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吧,喝了就不会再有这些痛苦了,转生后好好做人。”孟婆子举着一只残留半个缺口的碗递给对面的人,一直都很有耐心的说着什么,这样的声音让人都似着了魔一般,木偶般接过去就灌进了嘴里。
还是那身白底黑色绣花的繁衣,头上发髻上一根斜斜的木簪,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多余的首饰。孟婆子的打扮一向大方得体,让人瞧着就不由地觉得慈祥、宽容。
孟婆子早就看到站在一边的君颜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理会,一直在忙着给新来的生魂端着汤水,君颜心下也是微微惊讶,原来一天之内就可以产生那么多的生魂,还真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啊,君颜对自己颇感无奈的笑了笑。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一个步履蹒跚、面容憔悴的老人,君颜只觉得心酸,不自觉就往前跟了几步,到了孟婆子的身边,孟婆子正忙着找这人的汤水。老人满头银丝,神智看来也不甚是清晰,就这么看着又升起几丝心疼。
老人抬起头瞥了一眼君颜,楞了一下就怔住了。君颜看到老人望向自己忙回了一个微笑,老人挣扎了几次嘴角还是没能笑出来。
“都已经这许多年。。。。。。怎的还未转世。。。。。。我、我还以为你和六生早投胎了。。。。。。”声音缓慢,如果忽略老人特有的沙哑,倒也算慈祥宽容。
唔,似乎还有点尖细。
“你怎知我早该转世。”
“你。。。不是朱 君颜?”老人怔了怔才问道。
“自是。”君颜眼波微转,笑了笑才回答。
孟婆子就是这时候找到老人的汤水的,端着一只白底鎏金的瓷碗递给对面的人,“喝吧,喝了就能忘掉所有的烦恼了,没有痛苦没有记忆。。。。。。”
老人接过碗将碗递到嘴巴,嘴角浮上一丝苦笑,踌躇了很久还是没能忍住。
“。。。。。。。六生可在?”
“你说六、六生?”君颜心头闪过自己在半夜突然醒来时,时常呼唤的一个名字,好巧不巧,可不就是六生么!
心下一阵慌乱。
稳了稳心神,刚想问些什么,却看对面的老人已经将碗里的汤水灌进肚里,被黑白无常牵着粗长的铁链带向别处,已经再没了半分神智,行尸走肉般。
君颜望着那方向痴痴发呆,如呓语般。“婆婆,我好似识得那人。”
孟婆子还是整理着汤水,不一会又有生魂被黑白无常牵来,费了好长时间才又找到这人的汤水,只见孟婆子端着一只白底青纹的碗递给对面的人,那人喝下便被黑白无常牵走了。
“婆婆,你跟我讲讲怎么区分这些碗吧,你是怎么得知哪碗汤水所属是哪个人呢?”君颜跟着孟婆子过去寻着汤水,却没在碗上发现一丝标注,只觉得更搞不懂里面的玄机了。
不一会就看到孟婆子端着一只木碗递给了来人,嘴里还是说着“喝吧,喝了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那人灌下后就被黑白无常带走了。
君颜脸上沾上一丝兴奋,“婆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孟婆子脾气永远都是那么好,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声音没有半点不耐烦,一边回答一边收拾着汤碗。
“自然是因着这些碗。”
“小丫头才观察了多长时间,怎么,这就要盖棺定论了?”
君颜听孟婆子这样说,便知道自己说的定是没谱,不免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这些碗与他们生前身份相对应,真龙天子是碧玉镶金碗,普通百姓是木碗,花子便是鱼骨碗。”君颜微微张了张嘴巴。“那白底鎏金碗。。。。。。”
“白底鎏金碗对应的自是宦官。”
“太监?”
地府是潮湿的。
不仅湿气重还热的让人睡不着,只觉得空气都被分了层,被烤化,又觉得这么多的湿气怎么能被烤化,心情也因着这丝毫不流动的空气而低落不少。
君颜小心的揣了一条手帕在怀里就打开门,走到外面是一片熟悉的黑暗,带着灯笼和蜡烛也照不透,心下惴惴不安。
君颜踌躇了半天还是摸了摸腰间的玉坠,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炎彬,睁开眼,果然已经有了那人的影子。
白色的袍子,没有风依旧会翻滚,衣领和袖口虽没有任何纹路,只是看着就知道做工精致、料子极好。
“又呆不住了?”
