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最后一个弯的一刹那,水面一下子开阔了许多,水面中间是几片巨大的莲叶,中间是修长碧绿的茎。在半空中,一朵巨大的莲花迎着阳光开放,花瓣竟是阳光般灿烂的颜色,中间坐落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耀眼的金光使人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轮廓,竟比皇宫还要华丽许多。
东方彧卿站在莲叶上,仰望着参天的莲花,耳边是人们不住口的夸赞,不禁感叹:这锦阳宫看来的确有几分真本事,就凭这无法在外面看到宫殿的障眼法,也能算得数一数二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观察起身边的人来,发现虽然每人手中都是一碗莲子羹,但是容器却各不相同:大多数人只是普通的白瓷碗,而有些一看就品行不正的人手中是木头碗,自己的则是精致的水晶雕花碗。许多人都嫉妒地看着他,疑惑一个普通的穷书生怎会受如此礼遇。
东方彧卿不禁暗暗吃惊,能在一瞥之间就按照人的品行和地位决定待遇的高低,这锦阳宫还真是不简单。
那么碗中的莲子羹也一定有区别,自己的一定是最用心的一碗,这说明自己的身份,怕是早已被看穿了。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打算隐瞒。
终于到他了,面前是一个同样装扮、只是披风换成月白色的女子,收走了他的碗,道:“请公子站到这边,宫主已等候你多时了。”
东方彧卿站到一片莲叶上,莲叶缓缓上升。
那名女子则微微一笑:“看来这次大买卖上门了。”
等踏上巨大的莲花时,东方彧卿发现金碧辉煌的外观消失殆尽,那莲花变成了极淡极淡的月白色,那宫殿倒是很大,却无比古朴脱俗,给人一种置身于六界之外的感觉。
宫门上方是几个大字“锦阳宫”,下面有一块匾,上书“知人心,解执念”六个字。
那金色只是幻术吧。东方彧卿想着,推开宫殿古色古香的大门,里面一应陈设俱全,看上去简单普通,却都有可能暗藏玄机。
他在紫檀木桌前坐下,桌上的琉璃花瓶里插了一束莲花,面前是一只晶莹剔透的酒杯,里面已经倒满了酒,就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东方彧卿拿起酒杯,浅酌一口,真是香醇,让他的心都融化了。
奇怪的很,在锦阳宫他虽然怀着戒备,却毫不拘束,也不怕酒里有毒就敢喝,仿佛身体不受理智的控制一般。
“难得异朽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让你排了半天的队,可真是抱歉。”突然传来一个低沉古怪不男不女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女子不知从哪里闪到东方彧卿面前,笑道:“我亲手做的莲子羹味道如何?”
她戴着面具,身着灿若流金的褙子,再加上头纱的遮挡,她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如嫩藕一般的手,才能使人认出这是一个女子。这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让东方彧卿不禁开始想象她原本的声音该是多么柔和动听,面具下的脸该是多么惊为天人。
东方彧卿愣了一下,淡淡一笑道:“莲子羹味道很好,多谢款待。”继而话锋一转,冷冷问道:“你既已知瑶歌城有异朽阁,为何突然开设锦阳宫,是在与我作对吗?”
“我怎敢与异朽君作对,只是我们凭真本事竞争而已,哪里的能力大,人们就去哪里,这不是很正常吗?异朽阁的能力比不上锦阳宫,怎么能怪我呢?”锦阳宫主淡然地坐在东方彧卿对面,替他把酒倒满,“况且锦阳宫的历史与异朽阁一样悠久,并不像异朽君所言是‘突然’开设的。”
“那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锦阳宫主浅笑一声:“异朽阁的消息来源是舌头,可舌头是用来表达心的思想的,所以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她站起身,边踱步边说道:“锦阳是我们脚下这朵莲花的名字。它本色是极淡的月白,当阳光照上去时则灿如流锦,连带着锦阳宫也会改变颜色,这就是你看到的现象了。
锦阳宫建立是在异朽阁之后几十年,和异朽阁收集舌头获取秘密不同,锦阳宫通过对人心的掌控来解执念。我们做的生意不同,我也不想让你知道锦阳宫的存在。所以凡是和异朽阁交易过的人,我都会施法让他的舌头无法说出锦阳宫;凡是和锦阳宫签订契约的人,都不可能去异朽阁。
你派来了不少人来打探啊,可惜他们都心无执念,根本连锦阳宫的影子也看不到。唯一有执念的,却是异朽阁的人,不肯与我做交易,真是无趣啊。异朽君如今亲自前来,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见教呢?”
东方彧卿喝了一口酒,面不改色地问:“那你今日为什么出现在瑶歌城里?”
