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东》 第十一章 睡霞仙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这一十四字刚刚临摹到“思”字，就觉得颈子酸痛极了，暂且放下毛笔，转了两下脖子又觉得这动作实在不雅，便伸出手轻轻揉了几下，还是觉得疼的全身不舒服，低低叹了一口气。

    定了定神还是捡起毛笔，沾了墨继续往下写起来，下笔要稳，然后手腕轻轻提起，回笔要有力，转折要灵活，如此一个“君”字却觉得写了那许长时间。

    炎彬最近在忙事情，自己也不好太多打扰到他，那光天伯伯性子又太耿直，每次找他回来心里都会介意很长一段日子，那小阎王毕竟脾气恶劣，说话阴阳不定心思难以揣测，孟婆子那里自己每日都去却也枯燥无味，何况这地府幽暗难行，她独身一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乱跑得。

    这一停顿间，沾了墨的毛笔就脱落了墨水，滴在了空白纸张上面，如此显眼。君颜看到之后也颇感无奈，抢救早已来不及，轻轻放下毛笔，拿起镇纸便揭掉了那张纸，轻轻叹了口气将它叠放好，便转身走到了铜镜前。

    拿起木梳轻轻梳了几下发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镜子下有一个做工精致的雕花木盒，打开之后就可以看到一大堆朱钗，样式各一，做工也有好有差，君颜仔细在里面挑了一个别致的步摇插在了头上，看了看又将它拿下来放了回去，找了两个一样的小玩意儿一前一后戴在头上，这才觉得满意了。

    发了一会呆才觉得自己有些饿了，想着大概又过去了半天的光景，这样算来，自己已经在这里过活了接近半年，眉毛就轻拢在一起，抿了下唇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姑娘，该用饭了。”

    君颜看了一眼站在圆桌旁布菜的小丫头，心里也提不起精神，“好。”

    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君颜便知道小丫头已经走了，过了一会又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君颜也懒得去管。

    “好端端的怎的不吃饭？”

    “呀！”

    君颜立马从铜镜前跳了起来，大步跑到了男子面前，望着他仍是一身白衣打扮，“地府规定你只能穿白衣么？”

    那人显然是没有想到君颜会问这个问题，不由觉得好笑，“这倒没有。”

    “那你的面具呢？”君颜有些兴奋，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在发光。

    “面具却是规定不能摘下来的。”

    “哦。”声音显然是没多大精神在里面了。

    那人摇摇头做无奈状，看着一步一步走到圆桌边坐定的君颜，“不饿？”

    君颜双手撑着下巴，摇了摇头。“无常，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每天都在重复，很没有意思。”

    “这样不好？”白无常也坐到圆桌旁，全身都洋溢着惬意。

    “也说不上不好，可重要的是，也说不上好。”君颜说起这个就突然来了力气，眼睛坚定的看着白无常，虽然觉得他的面具很影响她的逻辑思维能力。

    可白无常的表情告诉君颜，他显然是没有听懂君颜要表达的意思的。

    “你知道我不可能永远都在这里呆着的，总有那么一天，所有人都不能再护我周全，九重天降下一道谕旨，我便要离开你们，或许转入下一个轮回， 或者我们都猜测不到的结局。我不能在这样的日子里不考虑以后的一切，我不能只这样迷惑着自己，这样一日一日糊里糊涂的走下去。”

    “我必须，必须为以后做好打算，我不能放任自己再这样继续走下去了，我很痛苦，这样的不安让我感到无力和绝望，而我却不知道我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白鬼还是很惬意的样子，这让君颜有些挫败感，觉得白鬼并没有把她看做很亲切的人。心情愈发不好起来，索性趴在了桌子上，有些委屈。

    “小阎王问你为何不亲自将帕子递给他。”

    君颜心里更加失望了，他根本不想跟她继续那个对她而言重要至极的问题，君颜自觉从未对别人提起过那些话语，是将白鬼看做可靠的人才会说的。

    “那是我的事。”

    一句话说完两人就都沉默了。

    白鬼也没动作，君颜知道白鬼肯定听出来了她的不高兴，可是却没有要哄她的意思，随即又想，自己跟白鬼本来就没多少关系，他不哄着自己不是正常的事情么，自己这么介意做什么？

    想着又觉得不对，明明白鬼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他只要问她就原谅他，不再跟他置气。等了许久白鬼还是没有动作，君颜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白鬼心里还不知道在怎么嘲笑她呢！

    “我累了，想休息。”

    “也好，看你也没有心情吃饭了，那就早些歇息。”

    君颜听到他说这些心里更生气了，只哼了一声就转身跑到床上去，背朝向外面。过了一会听到关门的声音，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想到认识这么长时间，自己连白鬼的样子都没见过，觉得真的是自己一直以来一厢情愿了，于是眼泪大把大把的往下掉，脚踢得被子东倒西歪的还觉得不解气，直到将被子蹬到了地上又开始踢墙，踢了一会觉得脚疼了才停住，哭的累了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姑娘，姑娘。”

