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来到上海的人,要是没有在外滩的夜晚,吹着黄浦江风,好好地欣赏过东方明珠,那么他就不能算是真正来到过上海。”宦淑周遭的人都这么津津乐道地谈论着,这一奇怪的理论就好像人们常说的“如果去北京不登长城就非好汉”一样奇怪。
下了南浦大桥段的高架桥,遭遇了惯常的堵车,宦淑让司机在陆家嘴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靠边停下,明睿付钱后二人走下车来。
这一片都是上海的繁华区域,周围夜色浓郁,酒红灯绿,人群川流不息地游动着,灯火阑珊的剪影里,一辆辆豪华的汽车把队伍排列成长龙。穿过那遮天蔽日的高架桥,在一幢幢高楼大厦夹着的过道和马路上,二人曲折前行,还剩两三百米的距离。腰带扎得过紧,又得赶着时间,宦淑起先是大步流星往前走,但不多时便体力不支,喘不过气来。于是,她只好用戴着象牙白长手套的手揉着肚子,放慢了脚步。冗长而沉重的裙摆由宦淑自己提着,明睿帮她拿着肩包,这样一来明睿就拿了两个包,她觉得沉重。向来臃肿肥胖的体态,肯定要吃不消,她巴不得宦淑把步伐放得更加缓慢。
二人的目的地是东方明珠旋转餐厅。及至走过那滨江大道,便见一只只安静的夜灯点缀在黄浦江岸,发散出柔和的亮光,灯火摇曳,江边高耸的建筑物在各色灯光的衬托下也显得愈加金碧辉煌。成群结队的人在黄浦江江岸蠕动着,柔和的亮光照耀在人们脸上,黄白黑棕,不同肤色,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观光游览的船只来来回回穿梭于黄浦江中,游客们游览的兴致高涨不减,游轮上的客人们总是下了一批又上去一批,络绎不绝,好不热闹。怕是坐上轮船在黄浦江里游览就能多看些这夜上海的美景吧,人们总是这样满怀憧憬地解释道。
于是,坐在游轮上观赏这不夜城便渐渐衍生为一种新兴的浏览方式。如此一来倒是苦了那些有钱无缘坐上以及没钱无福坐上游轮的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浦江里来回穿梭的船只,而自己却只能倚靠在江岸栏杆上,或是徒步行走在外滩大道上,看四周灯光闪烁,灿若星河。
家财万贯的人拍拍胸脯鄙夷道:“我对此见得多了去了都已经习惯了,又有什么好看好留恋的?”——这是一种明明朗朗的炫耀;潦倒失意的人长吁短叹一句:“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是一种遮遮掩掩的羡慕;但倒也有一些随遇而安无所谓之的人,对于所遭遇欣然受之,傲然处之——这是一种不卑不亢的爱慕虚荣。
二人把目光从那些华丽的船只身上收回,抬步直奔东方明珠塔。周遭的一切她们的确应该欣然受之,傲然处之。及至到达塔下,宦淑从明睿手中接过包,取出票后,二人便火速赶往倪洁事先预定好的亚洲最高旋转餐厅——东方明珠旋转餐厅。
外滩的灯火已经陆续妖娆地闪烁起来,二人踏入那座众人心驰神往的殿堂。侍者在前方指引着她们,和其他人一起,一大群人推推搡搡的,明睿激动地拉着宦淑的手腕(她向来激动,尤其是到了繁华的地方见了繁华的场景),位于检票大厅的豪华电梯以7米/秒的高速在40秒之内将她们平稳地送到了263米的观光层。宦淑微微捻着裙角,和众人一起,沿着明亮华贵的弧形梯道拾级而上,明睿尾随着她,左顾右盼,不知不觉之间便登上了二百多米的高台。
映入眼帘的是华丽的迎宾厅,雍容的灯盏发散出柔和的光亮,豪华尊贵的大圆桌、高靠背椅以及休闲沙发,乳白色的墙面连同那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都被笼罩在一层尊贵雍容的气氛当中。玻璃窗上悬挂着紫色的窗帘,每当白天阳光强烈的时候,工作人员便把那紫色的自动窗帘徐徐放下,整个餐厅的一切都被保护和隐藏着;而当夜晚时分,窗帘高挂,灯火辉煌,从透明的玻璃窗望出去,整个黄浦江沿岸的美景便尽收眼底,美绝人间。
