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进屋。萧律竟没有休息,他靠在床头,直直盯着门口的方向,似是一直在等待我的出现。
我不禁有些尴尬:“你再忍一忍,医生马上就到。”见他的目光愈发幽黯,而我愈发不安,只想再次逃跑,“呃你饿不饿我、那个我去给你熬点粥。”
“夏镜,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许是发热的原因,萧律清淡的声音变得很沉重,却更添了几分不容不答的严肃效果,“请你不要回避。昨晚将我推开的是你,方才说是我女朋友的也是你。夏镜,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
我脚下一滞。他在逼我。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眼下这一关,我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我也不再挣扎,背对他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顿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转身,“萧律,看到你受伤我会着急,听到你的故事我会难过。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愧疚或者同情。你对我来说很不一样。可是萧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放下陆泽哥哥。”
这一刻,萧律深黑的眼底风起云涌。其中的重重含义让我不堪重负。
我迫使自己继续说下去:“萧律,你很讨厌这个答案,是不是其实连我也一样。我现在对你做的事,竟与当初陆泽哥哥对我做的事情差不多。不对,陆泽哥哥其实更厚道了许多。他至少直接拒绝了我,只是由于拒得不够彻底,没有完全斩断我的希望,才让我痛苦了这许多年。
“可是我对你,却是连一个直接的拒绝也说不出口,你肯定觉得我很自私吧既留恋你对我的好、又没有彻底放下过去,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将你吊着这里,实在是挫得可以。”
萧律的眉目微微动了一下。我努力冲他笑笑:“你的意思我是懂的。如果接受便全心全意,否则就要泾渭分明。可是现在,我真的没办法确定自己能否全心全意。你是对的,我没有资格来看你,也没有资格留下,更没资格不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所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一会儿医生过来,你要好好配合治疗,我会叫外卖给你送些粥。还有,我会把办公室钥匙放到学院。萧律,以后除了上课,我们大概都不会再”
我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哽咽。我原以为,我与萧律间连开始都没有,即便留恋也不会多么深刻,至多只是片刻的不舍。可是这一刻,我为何怎么也鼓不起继续的勇气
我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再次开口:“萧律,我们”
“夏镜”
“叮咚”
在萧律打断的我同时,公寓的门铃声清脆响起。我们两个同时一愣。空气在瞬间的嘈杂后忽然静默,将气氛衬得尤为尴尬诡异。
“呃,”我沮丧地闭了闭眼,道,“我先去开门。”
我深深觉得,自己最近有要变身哆啦a梦的趋势。每当一扇门在我面前打开以后,总会出现一些神奇的景象。比如现在,门口这位拎着一只医药箱的大帅哥,就让我产生了强烈的穿越感。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若是莫非在,定是又要说我见色起意。我眯起眼,在脑海中疯狂搜寻:“秦秦秦淮哥哥”
“镜子。”秦淮的笑容如春风拂面,一如记忆中年少时的模样,“好久不见。”
我惊喜道:“对啊,萧纪哥哥的私人医生自然是你,我怎么会没想到呢快进来,秦淮哥哥。”
我、秦淮、萧纪三人的母亲皆是挚友,我们三个从小就玩在一起。秦淮出身医学世家,虽然不是豪门,却是真正的。父母知书达理,人际关系简单,他的家庭一直很被我与萧纪羡慕。
在年幼时,秦淮的父亲就一直是萧纪的私人医生,现在秦淮接了他父亲的班,实在合情合理。对于萧纪这样的人来讲,如果没有绝对信赖的医生,还不如直接自我了断。只是
脑海中突然有个念头横空出世,将我生生撞了一个踉跄。
“镜子,你怎么了”身边的秦淮一把捞住了我的手臂。
“没、没事。”我下意识地扶住他。
我隐约记得,在很小的时候,萧律的母亲就曾经毒害过萧纪,最后还是被秦淮的父亲识破,将他从鬼门关捞了回来。昨天老头也与我提过,近些年,萧纪在萧律母亲的手下多次九死一生,那么,这些险境一定都是秦淮帮他度过的了。
