说的没错！”安生笑道，“但是shā rén真的需要理由吗？莱国西境数以万计的人死去，你们可给过理由？”
“那样的事情，我也很难过。吴魏争霸，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魏国不容许输掉。魏国身处四战之地，东齐西秦，北**楚，四大霸主，十面埋伏。输掉战争，魏国的命运将与莱国无异。有时候，这世上的痛苦是相当的，减少自己的，自然增加别人的。你若问我良心能安么？”魏常青笑道，“我良心能安呀！因为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也不是我杀的。”魏常青常年在魏国首都大梁，只是这次出使任务重大，才会命他作为护卫。若说那些在战争死去的人，的确是他没有杀过，然而作为魏国的军人，即使没有亲手杀过人，何尝可以说没有“杀”过呢？如一个人说：“我没有shā rén，是刀杀了人。”那么一定会认为是笑话；同样的，无论是魏王，还是贵族大僚，军界高层，他们都没有亲手杀过普通百姓，然而这场战争，不就是他们发动，并且维持下去的么？魏常青自然也脱不了干系，他本来就与王权一体。
“痛苦总是相当的，我也不愿意忍受。”
“嗯，那就去向更弱者施以残暴手段，让他们替自己承受好了。”
“不好意思，那种事我做不出来。”安生擦去脸上的血迹，双目中泛起一丝仁爱，他不愿自己痛苦，更不愿意让别人替自己承受，那种煎熬只要是经历过的人，都会用一生去抗拒，“与其转嫁自己的痛苦，不如去消灭。”
魏常青用刀背猛斩安生的肩膀，笑道：“哈哈，怎么样？这样的痛苦，你可以消灭么？可以消灭么？”安生皱起眉头，哪怕在疼痛，也强忍着不叫喊出来，“好了，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从哪里知道大行令密会公子勃勃的？”
“这样的消息，满大街都是吧！”
魏常青又是一刀砍下去，哪怕只是刀背，也能砍断人骨头的。“听说你都在刺杀那些达官显贵，这样没有目的地刺杀，有什么用？”
“让这些肉食者，也享受下痛苦。”
“痛苦！哈哈！”
“的确是没错。学得还挺快。然后呢？”
“你要然后怎样？”
“哈哈，你这么做，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吧？”
“也如你所见。”
“是的，引起了不小的sāo luàn。”魏常青说，“如果认为这样，就能在军队中弥漫开恐惧的情绪，或者让大人物们畏惧，那也太过天真了，真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么？真的是太可怜了，以你这么卑微的力量，哪怕乱中生变，也不会按照你的预想乱下去。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你就像跳梁小丑一般，自认为做着自己了不起的事情，其实他们对你做的，根本不在乎，你最后只会被别人利用而已。”
“就像傀儡一样，不自知的傀儡。”
“你说什么？”
“傀儡……”
“的确有点像。你知道你刺杀的大行令，打算怎么处置你么？”魏常青说，“他打算将你放了，让你去刺杀吴国使者与莱国大僚。你看，就像你这样的废物，在大人物的眼里，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榨干。可是，一旦你打起他的注意来，就会立即被杀掉。如同蝼蚁一般的人，你们地命运就是如此，无法改变的，哪怕刺杀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他们的继承者会继续下去，而你只能永远逃命，永远沉浸在无谓的杀戮之中，成为地狱的恶鬼，成为人们传说的恶魔。”
“我可不是莱国人，我的命运也不是别人说了算。”安生张开手脚，全力抱着魏常青，奋力向后一倒，将魏常青重重地摔出去。这是他在山中对付黑熊时，想出来的法子，威力也算不小。魏常青被这么突然一摔，也是有点懵了，没想到安生还有余力，会突然反抗。
“小子，本事还不少，总能给人一点新鲜玩意。”
“还好。”安生退到墙脚处，说，“哪怕我在做着无谓的反抗，也好过你们认同自己的命运，甚至还狂妄地掌控别人的命运。我可不是任你摆布的傀儡。”
“那你认为自己可以逃掉么？”魏常青一刀全速刺向安生的额头，只是没有刺中，刀刺入了墙壁，“还不是猫在玩弄垂死的耗子一样。”另一刀横向安生脖子挥去，这次安生双手抓住魏常青的手，在搂住他的脖子，双脚鸳鸯环进，用力将魏常青摔向地面。“天真！”魏常青一手撑地，双脚横扫，将安生踢出丈远。