今夜,厅堂内的108盏金属卤素灯全都大放异彩,把整个餐厅映照得金碧辉煌,气宇非凡。在灯光的照耀下,那一个个青春靓丽的迎宾礼仪都略施胭脂,巧笑嫣然,着了清一色的大红旗袍,彬彬有礼地站立着。在她们的身后,设置有大型的自助餐台,干净铮亮的餐具整齐地摆放着,鲜花簇拥的餐车上备放有百余种中西式的精美菜肴,切好存放在托盘中的新鲜水果和散发出诱人清香的特制甜品,令人垂涎欲滴。对一个有鉴赏能力和时尚品味的美食家来说,生食里的白金枪鱼,水果里的都乐菠萝和甜品里的限量布丁,都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倪洁预定的是一间能同时容纳二十多个人的豪华包房。金碧辉煌的背景灯光映照在冰花玻璃上,仿佛一圈圈时隐时现的彩色浪花,温暖典雅;涂着朱漆的大圆桌上铺了一层洁白的桌布,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层新飘落下来的白雪;那一只只原本活泼灵动的高脚玻璃杯,只因还未装上像法国罗曼尼康帝那样名贵的美酒,所以此时呈现的只是一种静穆高贵而不活泼灵动的美。
宴会上所谓的“良辰美景,赏心悦事”,对来在方明珠旋转餐厅就餐的人来说,就是那最具魅力和吸引力的明亮的落球体玻璃窗外的浦江美景。餐桌以两小时每圈的转速旋转,窗外的夜景以每秒n次的变速变化,因此即使是有再多的山珍海味饕餮大餐,恐怕也无法抵御纵览浦江美景的诱惑。当餐厅开始旋转的时候,金碧辉煌,灯火灿然,透窗望去,整个浦江的美景一览无余。自267米的高空鸟瞰而下,四下一片灯光璀璨,旋转带来的晕眩感觉使你感觉如同淌徉在灯火的海洋,在你尽情享受美景的同时,肺腑内里又油然而生起杜甫当年登泰山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般的豪情壮志。
但你毕竟不是个诗人,而只是个来消费和享受的游客。所以,你尽可抛弃所有的壮志豪情,无所顾忌地从360度来欣赏四周林立的高楼,纵横的大道。华灯照耀,霓虹闪烁,四处都尽显流光溢彩,宛若一个撒了金粉的世界。
歌里唱:“车如流水马如龙,美人如玉剑如虹。”宦淑不禁思忖:这样一个镶金嵌玉,金雕粉饰的世界里,该隐藏着多少才子佳人,贵妇名媛,勾心斗角和生死厮杀,又该孕育出多少缠绵悱恻,哀怨柔婉的爱情悲歌!都人山人海车如流水马如龙了,这些故事恐怕有比九尾狐还要多的尾巴吧。照理说,如此凌乱繁杂的传奇故事,本应该像物种分类那样,分类成种、属、科、目、纲、门、界七类,甚至更多类,但是万里长河浪淘沙,滚滚前进的历史车轮碾压而过,若干年后,千百年后,甚至亿万年后,当人们来到这金碧辉煌灯火闪烁的外滩凝视那华丽丽地转变了色彩的东方明珠的时候,能够回忆和记住的故事也不过是屈指可数,寥寥无几而已。
宦淑迎着那一盏盏金属卤素灯的亮光朝前走去,她去赴的——是一场东方明珠的盛宴。
暮色降临,歌舞四起,上海酒红灯绿,外滩金光闪耀,东方明珠华丽丽地转变了色彩。四处皆是流光溢彩,如同银河一般灿烂夺目的颜色,涂了颜料,撒了金粉,铺了金砖,美绝人寰,无可比拟。
明亮宽敞的包房里摆放着一张朱红色的橡木圆桌,圆柱形的吊灯垂挂下来,四周的墙壁被透明的玻璃窗代替,临窗户的位置恰好可以俯瞰这黄浦江畔的美景和夜色。一进宴会厅厅门,二人便发现大厅内挤满了人,三三两两地交谈着,宾客们大都已经到了——在众人都已经落了座并且亲切交谈的时刻赴宴,宦淑暗自欣喜自己把握了“天时”。