“本来我是永生永世都不想来的,可偏偏有人付很大的代价让我来,我就只好来了。”她轻松地说,仿佛这一切不关她的事,“原本我以为有异朽阁在,不会有人来这里,没想到异朽阁如此无能,几乎所有人都来了锦阳宫。”
“无能?那你有什么能耐?”东方彧卿脸色铁青,几乎把酒杯捏碎,“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可以掌控人心,你不会用了什么摄人心智的法术吧?”
明明是问句,却说出了肯定的语气,带着轻蔑和不屑。自己的心都难以掌握,还有谁可以不用法术就掌控素不相识的人的心?东方彧卿不相信。
“异朽君误会了。我和你一样只是一介凡人带着记忆世世轮回,无法修仙,仅有的秘术也没有这么高强。况且如果我这么做,锦阳宫恐怕早就覆灭了,怎会存留到今日?”锦阳宫主不慌不忙地重新坐下来,自己喝了一口酒,“而你呢,你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掌控,又怎么可能掌控别人的心?最起码,我的心是我自己的,而你的心却在不可能求得的人那里。”
“你怎么知道?”东方彧卿一震,那么短时间,就被看出来了么?
“这还不容易吗?先不说你爱上妖神花千骨的事情六界皆知,就算我一开始不知道,三生莲也告诉我了。”
“三生莲是我滴血上去的那朵莲花?”东方彧卿蓦然想起在阳光下的那朵血红,不禁心情有些沉重。
“是,但凡来锦阳宫的人都需要如此检验一遍。三生莲跟绝情水一样能测人是否动情,将血滴在上头莲花就会开放,毫不动情是纯白,两情相悦是月白,求之不得,则是血红。异朽君,你的执念很深啊。”锦阳宫主微微一笑,道,“人心看似复杂多变、无法预测,实则大多数人的心只用几条规律就可以掌握。就像你,一直陪在花千骨身边,不可能不动情。而且越久没有动情的人,一动情就越发不可自拔,若爱的人不爱自己,那么离堕入魔道、魂飞魄散就不远了。”
东方彧卿吃了一惊,这个人居然对自己的心思说得这么准,莫非她有读心术?
锦阳宫主仿佛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淡淡说道:“我没有读心术,这一切都是你的心告诉我的。我做的莲子羹之所以好吃,不是因为材料珍贵,也不是手艺高超,而是因为用心。用心做出来的食物才能打动人心,这个时候,就算你的舌头不说话,你的心也会告诉我一切。”
东方彧卿听得目瞪口呆,后悔吃了那碗莲子羹,可是那样让人无法忘怀的味道,不是理智可以拒绝的。
“异朽君,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今天既然来找我,执念又那么深,自然也有所求。”锦阳宫主笑吟吟的,漫不经心地道,“你为花千骨做了这么多,她却只爱白子画,你希望她幸福,自己却又痛苦,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守护她,还是真正放下她,开始属于自己的崭新的生活呢?”
东方彧卿默然,他感觉面前的是一条蛇,一条花纹美丽的蛇,不知不觉间爬上他的身体,并给予了致命一击。一个陌生女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撕开了自己温和笑容下的伪装,将自己支离破碎的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并声称可以修补好。
他经过那么多次轮回,早已学会了用风度翩翩的外表和温文尔雅的笑容掩盖一切,如果不是遇到花千骨,他几乎都忘了隐藏得太深的真实的自己。不,在花千骨面前他有时也隐瞒了自己的痛苦,只想让她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而在锦阳宫主面前,一切心思都呈现在外,无法隐藏,也无法逃避。
东方彧卿只能直面自己的内心,轻叹一口气:如果自己把骨头留在身边,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惜没有如果。花千骨太过倔强了,她认准的事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算你当初不让她上茅山,不让她盗神器,她就算拼了命也会去做。天命不可违,你不是最清楚的吗?”许久,锦阳宫主轻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打破了漫长的寂静,“不要执着于过去了,这一世,白子画定会护她周全,而你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花千骨,终究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放下她吧。”
锦阳宫主的话似乎有魔力,一字一句都说到他心坎上了。
东方彧卿笑笑,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有这么容易吗?”
那笑含了多少的苦涩和悲哀,执念若那么容易放下,还叫执念吗?何况,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愿不愿意放下骨头,万一她出事了,白子画又负了她,没有自己的守护,骨头一个人孤苦伶仃该怎么办?
“我当然知道不容易,所以我锦阳宫定会帮你。”锦阳宫主起身,微微一笑,道,“放下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你会遇到爱你的人的。”
“代价呢?”这个代价一定很大吧。
“会有人替你付的。”锦阳宫主淡淡道,“好了,你走吧,恕不远送。”
东方彧卿做了一个揖,走出了锦阳宫。踏上陆地的那一刻,他回头看去,只见名为锦阳的那朵莲花缓缓闭合,发出耀眼的金光,随后那些莲花连同水全都消失了,原来的位置成了片荒地。
东方彧卿有些失神,刚才的经历竟像一场梦,自己,真的可以放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