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中透出一阵阵的蝉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莲花的清香,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正是初夏时节,但是已经酷热不已了。树叶有气无力地在树上垂着,树影变得稀疏,只有不畏酷暑的知了还在大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
往日热闹的大街此时却是空空荡荡,连爱财如命的老板都关门歇业了。相反的,扇子店的生意特别好,还有卖各种消暑食品的也都顾客盈门。小河里许多孩子在戏水,不到吃饭时间绝对不肯回家来,而是贪恋水中的清凉。
这天是普通的夏日中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异朽阁的开阁日。
但是异朽阁的门前,并没有往日摩肩接踵的人群,甚至没有一个人在门前停留,而是瞥了一眼便匆匆向别处走去。
炙热的阳光烤着异朽阁的大门,却没有了拥挤的人群,而是一副门庭冷落车马稀的景象。
这太不正常。
往年就算有人热到昏倒,剩下的人也一定会坚持排队,甚至在心里暗暗庆幸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今天是出了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异朽君从大殿的椅子上站起来,面具下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正要去找舌头问个明白,却有人进来了。
“阁主。”异朽阁的总管绿鞘匆匆走了进来,语气带着担忧,“报告阁主,我已经查明了没有人来我异朽阁的原因。”
“是什么?”
“回阁主,瑶歌城东方五里处的莲花池里突然出现了一朵巨大的莲花,在上面有一个锦阳宫,几乎所有原本要来异朽阁的人都去了那里。”
“哦,突然……”异朽君沉吟着,“那可得多派一些人去打听打听,看看这锦阳宫到底有什么能耐。”
“是的,昨天还没有人看见,今天一早锦阳宫就突然出现。我已经让一些人去了,但是他们都无法进入,所以一无所获。”绿鞘禀报道,一脸焦急,“阁主,现在应该怎么办?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异朽阁就得关门了。”
“那个锦阳宫是做什么生意的?”异朽君饶有兴趣地问道。
“招牌上只写了六个字——知人心,解执念。再无其他。”
“有意思,人心岂是可以掌控的?我可得亲自去看看。”异朽君突然笑出了声,挥挥手,“你退下吧。”
“是。阁主可循莲花香味前往。”
看着绿鞘远去,异朽君这才缓缓摘掉面具,面具下,是一张俊朗脱俗的脸,此时那双凤眼里却蕴含着晶莹的东西。
戴上面具,他是无所不知的异朽君;脱下面具,他是温润如玉的东方彧卿。
东方彧卿是带着不信任的态度出门的,异朽阁屹立于六界千万年而不倒,自然有着众多的秘术,但是异朽阁唯一无法预知也无法掌控的就是人心,更别说解除执念了。现在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号称可以解除执念的锦阳宫,更何况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地点,他可不会相信那般的大话。
阳光耀眼而灼热,东方彧卿轻摇扇子,心却是冰凉的。
知人心,解执念。锦阳宫或许真的可以做到,但是他身为异朽君,却看不清自己的心,解不了自己的执念。
他一直带着记忆轮回,虽然离云山一别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却记忆犹新。
他记得骨头哭着要跟他走的模样,记得骨头对白子画的痴情,最后她和白子画成亲了,他没有去赴宴,只是让人送去了已经修补完好的天水滴,算是送她的新婚礼物。
那么多年了,他从未去看望过花千骨和糖宝,不是不想,而是没有意义。
她们在白子画的照顾下定然是幸福的,自己去除了让白子画提高戒备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给彼此徒增烦恼。花千骨天真,可以单纯把他当做朋友,而他若是再见她,恐怕这执念是再也忘不掉了。
当初他将她让给白子画,是因为她爱白子画,而他爱她,为了让她幸福,于是牺牲自己的幸福。
可是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他难道就一生注定不能幸福吗?
温润如玉的陌上公子,为什么就没有人好好爱他?