如此,秦淮与萧律即便算不得认识,也有许多间接的渊源。毕竟,萧律母亲造就的所有罪孽,秦淮都会直接目睹。虽说那与萧律并无直接联系,可眼下这情形,怎么想都是尴尬。
我赶忙抬头。果然,萧律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不好,一双黑眸中的温度几乎能把灼出一个洞来。而他现在瞄着的地方正是我与秦淮交缠的手臂
我腾地松手跳开老远:“秦淮哥哥,这是萧教授。萧教授,这是秦医生。那、那个,秦淮哥哥,萧纪哥哥都与你说了吧萧教授最近骨折了一次,本来都快好了,结果昨天不小心再次伤到,现在还发高烧,你快给他看看吧。”
慌乱间,我语无伦次,连称呼也都是一通乱来,而萧律的神情则愈发怪异了起来。
我的身边,秦淮看上去明显也有些尴尬。可奇怪的是,那尴尬却不似成见或者厌恶,而是某种熟稔的尴尬
“小律。”只听秦淮走上前去,温声道,“你回来了,好久不见。”
小律这称呼是什么情况
连我家老头都坚持称萧律一声客套生疏的“萧教授”,秦淮怎么会唤他“小律”这明明是只有萧纪才会使用的称呼他与萧律很熟么连萧纪都与萧律不熟,秦淮这却是什么情况
“是,秦淮哥。”只听萧律低声答道,“麻烦你了。”
秦淮哥这又是个什么故事而且,为什么萧律看向秦淮的目光中,满满全是愧疚
剩下的时间里,大家都没再说话。秦淮在认真诊治,萧律沉默不语,而我则一直呆若木鸡。这些年,萧纪、秦淮和萧律之间,到底还发生过什么事情
“伤处已经重新固定好了。”秦淮摘下了手套,对我与萧律微笑道,“发热是骨折后正常的现象,不必太过担心。但也要注意观察,如果长时间高热不退,就一定要及时检查,排除感染的可能。还有,最近一定要注意休息,饮食保证清淡营养、忌辛辣刺激,最关键的,绝不能再受伤了。”
“好的,秦淮哥哥。”
“谢谢你,秦淮哥。”
我与萧律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落下,既显琴瑟争鸣,又很整齐划一,和谐得很。可是搁在我们两个身上,只会让气氛更加窘迫。
最后,还是秦淮和煦笑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我最近都在北京,而且就在学校附近,镜子你有了我的号码,有事一定随时找我。”
“谢谢你,秦淮哥哥,不过”我为难地看了看秦淮,又瞥了一眼萧律,“那个我也不方便总在这里,所以秦淮哥哥,我能不能把你的号码也给萧教授一下”
秦淮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收了诧异:“当然可以。”
我感激道:“太好了,秦淮哥哥,正好我也要回去了,正好与你一道。”说着,我向床的方向侧身,低头道,“萧老师,您好好休息,有事一定要联系秦淮哥哥。再见。”
“夏镜。”我脚下的步子还没迈出,便被萧律沉沉唤住,“不许走。”
我一只脚不上不下悬在半空。他这是做什么秦淮进来之前,我不是已经拒绝他了吗难道是我拒绝得不够明显,他没听明白
我尚在僵立,却听秦淮开口劝道:“小律发着高热,还是有人照顾最好。镜子,你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还是先留下来吧。”
“我”我张了张嘴,百口莫辩。
“我还是自己先走吧。”秦淮笑着摆了摆手,可只走了一步,他便顿住了。半晌,只见他慢慢回身,很犹豫地问道:“小律,她还好吗”
“我也没有她的消息。”秦淮的问题没头没尾,可萧律竟是非常了然的模样。他坦诚而又愧疚地看向秦淮,沉声道,“秦淮哥,真的很抱歉。”
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我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任何头绪。
“没什么,”秦淮笑笑,“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一头雾水地送走了秦淮,我磨蹭回了卧室门口。盯着自己的脚尖,我艰难开口道:“萧老师,刚才我说得可能不够清楚,没能让您理解我的意思。我”
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清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在我反应过来以前,我已经被牢牢按在一副冰冷而又炙热的胸膛上。
萧律特有的温凉气息就在我的耳际,可他紧紧贴着我额头的脸颊却热得怕人。他一向平静淡漠的声音此刻绷得很紧,紧得仿佛再加一分的力气便会乍然崩裂。
“夏镜,不要走。”
“我”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住,剧烈摇晃了一下。不对,摇晃的不是我,而是用力抱着我的他他还发着高烧啊
我一下怕的不行:“你怎么突然起来了,动作还这样猛快点坐回去,快快快。”
终于将他推回床头,我扯过毯子搭在他的身上,然后对着他的额头一阵乱摸:“你怎么样,没事吧晕不晕”
他却恍若未闻,只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没关系,夏镜。你不必现在就放下陆泽。我可以等。”
