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海迷途》 第八章

    入党初期，他在各方面的表现是非常出色的，对自己的要求也是比较严格的。连年评被为先进工作者。八十年代初，就提拔为公社管委会副主任。但接着发生的一件事，对他的人生产生了莫大的影响。

    就在他担任副主任的第一个春节假期回到家里以后，发现家里多了一套木制沙发，当他问母亲沙发的来历时，母亲莫名其妙地说道：“我还以为是你买的，托人送回来的。”接着母亲告诉他，送沙发的人说他们是公社社办煤矿的，他们的车上还拉着同样的沙发，好像急着还要给别人送一样，他接着说道：“没有啊，我从来就没有说我要沙发，他们为什么要给我送沙发呢？”他想不明白，觉得不可思议，便吩咐母亲沙发不要动，父亲也一再劝他说：“找一个工作多不容易，不仅入了党，还当了领导，千万不能犯错误，我们要对得起王伯伯，对得起**，这不明不白的东西我们不能要。”

    春节过后的一天，在县委组织部梁副部长列席的管委会民主生活会上，他就把送沙发的事情讲了出来，并一再强调，至今他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认为，应该把沙发退回矿上。梁副部长对他的做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其他领导成员表情则十分尴尬，没有人吭声，这时，管委会张主任在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件事我也是春节回去才知道的。因为矿上还没有上班，所以没有做进一步调查。也没有向组织汇报，责任在我。”他接着说：“吴勇仓同志在大是大非面前，政治敏感性强，表现了一个党员领导干部应有的政治觉悟，我们都应该向他学习。同时，我认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种做法本身就是错误的。责令煤矿主要领导写出深刻检查，保证以后不再犯类似错误。关于沙发如何处理，既然已经做了，退回去没有必要，因为煤矿也不需要那么多沙发，退回去也是浪费，还是给各位留着。但是不能白留，要照价付款。责令煤矿尽快核实价格，所有收了沙发的领导或者同志，必须在半个月内，付清货款。过期没有付款的，必须严肃处理。”梁副部长当即表示同意。并说在半个月后检查整改情况。

    可是，事情后来的发展完全出于他的意料。自从民主生活会以后，不论是领导还是机关同志，人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除了他分管工作的几个同志以外，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来他的房子，更不要说在一起喝茶聊天，他惊奇地发现，不论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原本几个人一起聊得火热，只要他一出现，立马就变得哑口无言，若无其事。他一离开，就恢复原貌，好像就在故意回避他似的。在食堂吃饭时，也没有人愿意和他坐在一起，特别是管委会张主任，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亲切随和，那样推心置腹，有时候去汇报工作，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都不愿正眼看他一眼，嘴角里露出轻蔑的冷笑，特别是有一次去请示工作时，张主任用一种怨恨的目光足足看了他有一分钟，最后说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任吗？你那么能干，还请示什么，看着办吧。”就转身躺在了床上，让他尴尬至极，进退两难。还有宿舍左右两个邻居，他们都是公社的副职领导，原来只要晚上或者闲暇时，他们就聚在一起，喝茶打牌，自从民主生活会后，再也没有踏入他的房子，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更让人气愤的是，他们好像商量似的，把脏水和尿不约而同的倒在他的门口。在他责问了几次以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让他特别气愤，但毫无办法。他分明感觉到背后那指指点点的目光，立刻陷入了一种巨大的孤独和矛盾之中。

    然而，更大的意外还是在半个月之后，当梁副部长再次来检查整改情况时，除他以外，其他几位领导都无一例外地拿出了煤矿在收到沙发退款550元后的收款收据。当梁副部长问他为什么没有退款时，他说的不知道退多少，更不知道该退给谁的所有理由，是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再说，550元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就不值那么多钱，这是他一年的工资不吃不喝也不够退啊。只见管委会张主任严肃的说：“自从上一次民主生活会以来，绝大多数同志，能以领导干部的标准从严要求自己，自觉退款，充分说明了我们班子的绝大多数成员是顾全大局的，态度是鲜明的。但是，还有个别领导成员，至今没有退款。应于严肃批评。责令没有退款的同志，在三天以内，付清退款，并作出检查。”散会以后，他拿出自己几年以来的一点积蓄，东拼西凑，如数把钱交到煤矿，并且写了检查。随后不到两个月时间里，他被调离到偏远的华阳公社工作。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坚持原则，不仅得不到大家的理解和支持，反而成了“人民公敌，”更可怕的，是那种被孤立后的孤独和绝望。