“想去魂林安 转转。”
见炎彬面上写着些惊讶,君颜赶忙解释“绸子和丝线都用光了。”炎彬这才淡淡点头。
“这次我想试一下新针法,换几个颜色看看。”君颜不自觉的打开话匣子,然后习惯性的转头征求炎彬的意见。
炎彬看君颜看向自己,愣了愣随即笑了开来,“当然好。”他还真是不太了解女红这方面的事情,要说穿针引线他倒是会了一半——穿针。那日却是把唯一知道的一点东西全都教给君颜了,没曾想丫头学的倒是快,又常常去请教孟婆子,现在丝线都三天两头的断货。
“昨日我见到一个奇怪的人。”君颜看了一眼炎彬继续说,“他好似认识我,还说起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六生。”
“有新发现吗?”
君颜皱着眉眼,过了一会“嘶”倒吸了一口冷气,用恍然大悟一般的表情看向炎彬,严肃的摇了摇头,“没有。”
“。。。。。。”
“炎彬,你不好好做事,被小阎王发现会不会有什么惩罚?”
这次倒换成炎彬呆愣了,“唔?”
“生死簿啊!你不好好抄写生死簿会不会被逮到?”
炎彬也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你不告状的话,应该会没事吧。”
“欸?我怎么可能告状!”君颜立马炸毛。
“也是,如果我被发现了你会被连坐的。”
“啊!那、那我以后尽量少叫你陪我出来。”信誓旦旦的保证。
“哦,有志气。”
君颜脸色一跨,“没有。。。。。。”
走到魂林安的时候君颜还是有点兴奋的,脸上都带了几抹不同的神色,炎彬瞥了一眼再次疑惑不解。
几乎七日就要来一次的集市,究竟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照例炎彬去“愿来苑”听书喝茶,君颜在长长不见尽头的集市挑挑选选,大概半个时辰,炎彬正听说书之人说到最精彩的地方,很准时的就听到了君颜的呼唤,只好匆匆留了几张冥币在桌上便瞬移到了君颜面前,看到君颜脚下堆得如小山一样的物件,眼里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惊讶。
“东西都买完了?”
“嗯,逛累了。”耷拉着耳朵的君颜,看样子已经采买的尽兴。
“丝线和绸子也采买了?”
意料之内的看到君颜瞬间睁大的眼睛和心虚的表情,然后赶忙低下眼睛,“嗯。”
她回答的含含糊糊,炎彬也不打算拆穿。
“那就回去吧。”炎彬前面走君颜后面跟,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被炎彬拎着,君颜虽一身轻松却还是一脸死相。
为什么自己又忘了采买的目的。。。。。。
经过丝线和绸子的摊子时炎彬大步走过,君颜瞥了几眼痛心跟着炎彬走过,就看到炎彬折回来走到摊子前,拿了几样东西放进了筐子里。
什么都没说又拿起东西脊背挺直大步向前走去,君颜呆愣的赶忙跟上去,这才开开心心的走了回去。
炎彬轻轻念了一个决,四周缓缓浮起四盏昏黄的烛台,在距离两人一里的地方散布着。炎彬白色的袍子上染满了淡淡的黄晕,整个人都是温暖的,君颜看着就觉得心安了许多。
“君颜,自你从光天老怪那里回来,性子就变了不少。”
“这样不好?那我试试再变回去。。。。。。”
“这样很好。”
“哦。”
“欸?你干嘛又叫他光天老怪!都说叫光天伯伯了,总是记不住,下次不准再叫光天老怪!”君颜总能在一瞬间炸毛。
“还是变回去吧。”炎彬头痛的抚了抚额头。
“这样很好!”