我的动作僵在半空。他说什么
他说:“夏镜,我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看见别人碰到你、哪怕那个人是秦淮,我也会受不了。所以,我原以为,如果你尚未完全放下陆泽,我是一定无法接受的。”
“”
他说:“夏镜,我从未得到过幸福,你是我唯一见过的幸福的模样。昨天我还在想,如果你最终放不下陆泽,我会怎样与从未得到过相比,得到不完整的幸福、或者得到后再次失去,应该会更加痛苦吧。所以,我无法接受陆泽还在你心里。”
“”
他说:“可是夏镜,刚刚你拒绝我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没有比你离开更加糟糕的事情。方才见到秦淮,想起他与姐姐的事情,我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不论得到的东西完整与否、未来又会怎样,总比现在就已失去来的要好。”
“”
他说:“秦淮因为爱上了我的姐姐,所以曾心甘情愿地被她伤害、利用了二十多年。直到今天,我才得以完全理解他。夏镜,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即使是为了利用我忘记陆泽,其实也很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该说点啥呢对萧教授做出这种事,亲妈无言了,教授党尽情pia我吧。。
、第二十六章饥饿饥渴
我不知道自己该将目光放在哪里,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
如果你利用了一个人,而就在你感到非常愧疚、非常想要放他一马的时候,他郑重地告诉你说:只要你在,被利用我也很开心。这时,你该怎么办你该答应他吗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我就是讲不出拒绝的话。我所能做的,只有含着对自己满腔的厌恶,哽出三个并不连续的字符来:“萧律,我”
谁知,萧律竟对我淡淡笑了笑:“夏镜,你知不知道秦淮与我姐姐的事情”
他漆黑的眼中,尽是无边无际的愧疚与嘲讽。我叹了口气,反握住他的手指,摇了摇头。
他僵了一瞬,随即更紧地将我的手完全裹入掌心:“姐姐与我不同。我小时候被母亲管得很严,姐姐却因为没有多少利害关系,而能与哥哥、秦淮他们玩在一起。久而久之,秦淮爱上了我的姐姐。可是姐姐的野心很大,想要的东西也很多,而秦淮却只是个医生。即便他是个世界顶尖的医生,也满足不了姐姐的**。”
“但是”我大约摸到了这个故事的走向,“你姐姐也不愿意丢掉秦淮哥哥这个备胎”
“是。”萧律勾了勾唇角,“姐姐有她的目标,更有她的手段。她不仅不放秦淮走,还利用秦淮对她的感情,让秦淮帮助她,追求她想要的那些。”
原来如此。因为爱上了萧律的姐姐,所以秦淮才会如家人一般称呼他“小律”。因为清楚自己姐姐的所作所为,所以萧律才会对秦淮满是愧疚。
“哦。”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能含混应道,“你姐姐的目标一定很远大。她追求的到底是个人还是什么东西她后来得到了没有现在又怎么样了”
萧律闭上眼睛。他应该很痛苦吧可是他的表情却很平静:“没有。我也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突然觉得非常心疼。萧律在外面其实是个非常强大的人。他有才貌有金钱、有身份也有地位,甚至连身手都十分了得,几乎没有任何弱点。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他有一颗多么孤独的内心
自小被最为亲近的人利用和憎恶,眼睁睁看她们一次又一次打破良知和道德的底线,却又无能为力。他需要花掉多少力气,才能变成现在的模样他又需要用掉多少勇气,才能一次又一次揭开狰狞的伤疤,把他生活最难看的一面展示在我的面前
他其实根本不必这样。我明白他是不想再对我有任何欺骗,但他真的不需要为了我而撕裂伤口。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头顶,感觉好像在摸一只小动物:“不说这些了,我去给你熬点粥,好不好”
“夏镜,我或许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萧律抬起头,深深望着我,“如果我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比你知道的还要坏上许多,我也比你认为的要坏上许多,你能不能接受”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总是把自己放得很低,低得不像那个强大而无所不能的他。他怕的究竟是什么他身上究竟还发生过多坏的事