她早便调查了解过赴宴人员的相关资料,像个侦探似的,还专门做了一本与会宾客资料手册,就是今天傍晚她在住所里翻看着的那一本。花费了那么多天的心血,又寄托了那么崇高的希望,必须劳有所得,她此刻正密切注视及核对着他们的举动和相貌。初次会面,她还认不清楚他们的相貌,只见他们有的四下走动着,不失时机地抓住这样一个攀附名流的社交机会;有的端坐或者站立在自助餐台,精心挑选着美食犒劳款待自己的嘴巴和肚子;还有的甚至干脆专注自己的事情或者透过玻璃窗看那醉人的夜色。夜色的确是醉人的。
没有人来迎接她们,也没有给她们送来问候,她们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巨大的轰动。就像是极其平常的侍者和礼仪小姐从众人身边走过一样,众人早已经是习以为常。宦淑的目光环视四周,不见林振宇的身影,她想要找寻一个交流的突破口。
众人皆热切地交谈着,和着四下里音乐的节奏,宦淑和明睿往前挪步,并将那一位位赴宴人员的特征与自己所了解的对号入座起来。倪洁同为银行里的职员,二人皆是熟识的。
“她出身于富商之家,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据她自己陈述),生的虽不尽端庄,但自小游离于各式各样的交际场所中,原本羞怯的个性也被修炼得神色自然,以至于如今举手投足间都落落大方尽显大家闺秀风范。见过面的人都对她钦佩有加,说她气场强大又有亲和力,尤其让人赞赏的是她行事的干练与果敢,从无一丝一毫的优柔寡断。她大学时曾主修工商管理学,毕业后听父亲安排到浦东新区的一家银行谋职。谋略与能力兼具,很得银行领导器重和赏识,不出半年便被提拔为副行长,如今又独挑大梁操办了这东方明珠盛宴,实属少年得志,年轻有为。”宦淑在自己的宴会宾客手册上这般写道。
从那圆柱形吊灯的灯光里望去,只见倪洁此刻正站立在离厅门最近的位置,梳着齐耳的短发,穿一袭酒红色长裙笑容可掬,曲线凹凸,身量苗条,及地的裙摆里肯定是藏了一双恨天高。仿佛巴不得要把整个世界都踩在脚底下似的——明睿和宦淑二人依据倪洁一贯的作风这般思忖。只见她手举着一杯兑了龙舌兰的殷红色鸡尾酒,正和一位穿宝蓝色斗篷大衣的高贵妇人殷切交谈着。
宦淑断定,那便是上海金融界赫赫有名的“铁夫人”,pearls集团的总裁戴倩凝。
她约莫五十岁的年纪,挽着一个高高的发髻,脖子上戴着条蓝宝石的细珠项链,面色严厉,阴柔之中带点男相。前额突出,鼻梁是东方式的。眼角由于长期的熬夜和过分的投入工作,已经有了鱼尾纹,但是得益于适度的保养和得体的妆容,皮肤上却并没有显现过多衰老褶皱的皱纹。远远地望去,她的身材像棵白杨树一样高大挺拔,但贞洁的生活和有规律的饮食使得她并没有脸部肥胖。体态高瘦,只是一件蓬松的大衣披在肩上,便显得她体型更加庞大——她有北方女人的体格特征。这是宦淑初次见到戴倩凝时,对方的外貌在她的脑海里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
“祖籍文化底蕴古老深厚的陕西省,年轻时在上海接受教育,结识了一户小公司人家的公子,也就是如今她法律上的丈夫杨弼。结婚伊始,男方家中虽有公司及财产,但是总体实力和规模并不庞大,pearls真正在大上海发展壮大起来是在她接手公司的各项事务之后。她婚后参与公司事宜,像个恪尽职守的家庭主妇似的,把公司里的一切大小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头头是道,又外出应酬,扩展业务,着实为公司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事业上,她绝对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管理能力、决策能力、执行能力,包括看人的能力,都要胜过许多商场上的男人。而至于在生活上如何,属于个人的**和秘密,暂未做详细了解。”宦淑在自己的宾客手册上这般描写这位“铁夫人”。