“。。。。。。”
君颜看了看背着大大背篓依旧挺拔儒雅的炎彬,眉眼间多了一丝放松,“喂,你的帕子我已经绣好了。”
“以后不准熬夜。”
“谁说我熬夜了。”心虚的把眼睛乱张望。
君颜看炎彬没有继续追问,赶忙扯别的话题“新采买的丝线和绸子还要再给孟婆子、小阎王、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光头伯伯每人绣一条,他们的帕子都已经用的很旧了。。。。。。。”
“欸?炎彬你干嘛走那么快?”君颜一扭头发现炎彬已经超过了自己许多,赶忙跟上去。
“你等等我啊!”
无边的红地毯,崭新未开过光的镜子,高高耸立。白玉阶的石梯一尘不染,锦衣华服层层叠叠,每个人脸上都是美妙的笑容,他们身后有美丽的彩霞,层层环绕,是祥瑞福祉的象征么。天边传来了宛谷鸟的啼叫声,好清冽,好美妙。有飞流直下的瀑布在很远的地方,一条乳白牛奶般的长线连接两重天地,苍翠的沪地树茂密的让人看不到岩石和秃着的土地,又白云在半山腰嬉戏。
君颜刚伸出手去,不敢置信的往前走了一步就撞了头,不疼却有些冰冰凉。有水滴在眉间,有水滴在脸颊,有水滴在鼻翼,有水滴在唇瓣,有水滴在颈子,那些水啊不停的滴,慢慢蔓延溢出来汇成一片汪洋大海,只是一个瞬间,君颜刚来的及向身后看去,海浪就赶来将她扑灭在水中,她身旁有无数晶莹透亮的气泡升腾着,跟着她一直沉到了海底。
那些气泡没有那么大的承受力,很快就被沉重的海水压迫,她似乎听到了它们一个个在耳边炸开的声音,好似那年在京城看到的烟花一般。
那样绚烂的颜色和声音,天生就是和欢喜这样的词语连在一起的,可是水迅速的钻进了她的口腔和鼻腔,她再不能想任何东西,烟花瞬间放满了整个天空,真的成了一片炫白的颜色,好刺眼。
君颜看着自己头顶上不圆不方的承尘,天色太亮她有点不敢睁开,反复好多次才不情愿的起来。“光天老头,你这什么床啊,睡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你这丫头真是不知感恩为何物,老夫何时允你睡我的床了?”老头的声音果然立马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还不停的有回音在房间不停飘荡。
君颜一手捂耳朵一手摸心脏,每次都这样见声不见人的一丁点预兆都不给,她真是哪天一不小心要魂飞魄散了!
“欸,老头你说这话昧良心不昧良心,我可是在这等了你一个时辰又一刻钟,你一直不来我忍不住才睡了一会的。”君颜立马炸毛。
“找老夫何事?”
“没事!”想也不想恶狠狠的回敬回去。
“不送。”
“。。。。。。”
君颜顺了顺自己的气,自己每次一遇上光天老怪就会想和他斗嘴,说什么他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来这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和他吵架的。
“光天老头,我给你囔唔呀题唔嘛。”
肥大的奶白色袍子随便套在身上,白色眉毛和胡子骄傲的上翘着,散漫的向前迈了两步,随手取了桌子上的茶碗给自己接了一杯茶水就递到嘴边。喝下茶水之前还不忘补一句,“礼教都学哪去了!”满脸的嫌弃让君颜都不忍心多看。
君颜也学着他的样子,迈着散漫的步子走到圆木桌前,随手拿起茶壶就着茶嘴喝了两口茶水。
意料之内的光天老怪被她气的将茶杯往圆木桌上一扔,也不管会不会滚到地上摔碎,脾气倒是大得很,君颜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有点心虚。
“你干嘛,我好心好意来给你送衣服的!”
“老夫干何要穿你送的衣服,一派胡言、狗屁不通!”他转身就要走,君颜也有点被吓傻了。
“老头你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我这样我改就是了,干嘛说这样的话!”
那老头还真是甩甩袖子就走了,连回头都没回头。
君颜这边好生郁闷,摸摸鼻子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就想着这光天老头脾气可真大,难怪让人送自己来这儿都没人肯。
嗯?
他刚刚生气的时候胡子是不是变成红色了?嘿,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