    就在他到华阳工作半年之后，沙发的事情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可就在一天下午，偶遇了原来在党庄公社工作自己分管过的农业干事张振全，半年不见，他便要了几个菜，一瓶白酒，三两下肚，张振全神秘地对他说：“吴主任，你弄明白沙发的事情了吗？”他说：“都过去了，不提了。”张振全说道：“当初沙发的事情出来以后，机关的同志都在私下议论，有人说你坚持原则，有人说你嫌给你的少，其实不论什么原因，大多数同志都是支持你的。”他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也不知道都给了谁，更不知道给了多少。”张振全接着说道：“其实，煤矿给了张主任除了沙发，还有一个电视机，其他的领导都是一样的。”他说：“怪不得，张主任让退款。”张振全又接着说：“退款的事情你搞明白没有？”他说：“怎么不明白，每一个人退了550元，为这事情，我都不好意思见其他领导，害的大家都退了那么多钱。”张振全说道：“我想你没有弄明白。你以为他们真的退款了吗？”他说：“那还有假，收据我都见了。”张振全说道：“你真是书生一个，至今都不明白，算了，事情都过去了，还是不说为好。”看见张振全吞吞吐吐的样子，他说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振全说：“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大家都清楚，只是你不知道。”张振全越是这样，他越着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我共事几年，我的为人你很清楚。”张振全说道：“机关同志都清楚，不是说你有问题，而是说你不会来事。”他接着说道：“今天我给你说了，你要答应我，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翻后账。”他说：“钱已经退了，是我心甘情愿退的。就当是买一个教训。”张振全这才附在他的耳朵上说道：“其实，其他领导退款都是假的，只要你一个人是真的。”他非常震惊：“不可能，收据我都看见了。一模一样，都是550元。”张振全笑着说道：“社办煤矿的收款收据，你也信以为真，那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煤矿开的收款收据是真的，其实没有收钱。”张振全又小声说道：“你都不想，煤矿为什么给你们沙发？明显就是张主任安排的，不然，矿长吃了豹子胆，敢随便拿集体的东西给人，”他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张振全说道：“还不是为了拉拢人心，搞特殊化。只是你在会上一说，是任何人没有想到的。所以，收款收据每个人都有，就是没有你的。”他说：“那还有梁副部长呢，能忽悠过去吗，就不怕人家去煤矿查账吗？”张振全说道：“部长也是人，那一年，梁部长不从煤矿拉几车煤，那一次还掏过钱？”至此，他才恍然大悟。他深刻的体会到，自己是真的不会来事。他随即问道：“机关同志是怎么样看待这件事的呢？”张振全说道：“机关同志大多数私下是支持你的，还有一些人不予表态，未知可否。”他不解的问道：“那为什么事发后，机关同志不仅不支持我，反而远离我？”张振全笑着说道：“不是机关同志存心远离你，而是你把张主任得罪了，说你不识好歹，你想，在那种情况下，机关同志只有明哲保身，谁还敢接近你？就像现在，你走了，我们还要在张主任领导下继续工作，难啊。”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说的对，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张振全接着说道：“可坚持真理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你现在一样，不是被调离了吗？”他笑着说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哪里都不一样工作吗？”张振全小声说道：“多亏你离开了党庄，不然有你的小鞋穿。”他感叹地说：“哎，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了，说句真话，坚持真理为什么这么难。”张振全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现在都什么年代，太老实了。”以后，只要他回家，看见那套沙发，真想一把斧子劈材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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