已经站在一旁自己给自己介绍了两位职场上的精英级女强人,但是宦淑和明睿的到来还是没有引起轰动。在场的宾客都自顾自地交谈,始终把她们当做空气一般,这一点,令宦淑十分气恼和不满,明睿也是有些不满,换做谁都会有些不满。
二人压住性子往前走,待到将要走近倪洁身前,还差三五步距离的时刻,明睿突然用一种兴奋的语调打断了倪洁和戴倩凝的谈话——正好,制造了博人眼球的氛围。
本为善意的招呼和问候,但这样贸然唐突的话语也确实吓着了倪洁和戴倩凝。倪洁背对着二人,转过脸后微微色变。“铁夫人”正面对着二人,只是以一种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二人,依旧神态严厉,面不改色。
明睿的到来实属一个意外。倪洁在规划宴会时邀请了哪些人,她自己自是心知肚明。若是以她一贯的雷厉风行的办事态度来评判,这样一个不速之客无异于一颗忽然散落在白粥里的苍蝇屎或者老鼠屎,令人觉得十分反感和厌恶。但看着她站立在宦淑身旁,戴倩凝又在场,她亦有足够的聪明才智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片刻的迟疑之后,她马上恢复标准式的笑容,向宦淑等人介绍她身旁的贵妇人,杨夫人——pearls集团的董事长,而不是董事长夫人。
宦淑等人听罢倪洁杨夫人的介绍之后,亦简短地向她介绍自己,之后双方寒暄几句礼节性地结束了谈话。
介绍的内容极其简短,戴倩凝似乎总是一副特别厌烦拖泥带水的人的模样。宦淑所言也不过是职业,任职资历,教育背景附带年纪大小(她也没有弄清楚自己为何会谈论这个,许是受了旁人的怂恿),像个推销员似的,推销商品——工作的银行,也推销自己。而寒暄,不过是英国伦敦式的寒暄。
“——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和平时一样。”
“——今天有雾吗?”
“——怎么可能?!”
“——噢,挺奇特的,居然没雾。”
“——嚯,这里又不是伦敦。雾没有,雾霾倒是很常见。”
这是宦淑的逢场迎合。至于明睿,时间太短暂,她几乎是没有插话。
别了倪洁和戴倩凝,二人欲继续往前走去。怎奈,走着走着,林振宇突然从某处莫名的角落里蹿出来,拉了宦淑的一只手臂,便径直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明睿不明所以被撇在一旁。
金色灯光的照耀下,林振宇和宦淑面对面站立着,不得不承认,他生了一张俊美得让人无法原谅的脸庞。一头乌黑亮泽的短发,面如冠玉,肤若凝脂,精致的脸庞上镶两片厚薄适中的嘴唇,嵌一个高挺的鼻子,一对含情的双眼于顾盼间闪动琉璃的波光,睫毛不甚长和稠密,但两道剑眉斜插直入云鬓,倒更添了几分英姿飒爽之气。二人立在窗前,透窗望去,四周便是这大上海美绝人寰的夜景和暮色。
“折腾了这么久的时间,我还以为你要去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呢!嚯——这套长礼服不错呢,纤瘦高挑,很合你的身材。”林振宇睥睨了一眼宦淑扎在腰际的碧绿色腰带,平和的语调里添了几分怪罪的语气。
他是那种每次都把生命里的下一分钟当成最后一分钟来过的人,所以于他而言,等待任何人多一分一秒对他来说都是水深火热的煎熬。宦淑盯着他,并没有和他争辩,只是听他继续说下去:“宴客单上白纸黑字地写明了赴宴人员,我也跟你核对校正过了,为何还要把明睿带来?”