“你真的很厉害，但是，被当作狗一样呼来唤去，也真够可怜的。”
“命运就是这样，你总会被什么束缚，只不过是相对的换来自由。”魏常青说，“我这样，猪狗一样的奴仆，忠诚，享受足够的权力与自由，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命运了。”
“好可怜。”
“可怜？你以为呢？真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光做梦就能改变这个世界，摆脱命运的束缚么？白痴，你根本不明白这个世界是靠什么力量支配的，是强权，是政治，是军队，而不是你的白日梦。”魏常青一拳打在安生的腹部，他的速度较之刚才刚快，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散发着爆炸的气息，“你真应该跟那些人一起死掉，这样就不会背负任何痛苦了。”
“你又懂什么？”安生挥出拳头，打在魏常青的脸上，两人的骨头撞在一起，鼓声阵阵，痛彻心扉。
魏常青怒目面狠，一脚踹再安生腹部，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我可比你懂呀！族人被屠杀殆尽，享受着苟延残喘的生活，被世人唾弃，在蔑视中生存，原本的荣耀与光辉血液，反而成了肮脏与卑微，就算成为了最强的男人，也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仍然被这个世界呼来喝去。哈哈，明白么？给你解脱痛苦的，就应该是一样的人。”
“不会的！”安生暗中拿出流星盒，对准了魏常青的身躯射出，“我不会像你这样堕落的，我会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任人践踏！”
“当，当，当”，魏常青轻易地挡下了六枚铁钉，“同样的招数，不要对高手用两次。”
黑夜不冷清，城中的灯会热闹非凡，那远方寂静的温暖，与安生的凄冷并不相干，只是徒增了这种悲凉。
魏常青狰狞的面孔下，是苍白的苦笑，他怎样内心，只有他自己懂得。那刀是他挑战自己命运赢来的，也因此牢牢地束缚了他的命运。这个世界太累了，哪怕你用尽全力战胜一次，接下来一次又一次痛苦与艰难的命运，只会让你无奈地妥协。
面对如此的敌人，安生只能用尽全力，最后一次出招反抗。他终身跃起，抱住魏常青举起的手臂，如同旋风一般旋转，试图将魏常青的手骨扭断。然而，终究是蚍蜉撼树，魏常青的手臂钢铁一般纹丝不通，反而抓住了安生的躯干，向地上迅猛地砸下去，在地上砸出一个坑。安生感觉自己的背脊已经断裂，浑身疼痛得让人身处地狱一般，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动弹，只能任人处置。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想凭借自己的个人英雄主义，改变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天真了！”魏常青大声骂道，“像你这样的人，活该碌碌无为一生，就应该这么痛苦地死去。”他双刀刀背打在安生的肩胛骨上，那样冰冷的疼痛，远没有这番话更加让人沉重。“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连我的对手都当不了，还想去力挽狂澜，消灭这场战争么？”他冷眼看着安生，眼中满是鄙夷，“吴魏各有数万精兵猛将在前线，身后更有百万国人的支撑，拼尽全力，只此一战！哪怕列国四公子，也无能去改变这种现状的，如此孱弱的你，又能做什么呢？”他一脚将安生踩在地上，举起双刀，对准安生的脖子，就要砍下去。“这就是现实，你斗不过，只能认命！”
在灿烂的烟花之下，这个世界如此美丽，也是这般残酷，“结束你这卑微的生命吧！”世间的一切，如绽放的烟火，在夜色中刹那冷却，化作灰烬。
“咚！”耳边一声巨响，美妙咚烟火再黑暗的天空绽放，那样美丽，如同一副绚烂的画作，勾起人无数的回忆。
“这就是死了的感觉么？”安生喃喃自语道，眼中是无尽的暗夜，与转瞬即逝，在黑夜中冷却的烟火。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