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下,雪山耸立,雪线以下是乱石铺就的巨大缓坡,缓坡下高山草甸,放牧着牦牛。由于地势高,草长得很硬,以抵挡高山上凛冽的风寒,走在上面,会听到脚踩断草杆的咔咔声。</p>
一大早,二人跟着札西他们赶着用来祭祀的牛、羊,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而最前面是一队禁卫军,中间是几个王族男子和法师,跟着的是千户及护卫的一队官兵。</p>
昨天晚上住在雅拉香波山脚下,今天天还没亮就出发,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一路上,二人从停不住嘴的札西口中得知,这次代表国王前来祭祀的,竟然是王子沃松,并且主持祭祀的法师也不得了,不仅修为高深,而且深受国王信任。听札西说到这儿,楮野拍了拍他的肩膀,夸了一声,扎西大哥太厉害了,竟然能知道这么多国王的事,却朝杨麦点了点头,他们来对了。</p>
札西见楮野夸他,更高兴了,一脸神秘的问楮野:</p>
“可你知道国王为什么这么重视这次的祭祀吗?派了沃松王子和贴身的**师,要不是实在走不开,他自己就亲自来了。”</p>
楮野头摇的像拨浪鼓:</p>
“不知道,难道你连这都知道?”</p>
札西嘿嘿一笑:</p>
“你算猜对了。”</p>
不等楮野说话,接着悄悄道:</p>
“达磨国王上台以来,一直不太平,不是天灾就是战乱,大臣们也不听他的话,就找了几个信任的**师占卜,羊膀卦你知道吧?”</p>
楮野还是摇头:“没听说过。”</p>
扎西上下瞅了瞅楮野的打扮,穿了几年的皮袍子破了几个洞,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都结成一块了,一看就是穷人,说不定还是谁家逃出来的奴隶:</p>
“也是,占卜只有富人们才能占的起,你没见过很正常。羊膀卦,又叫揪羊膀或烧羊膀,以山羊、绵羊、鹿、岩羊、盘羊等的膀骨为最好,这些家畜或野物的膀骨又以生取为最好,因为煮过的骨头会变成灰白色,在判卦的时候有可能看不清楚。膀骨上的肉要刮干净,用刀割去软骨,等膀骨干透后才能用。一般法师家中,平时都会提前放很多,一些求卦者也会自己准备好,火草你总知道吧?”</p>
一边的杨麦知道楮野平时根本就不注意这些药草,怕他什么都不知道,配合不上扎西的情绪,而他们还想多知道一些事,很需要这么一个人,便抢道:</p>
“就是火捻草吧?叶子正面是绿色,背面白色。”</p>
扎西一拍大腿:</p>
“就是这种草。”</p>
接着讲的更兴奋了:</p>
“法师临秋上山采这种火捻草,捆成团吊在火塘上让烟熏,这种熏过的草容易上火。除烧羊膀用外,山里的人出门在外随身带火捻草,生火很容易。法师们都说,祖师最早用猪的膀骨,因为占的太准了,反而造成很多民间纠纷,故而祖师一拳砸在膀骨上,所以现在的猪膀骨与其他的膀骨不同。法师烧羊膀并没有很多讲究,一般只要求在晚上,等天上的星星出齐了,才开始烧。据说这个时候烧的最准确。求卦者将其需要问的事说明,报上姓名与属相便可以开始。法师左手举羊膀,右手将捻草搓成一小团,在牙边擦一擦,便贴在羊膀上。接着在火塘中用一根燃着的小柴禾,烧着捻草后,将柴禾在冒烟的捻草上从左到右绕三圈。边绕边念:可热,可热……。接着便念羊膀卦咒:其古罗卜,内容大概是:你是天下无所不晓,无所不知者,别人看不见的你能看见,别人听不见的你能听见。今天我不问别的事,只求你说明疑难之事,有凶报凶,无凶报吉……。这些念完,火草也基本上烧到膀骨了,法师将膀骨放在前面,同时再念:此卦如有错处,不是我的责任,是你看错、听错。等捻草烧完,膀骨稍冷后才开始看卦。这时候法师们拿出烟斗,**师用的是银、铜这些上等材料做的,一般的法师用铁烟斗,还有的用石头烟斗,主人家会端来上好的青稞酒,还有各种好吃的,等他们过好了烟瘾,吃饱喝足,膀骨也不烫手了,才开始判卦。