他倒是在怪罪明睿的到来了,可究竟是怪罪宦淑冒昧地把她带来还是由于他自己心中有愧,所以故意对她避而不见呢?宾客手册上并没有对林振宇的介绍,但是宦淑早就在心目中把它们一一描绘了下来:
“他原本在浦东新区和明睿的男友朱信辉合开了一家房产信息咨询公司,后来因为管理不善蚀了本,他便撤离原先的工作岗位,投奔了宦淑。“投奔”这个词语是明睿对别人说的,宦淑并不曾这么认为,但是你可别以为林振宇和明睿有什么感情纠葛。
据宦淑推测,林振宇的愧疚和明睿的埋怨,大部分的原因还是由于在公司破败后,林振宇一走了之,而把烂摊子丢给他的合资人朱信辉,作为朱信辉未来的妻子,明睿当然有理由气急败坏。加上宦淑通过明睿认识了林振宇,而林振宇又通过宦淑结识了倪洁,倪洁算是林振宇人生中的贵人。对从事经济行业的人来说,朋友圈和人脉通常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的确,全仰仗倪洁在银行里打通关系,林振宇才得以在银行中谋得这样体面的一个职业,他是投靠了倪洁,不是宦淑。他感激她,人尽皆知,“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几千年的传统美德,不能坏了规矩。
祖籍江苏苏北,自父亲林宪铭一代起,就一直在上海打拼,如今父亲经过几十年的海上漂生活后已经事业有成。但是家庭并不顺,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便离异,原因已经成为了一段陈年旧事,很少有人提起。家中爷奶外公外婆早已去世,他携着母亲租住在浦东新区,母亲王清月离异后未再嫁,只是跟着儿子居住,照料他的生活起居,租住房屋的地点总是随着林振宇的工作地点转变。”
这是宦淑在心中对林振宇的描述。林振宇本身不知情,因为宦淑并没有把它们在那与会宾客手册上写了下来,叫他看见。
他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便是拜金。对于钱财之事,向来上心,以至于处处都能够为自己和他人着想,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他在其他任何方面都能换位思考,大度包容;唯独对钱,他从来都是泾渭分明,毫不避讳——许是由于童年清苦的缘故和他母亲的影响。事事讲钱,钱不离口,总是惹人厌烦。但得益于他杰出的美貌和刻意培养出来的翩翩风度,通情达理的人常常能够原宥他喋喋不休的拜金理论——这是人作为高等动物所拥有的最低等的思想,但凡爱慕虚荣的人都不可避免的拥有这种思想。就算是倪洁,每次提起林振宇,她也不悭吝自己对他的艳羡和赞赏。
当然,她把夸奖的理由说成是业绩突出,工作出色。
“好一个诚实的人。”宦淑暗自思忖。
“我需要一位帮忙提拉裙摆和帮衬迎合的助手。”宦淑倒是真把自己当成了腕儿,说得信誓旦旦,她也并不觉得她冒昧携带明睿前来有何唐突和过错。
明睿不知二人谈论了些什么。她看着他们,暗自思忖:宦淑和林振宇之间肯定有某些暧昧的情愫,否则林振宇也不会给她这样一个参与东方明珠盛宴的机会——一般来说,异性之间的关系总是比同性之间的关系更有利用价值。
“你怎么带她进来的?”林振宇继续道,“你只有一张票。”
“我的本事可不仅只是弄到一张票。”宦淑觉得,林振宇方才这句话是对她办事能力的一种怀疑和侮辱。
“你这样莽撞行事定要扰乱了倪洁的计划。”林振宇面有担忧。当初增添宦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已经令倪洁不满,如今再来一个明睿岂不更加得罪她?