我想了想,然后在他身边坐下,与他对视:“萧律,我不知道你全部的过去,我知道的只是你这个人而已。过去能对你造成的影响都已经造成了,然后你就变成了现在的你。其实我与你是一样的。我的过去对我也造成了很多影响,我现在不是也面临陆泽哥哥的困扰么可你不是也接受了么
“我觉得,现在的你除了喜欢压迫我以外,没什么其它缺点。所以,我能接受现在的你,自然可以接受你的任何过去。你也不必事无巨细地向我报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谁都不要再提,就让它们真正过去,好不好”
“夏镜”萧律低低唤了我一声。
“你睡一会儿好不好”我捉着他的手晃了晃,“昨天一晚你的伤口都没处理,一定没休息好吧你怎么能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呢你是自虐狂吗”
“我不是自虐狂,可你是虐待狂。”他淡淡撩了我一眼,“夏镜,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所以,你得陪我睡觉。”
“哈”我瞬间抽手交叉护在胸前,“萧老师,你看着一本正经,实则是个衣冠禽兽臭流氓啊臭流氓”
“我发烧了,觉得冷。”他理直气壮道,“夏镜,我只让你做个物理上的热源而已,你想的都是些什么谁才是臭流氓”
“物理热源”我顿时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才不要当什么热源。你冷的话,我去给你灌个热水袋好了。”说着,我转身欲走。
“水的比热容是42乘以10的三次方焦每千克摄氏度,假设热水袋共有035千克的纯净水,室温24摄氏度,根据现在的饱和水汽压,水的沸点大约是975摄氏度,再考虑到20的水会汽化,水的汽化热为408千焦每摩尔,1摩尔水是0018千克,所以烧热水袋一共会花费4200乘035乘975减24加035成20乘40800除以0018,等于266712焦耳。”
“哈”我呆立当场。他现在说的是中文
只听萧律继续平淡道:“夏镜,如果不考虑热损耗的话,这大约相当于83节五号电池的能量。而你身上的热量不传给我也是白白流失,我认为,这是一种很不科学的浪费。”
“呃”怎么办,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我还在发愣,却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我已跌落进萧律的怀里,被他从身后箍着,按在了床上。我终于回魂,拼命扑腾:“救命啊非礼非礼”
他不是高烧么高烧的人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我都要汗如雨下了,他居然还能纹丝不动我一边奋力扭动,一边忿忿不平。
“夏镜,这种时候,从你们作家的角度讲,标准台词似乎该是你叫吧,你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救你,”萧律清淡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可是,从物理学的摩擦角度来说,如果你继续乱动的话,接下来发生的可能就是真正的非礼了。”
我乱飞的手脚顿时定格半空,然后全部乖乖地落回床上。萧律从背后圈着我。他手上的力气并不大,却把我圈得很牢:“别动,睡一会儿。”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他的胸膛宽阔坚实,非常可靠。他的温度清冷而又温暖,与我不分彼此。他的气息平静而又徐徐,抚在我的耳际,像撩拨、又似抚慰。
除了萧律,我从未与哪个男性这样贴近过,这种感觉慌张、温馨而又甜蜜。我嵌在他的怀抱中,感觉不到任何缝隙,感觉不到他、也感觉不到我,只感觉两个人变成了一个更完整的自己。
许是昨天过得实在心力交瘁,现在的我竟也生出浓浓的困意。飘然远去之前,我拱了拱身后的萧律,迷糊着问道:“对了,你家大门的密码是多少你好好睡,一会儿我先起来,出去买点吃的给你。”
朦胧间,萧律的声音似乎很清醒:“3665。”
哦。我在心里默默记下。彻底隐入黑暗前的一刻,我突然想到,咦,好巧,居然与我手机号码的最后四位一模一样。
好舒服。我情难自已地伸了个懒腰。睡了整整四年的木板,终于得以再度体会柔软的床铺,还有手感上佳的巨型抱枕,实在是等等,抱枕
我慢慢睁开一只眼睛,然后看到一段弧线十分诱人的脖颈、一只线条极为完美的下颌、以及自己猥琐扒着上述两处的爪子。我垂涎了三秒钟,然后决定先不动声色地将眼睛闭回去,再不动声色地翻身,毁灭犯罪现场。
结果,连第一个步骤还没来得及完成,便听到清清淡淡的一声:“醒了”
兵不厌诈,我坚决不中招,依旧不动声色地执行自己的计划。为求真实效果,我还非常高级地伪装出熟睡专用的沉重呼吸。
“夏镜,人熟睡时的体温会比平常低一至两度。我大约比你早两分钟知道你是何时清醒的。”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科学家这可怕的物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