法师将膀骨换一面,左手握膀骨,右手食指边擦烧过的捻草,边将手指头放进嘴里头蘸口水,擦干净烧过的捻草和残渣,骨面会出现一团圆形烧黑或烧黄的痕迹。在这团烧过的地方,或左、或右、或上、或下,烧炸过的纹路十分清晰,而且有些纹路到了中间或前端会分叉。法师此时又开始念经:东南西北,春夏秋冬,男左女右,上为天,下为地,家神冒犯,野鬼作祟……,如病人死活,生意成败,官司胜负,乃至入伍当官,生男生女等等,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扎西停了下来,神秘的看着二人:</p>
“你们知道国王的膀骨面出现的是什么吗?”</p>
二人一齐摇了摇头。</p>
扎西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情:</p>
“就连**师看了那纹路都吃了一惊,因为他几十年来占卜无数次,只是从老法师那里听过这样的骨面,但从来没亲眼见过。膀骨面出现了一个类似太阳、一个类似月亮、并且各有几个黑点的图案。国王问他这卦怎么解的时候,**师犹豫了半天才说道:‘这叫日月流泪卦,卦的意思是说,太阳和月亮的眼里流出了泪水,太阳代表各路神灵,月亮代表祖先,也就是说凶多吉少,因为你家祖先没有得到安息,神灵也不帮你,此卦对国王不利。’‘还有解吗?’国王急问。‘有,首先,应执著发善心,使行为循序上升。其次是修行而萌生功德。再次是给祖先超度,则可以改。’**师应道。”</p>
见二人听的认真,扎西接着道:</p>
“国王便对另一个**师道:‘请大师开始。’国王占卜当然不会只请一个人,他请了当时占卜最好的两个**师,一个善长膀骨卦,一个善长鸡头卦,又称看鸡脑壳。这个你们总听说过吧?”扎西又问。</p>
二人相互看了看,心里忍不住想,这个扎西比说书的还喜欢吊人胃口,嘴里应付着:</p>
“听过。”</p>
看鸡头算卦,不分男女老少,西地人人都能说个一二三。普通人只能看个大概,有无凶吉,有无小偷光顾等。而法师就很有讲究,据说会看者,一个鸡头可以看出人身上一百零八个部位和问题。看鸡头不分公鸡母鸡,但鸡头要完整,而且煮的时候不能先放盐。因放了盐的鸡头骨会发黑或变色,不易判断。走进普通人家中做客,无论如何都会款待一只鸡。主人十分热情地捉鸡,客人即便想吃也会做出阻挡推拉的样子客气一番,显出主客之间的关系不同一般。从杀鸡到下锅,客人和主人就已经在看卦了。其间能看出很多,如杀完鸡,刀口留下血的多少,血的深浅,血泡方位等。一卦双关,既看了客人,又看了主家自己。如果是特别好的朋友或亲戚之间,主人便会不留余地的相告卦中所卜的一切。在没有看鸡头以前,看鸡内脏也有很多讲究,鸡肝大小,有无残缺,如果是母鸡还要看腑内未生下的蛋多少等等。总之名目繁多。正式看鸡头还有一次谦让,主人会把鸡头放在一个空碗内,先请客人看,客人此时一定不会先看,推来让去,最后会让家中老者先看。看鸡头同样分东西南北,上下左右,人神畜鬼。第一先将鸡头皮剥下来,看顶部是否光滑,有无光泽,有无红黑斑点,顶部有一根线均匀而下,左卜主,右卜客。特别讲究黑斑点,黑斑点代表死亡,死亡又分内外,沾亲带故、死亡地点的远近、死亡时间的长短。红斑点代表凶灾,而且是血光之灾,将会发生流血事件,同样分内外,沾亲带故,这种灾难能辨出有无可救,请法师能否解除等等。看过顶部看鸡舌,鸡舌扯了肉剩三根连在一起的仔骨,中间一根扯直一放便弯曲,这根弯曲的仔骨圈的朝向,前后左右,无论偏向哪个部位,根部得直。另外左右两根,左卜主右卜客,双双拉伸比较,能看出主客的地位、官位、财力、势力等,长者所卜为上乘。相互间为此而客套一番,说些恭敬话,彼此间十分融洽,不能有意讽刺、揶揄。接下来看眼眶内,眼眶的隔骨亮度,有无孔洞,在这个部位可看双方的财运,有无小偷,会不会失财丢物等等。鸡嘴外壳很硬,开水烫过丢了外壳还有内骨,轻轻一抽,抽出一个三角型的骨架,以此判断主客家户的屋基好坏,房屋吉不吉祥等,还有鸡颈部的凸位等等。总之吃一只鸡,就可卜一次鸡头卦,规矩却又很多,楮野曾经在几户牧民家里闹了不少笑话。</p>