会有的,因为上天是公平的。
东方彧卿偱着空气中似有似无的荷花的清香一路走去,说来也奇怪,这花香竟像是给他引路一般,总是出现得恰到好处。
拐过大街小巷,面前是一副无比壮观的景象:无边无际的一方碧水,层层叠叠的翠绿的荷叶蔓延到天际,像是遮阳伞一般为熙熙攘攘的人群开辟出一片阴凉。一朵朵莲花恰到好处地点缀在一片绿之间,深深浅浅的红色与白色交相辉映,每一朵都各有千秋,像含羞的少女隐在碧纱后面一般。淡淡的清香钻入每一寸肌肤,让人感觉仿佛触到了莲叶上清凉的露珠,让人神清气爽。四周的酷暑仿佛与这里无关,毒辣的太阳仿佛也已经不存在,深呼吸,每一个毛孔都感到说不出的清爽与惬意。
东方彧卿深吸一口气,沉醉在这美景当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记得这里一直是荒地,现在却出现了这么多的荷花,看来这个锦阳宫不简单啊。
要进入锦阳宫一探究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乖乖排队看运气。队伍已经在岸上蔓延了几丈长,老百姓手里拿着的、篮子里提着的都不一样,东方彧卿不禁疑惑地问道:“进入锦阳宫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一个热心的老大爷乐呵呵回答道:“这锦阳宫主可好了,不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只要求我们真心诚意罢了。”
旁人立刻议论开来:“就是,我去了异朽阁那么多次都没有进门,锦阳宫那么容易就可以进去了。”“是啊,而且锦阳宫据说还可以促成姻缘呢,比月老还灵啊。”
东方彧卿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心里渐渐提高了警惕。
这个锦阳宫,看来有很大的秘密,实力不容小觑。
东方彧卿排了一阵子的队,却连宫殿的影子也没有看到,举目可见的只有漫天的莲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不禁开始怀疑宫殿的真实性。
这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只有心存执念的人才能进入锦阳宫,请大家先接受检验。”
队伍越来越短,东方彧卿看不到前面的检验到底是什么,只看到有的人欢天喜地地踏着荷叶前去,有的人沮丧地离开。
终于到他了,水岸交接处站着一个脸戴面具、身披粉色披风的女子,见到他后便指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莲花道:“请公子将血滴在上面。”又向后面排队的人道:“今日就到此为止了,请大家下次再来。”
后面的人纷纷抱怨着离开,而东方彧卿站在岸上,虽然疑惑,但是没有多问。
他掏出一把紫色的小刀,不皱一下眉头便划了下去。一滴鲜红的血从指尖缓缓落到花瓣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味。
一丝丝的殷红在雪白的花瓣上迅速晕染开来,刹那间,一朵血色莲花孤傲地立在水中央,衬着碧蓝的湖水,是那么突兀又那么惊艳,阳光照上去竟是血红的,像是为爱人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干涸的心。
东方彧卿暗暗吃惊,这,是执念已深的表现吗?
他苦笑,不知不觉,自己也已经执念入骨了。
女子则很满意地说:“通过检验,请公子站到这片莲叶上去。”随手递给他一碗莲子羹,道:“宫主吩咐,夏日炎炎,用此羹给你们解暑。”
东方彧卿接过,站到莲叶上,莲叶缓缓随水漂流,一点也不觉颠簸。
粉白色的勺子衬着东方彧卿修长白皙的手指,是那么和谐。他轻轻搅动,看着一颗颗饱满的莲子在银耳汤里沉浮,将勺子凑到嘴边,轻啜一口,唇齿留芳。他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好喝的羹。
这羹说来也是奇妙:微热的温度,带给人的却是无比的清爽;不加一丝糖,却是满口的芬芳,带着丝丝缕缕的莲花的清香和一种作用于心的甜,仿佛心爱的姑娘答应跟自己在一起一般的甘甜,抚慰着他千疮百孔的心。
他经历无数轮回,什么东西没有吃到过?却独独被这碗羹所打动。
究竟费了多大的心力,用了多少珍奇的材料,才能做出这般打动人心的羹汤?
东方彧卿沉醉在这碗羹带来的美好,无法控制地大口吃了起来,等到反应过来时,碗已经空了,唇舌却依旧迷恋这味道。
羹汤的味道是无与伦比的,主要原因还是做的人非常用心。所以即使有最珍贵的材料,最高超的技艺,如果不用心,是绝对不可能那么美味的。
放眼六界,能与这莲子羹媲美的,只有花千骨做的桃花羹了。东方彧卿这样想道,心却忍不住抽痛起来,是啊,骨头的桃花羹是天下一绝,但与自己却毫无关系,她从未给自己做过,倾注了她全部爱意的桃花羹是白子画的专属。
东方彧卿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