“人都来到了,可没有再让她回去的道理。”宦淑不以为意,以为是他的小气所致。
“完全有不把带她来的道理。”林振宇针锋相对。明睿要是听到了这话,肯定是要喷血而亡。她想不到自己竟然是这样地不受待见,亏她还精心打扮,激动了一番。
二人要争论不得,且面部都有愠色,幸亏倪洁适时到来,化解了这尴尬的气氛。
只听得倪洁低声对二人道:“覃宦淑,你倒真是女诸葛神机妙算,帮了我这样一个大忙。就在今天凌晨三点钟时刻,原本应邀来参加宴会的古董商林宪铭,因为一桩经济纠纷事件,和一伙黑道人士争斗,不幸被一只高脚杯割破喉咙的动脉,直到现在都还躺在医院里抢救,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所以他暂时是无法携妻子赴宴了。今晚明睿刚好可以顶替他们的座位,补齐这参差不齐的位置。但要是林王夫妇没发生这样的意外,明睿又兴致勃勃地来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安排她坐在哪个位置上了。”倪洁嫣然一笑,继续道,“所以说你是女诸葛,料事如神!”
宦淑听罢耳朵一震。倪洁话语里暗藏着话锋,言辞犀利,就仿佛她不知道林宪铭是林振宇的生父一般,竟要当着面损他。其实也不是损林振宇,他们父子二人早就没有联系了,这倒更像是在损宦淑。
只见林振宇依旧神色自若,淡定自然,他转头看窗外无垠的夜色,俊秀的侧脸映照着金属卤素灯的灯光,鎏金的光辉倾洒下来为他的灰西装徒添了万丈光芒。当内心世界里的万丈城堡被一击击碎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时候,即使是用残缺的虚荣的自信,也要伪装出一个无坚不摧。
宦淑沉默了片刻之后,便用悲伤的声调惋惜道:“多么可怜的妻子!多么不幸的丈夫!我就算是料事如神也料想不到,一个有了三百万年收入的人,怎么还去打架送死?这样文明先进的社会,自会有法律和制度保障我们的经济和财产安全,怎么会轮到用生命去赌博和决斗呢!人生在世,真是越活越不懂事。”
说得事不关林振宇,就好像三个人都和林宪铭没有一点儿关系一样,管他谁生谁死。
倪洁听罢宦淑这一番话语,便微笑着附和“正是正是”。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她便和林振宇共同走到另一旁与银行行长沈执中攀谈。宦淑待他们离开后,则走至刚刚被撇下的明睿身旁,二人一同朝那朱红色的橡木圆桌走去。
这倒是像西方资本主义上流社会的沙龙和舞会了,宦淑和明睿笑着在礼仪小姐的指引下往前走去,没有东道主的指引,倒来了个礼仪小姐,这也算是个进步,宦淑心胸舒展。但是,明睿由于刚刚冒昧的举动,内心里还是心有余悸,左顾右盼轻手轻脚的,生怕再说错了一个字或者走错了一步路。她手抓着连衣裙的边角,面部表情被潜意识里的紧张压抑得极其不自然,但为了不使人发觉,她便微微地向一两个迎面看来的宾客点头微笑问好。
而宦淑,受骨子里万世不灭的虚荣心的驱使,为了撑住场面,就佯装自然热情地同身旁人招手问候,并且还时不时像明星巡演似的和她的“粉丝们”握手。“粉丝们”殷勤问候笑脸相迎,欣喜地回应她的热情。但是初次会面不熟不悉的,那些接过她的手来握的人笑脸都未免有些牵强,笑不露齿的神态总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阴寒之感。更值得回味的是,他们握过宦淑的手后都彼此对望一眼,然后瘪瘪嘴,四道电光交汇,两人顿时就心照不宣。
不可否认,着装和打扮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的判断力。依据常理判断,一身安静的着装就注定不该有一个风骚的灵魂,而一身风骚的打扮就不可能拥有一个安静的灵魂。
他们一定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花瓶,陶瓷制作的,精致,易碎,经不得摔。宦淑心中懊恼,她原本的入场计划终究是化为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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