“那你们知道国王的鸡头卦又卜了个什么结果吗?”札西又来。</p>
“不知道。”二人配合的一齐摇头。</p>
札西谨慎的朝四周看了看,见别人都是忙着走路,没人顾及到这里的情况,压低了声音道:</p>
“听听就行了,千万别传出去。”</p>
二人赶忙答应。</p>
“国王的鸡头卦更奇怪,那鸡头煮了不到一柱香的时辰,竟然什么都没了。”</p>
“连骨头都没了?”楮野奇怪的问。</p>
“正是。给国王占卜,**师都慎重的很,从选鸡开始,都是亲自动手,挑水、劈柴、烧火,就是鸡下锅,**师也找了个垫子坐在锅边守着,盯着锅里的鸡,可盯了不到一柱香的时辰,鸡头竟然神奇的不见了。**师当场吓的差点晕过去,因为当时国王也在场。”札西也是一眼怪异的样子,好像他当时就在场,亲眼目睹了一样:</p>
“其实也不能怪**师这样,在占卜中出现这样怪异的事情,在普通人家都是特别不好的预兆,更别说是国王了,紧张成那样也正常。”</p>
占羊膀卦的**师见鸡头卦也出了怪事,知道事情不妙,国王强自硬撑着的脸色已能看出怒容,王子、大相多热大人等也是满脸铁青,其他随伺国王的法师更清楚这样的卦象意味着什么,吓的迸住了呼吸,忙碰了碰还在震惊中的秋吉林巴**师。</p>
秋吉林巴**师经这一碰,马上醒悟过来,忙对崩着脸的国王道:“此卦象虽然极为憾见,但还不至于太过凶险。此卦名为群龙无首卦,对宗教寺庙或国王不利,国王有难或兄弟之间产生矛盾,或对妇女不利,随时会变孤寡,以及家财损害之兆,如果想家庭和谐就要念咒十万遍,最好是做三次法会,给祖先超度,运气可以改。”</p>
“现在知道为什么今年国王这么重视祭祖了吧?”札西终于算是说完了。</p>
“知道了,还是札西大哥懂的多,连国王的秘密都知道的这么多。”楮野适时的赞扬了札西一句。</p>
“没什么,这算什么,我知道的多着呢,有时间了慢慢讲给你听。”札西不知是真知道还是真吹牛。</p>
“王族对这些事应该很忌讳,很隐密的,札西大哥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杨麦好奇的问了一句。</p>
“嘿嘿。”札西得意的一笑:</p>
“王室每年祭祖,大人都会叫我帮忙,我家的青稞酒禁卫军最爱喝,走的时候还要带几坛呢。每次喝多了,就给我讲王族及王国的事情,什么国王又娶了新的王后,王子又得到了一匹罕见的骏马,大相在某次喝多了说了些国王的坏话之类的。这些就是昨天晚上禁卫军讲的。”</p>
“札西大哥真厉害,跟禁卫军千户关系这么好。”楮野继续夸。</p>
“看兄弟你是实诚人,我也给你说实话。”札西这回不笑了:</p>
“你以为我那酒是白来的?供他们白喝我不心疼?这里的土地都是王室、国王的,还有各个大人、千户管着我呢,把他们伺候好了,派粮、派兵等什么事都能照顾照顾,日子就会好过很多,几坛青稞酒不算什么。这两年兵荒马乱的,收成也不好,一领地就要交青稞或麦子五斗,要不是我跟他们关系好,能通融通融,这日子根本就没法儿过,而且像帮王室干活,这么荣耀的事,也根本轮不到我。”</p>
“我们两个也是粘了札西大哥的光,能得到这么大的殊荣。”楮野继续说着好话。</p>
“这没什么,我也是觉得跟你们两个投缘,能帮就帮一点。不过,你们也要注意,帮王室干活虽然荣耀,可也马虎不得。千万要小心,不能出一点差错,特别是祭祀的时候不能出声,不能胡乱走动。你们是穷人,不知道他们的规矩,别看那些王族和法师平时挺和蔼,发起脾气来谁也不认,说shā rén就shā rén。”札西叮嘱着,见楮野有点怕的样子,又道:</p>
“你们跟紧我,我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我们离的远,一般不会出什么事。”</p>
“好的,札西大哥。”二人赶紧点头答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