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面无表情,退回到正厅,掸了掸衣服上的水,又喝了一杯茶,只是他的心里,并没有面上这样平静,隐隐间,似有什么东西昭然若揭,纵使他并不想承认。
班许在旁边不解问道:“这是什么人?夏王也太不知礼节,竟敢把少主撂在这里等着。”一旁的陈叔听他如此说自己家殿下,心中气愤,声音沉了几分:“闫公子是我家殿下的好友,也是为了寻找救治疫病的药草芦根才会入墨山遇险,殿下是知恩图报的人,此刻怎能不顾他。我想云少主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岂会拘泥于俗礼?”
云澈本来静静坐着,突然站起身,朝厢房走去。
厢房中,靳夏隔着屏风,眉目焦急,屏风内,一个女子的惊呼声传来,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怖的画面。
云澈道:“夏王是打算要把在下晾多久。”
靳夏看他一眼:“等确定里面的人无碍。”
云澈轻笑道:“既然如此,在下愿意代劳。”便要进去。
靳夏伸手拦住他,眼里已经有了几缕寒意。云澈冷冷一笑,从身后跟来的班许身上掏出一块方巾,紧紧蒙住眼睛,朝里走去。靳夏一愣,眼里情绪复杂。他的手攥的死紧,片刻后,转身走出了厢房。
屏障内,依稀可以闻到血的气味。一个侍女正在床边拿药膏给闫潇月涂抹伤口。云澈听声辨位迅速走到床边。他沉声问道:“什么伤口?”那侍女颤抖着答:“鞭伤,全身上下都是鞭痕。”云澈声音更沉了几分,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药瓶递给那侍女:“涂这个。”
这是浮云岛秘制的胡亶米分,对外伤疗效奇佳,而且用后可以不留疤。见效快,只是 ……一般情况下胡亶米分总会配上止疼的丁香脂使用,但此番他身上并未带丁香脂,只怕涂药之人会极疼。
果然,床榻上昏沉的人哼了一声 ,身子也在疼痛的驱使下扭动起来。云澈道了一声:“照管好她,一个时辰后药米分再涂一遍。”他静静看了一眼,转身便欲出去。忽然,衣襟被一股力量拽住。攥着他衣服的一角,惴惴却执拗。云澈身形一顿,片刻后却听到那女子微弱的声音:“靳夏……”
他伸手覆上女子冰凉的小手,用内力将那手捂热,然后松开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脸上重又回复平淡的表情,向外走去。
靳夏坐在厅中,看着他翩翩走出来。云澈笑道:“本少主带着夏王最需要的东西而来,夏王就是这样待客的?”
靳夏冷冷道:“哼,浮云岛此番趁火打劫,要本王以何种心情面对云少主?有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云澈做了一个手势,班许递上一个纸条交到靳夏手中。
“我浮云岛的要求都写在纸上,若是夏王同意,一箱芦根悉数奉上。”
靳夏根本不看那纸条,讽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希望云少主说到做到。”
闫潇月这一觉睡了很久。昏昏沉沉中,她梦到了很多年前的事。那时她还是庄飞扬。她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坐在教室门口,等到所有同学都走后,眼巴巴地瞅着校门口的方向,却等不来那个生了她的女人,然后一个人背着个小书包走到爷爷的油糖饼小摊前等爷爷收摊。再后来,她慢慢明白父母离婚了,妈妈不会再回到家里了。又后来,父亲短暂地回家住了半个月,离开后没多久却发生意外。那以后她慢慢长大,慢慢变得**,慢慢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再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爷爷也离开了,她的心里感觉很沉重很悲伤,爷爷那张苍老的脸慢慢地和老闫罗的脸重合。
梦境进入第二个阶段,却不再是方才那样细碎柔和的缓缓流淌,画面急速地切换,让她脑袋很疼。李邱然微笑着说‘飞扬,我们分手吧’,然后耳边便回响起女人的**,男人的猥琐话语,眼前晃动着灼人的火光和漫天的大雨,那狠狠挥动的鞭影和辱骂声,皮肤上的灼痛也在这光影的交错中越发明显。她挣脱了那些猥琐的男人,她开始逃,拼命地逃,可是雨好像越下越大了。她奔跑在漫天苍茫中,身体透湿,心里冰凉,却发现那雨帘没有尽头,她忽然觉得茫然,她没有亲人了,她在这苍茫天地间,就像一叶浮萍,又何处为家?心中失神,脚下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疾,她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想要爬起来继续跑,却怎么也支撑不起来。恐惧,悲伤,孤独……这种种感觉快要把她淹没。忽然身后的脚步声停了,面前却出现了一双青色缎面的长靴。她抬起头,看见那熟悉的清澈的眉眼,那急切的慌乱的神色。那个少年蹲下身,将她一把抱在怀里。他明明身形瘦弱,却似乎挡住了那漫天的雨水,闫潇月嘴角咧了咧,笑了:“靳夏。”
闫潇月醒来的时候,靳夏正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窗外的雨早已停了。阳光的细小金线射进窗棱,越过他乌黑的头发,落在他握着她的手上,烘出一派暖意。
靳夏的头发有些乱蓬蓬的,眼睛也是一片青黑,似乎没有睡好。也不知道自己做梦的时候有没有做出什么荒唐行径?虽然梦中之事只剩下大略的浮光掠影,那种情绪和心境却是深刻铭心。
她忽地想起一件事,忙推了推趴着的少年。靳夏睁开眼,语声有些嘶哑:“好点了没?”她点点头,愧疚不安:“对不起,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靳夏粲然一笑:“你别担心,芦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闫潇月满脸讶异,靳夏却招呼外面的丫头:“快准备些清粥。”回头温和对闫潇月道:“你的伤虽好的快,但几日没吃东西,还是先喝点粥调和一下。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会儿让临湘服侍你梳洗。”
闫潇月又躺了一会儿,此番靳夏定是知道她是女子,可是却也没有说什么,似乎早就知道一样。她又想起那日王府夜话,那含着莫名情愫的黑眸,心里忽地柔成一汪水,竟有了些窃窃的欢喜。她又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捡拾了男装穿起来。
靳夏回来时,看到她这身行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疫情有明显好转,让她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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