    君颜睁开眼，是熟悉的小丫头，缓了缓又闭上眼睛。

    “姑娘，该醒了。”

    君颜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穿了靴子着中衣坐在床上，歇了会儿才真正清醒过来，取下衣服套在身上，让脸沾了沾水才觉得好了许多。

    小丫头一边给她盘发一边闲聊，“姑娘今天心情可好？”

    君颜想了想，点了点头，却被扯到头发，倒吸一口冷气。“之前还不错。”

    小丫头倒是调皮，吐了吐舌头。手里也没停下，给君颜绾了一个灵蛇髻，“我听说咱们地府又有一件怪事！”

    “快说快说！”

    “姑娘这性子，愈发的没个沉稳样子了。”小丫头倒作大人样子，说教起君颜来了。

    “说吧说吧，好丫头。”

    小丫头一直没有名字，君颜开始说要给她寻个典故的，小丫头说什么也不肯，说是生前无父无母，才没取的。如今在地府里面也是无亲无故，什么时候她积够阴德，下一辈子投户好人家，定会有父母赐她一个好姓氏。

    小丫头不领情，君颜也只好作罢。

    君颜胡乱想着又被小丫头的声音拉回来，“姑娘素日里一得空闲便会去四处闲耍，想必一定知晓孟婆子喽。”

    君颜一听这个，心里立马升起了几丝骄傲。“自然。”

    “今日这奇事便是要从这孟婆子身上说起！”

    “哦？”

    “姑娘想听？”

    “快说快说！”

    “姑娘可知道孟婆子为何留在这地府？”

    君颜还真没想过这些，她来到的时候孟婆子便已然在奈何桥旁了，她对于这些地府原班人马，倒是好奇的少了许多，吸引力全都被新发生的事情抓走了，心里还一直觉得孟婆子在地府是在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若是哪天孟婆子不见了才会是一件奇事！

    “孟婆子当然在地府啊。”

    “姑娘真是知之甚少，知之甚少啊。。。。。。”小丫头语气里很明显的带了‘你真是孤陋寡闻’的语气。

    “小丫头，关子卖的够多了，快说吧！”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原本就该存在的，你根本无法想象它在你出现之前的模样，没人提及未必代表它不充满惊奇，或许只是这个故事讲起来太费力，所以就被掩埋了。

    孟婆子原本是不叫孟婆子的，她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睡霞仙。睡霞仙实际是孟婆子位列仙班之后的职位，她本来的名字反而没人记得了，只记得天上在五百年前来了一位生的很是俊俏，性子活泼的仙子，本已拟好谕旨让其担任天河之女，掌管天河万物调理风雨，是突然改的谕旨，只让她做了一个小小的睡霞仙。

    睡霞仙之所以称为睡霞仙，便是在夕阳西下之后，她便布云织霞让天逐渐暗下来，在星司布置七十二星宿之前铺好晚云。这样的一个职位与天河之女这个职位比起来实在是不起眼，一众仙人也实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小小仙女在哪位上仙得道之前，曾有所得罪，只是觉得这么美好的年华用来铺上、收起晚云，真是可惜了了。

    睡霞仙一直也倒是没有什么心事，就这么在天界过了几年，逐渐出落成了面容姣好，身段出众的仙子，只是平素里一直都在织霞苑里呆着，与人也少照面。一年一度的蟠桃会举行后，她的职位自然是不可能进入上席的，只是在最末的席位用食，她倒也没什么介意，只觉得生活一直都是惬意的很。

    该来的都会来，不早一步，不晚一步，被埋没的明珠终究是少数。

    她们这种小仙根本没有到西王母的殿宇——青鸟殿去赴会的资格，只能在青鸟殿外的长长不见头的台阶和走廊处进食。几个姐妹坐在一起，倒聊得也是尽兴。不过看到七位织女乘云，彩带飘飘、面若桃花的在她们面前飘过，进入青鸟殿时还是会有许多羡慕。都是一样的年纪，她们羡慕一阵便继续议论着每个经过的仙人，倒也欢喜。

    成仙后的日子毕竟悠闲，她也在织霞苑结识了不少仙友。仙人陆陆续续在她们面前经过，后来就没了人影，她们就知道蟠桃会快要开始了，过了没一会儿，九只青鸟齐鸣，在大殿前直冲九霄，后隐入殿中，蟠桃会便意味着正式开始了。络绎不绝的仙子从别处腾云驾雾而来，她们一看这景象就开心的很，近了之后就见十一位仙子手持竹篮，竹篮里摆放整齐的蟠桃又大又红。她们看了就有些眼馋，那些上好的蟠桃都是给青鸟殿那些上仙的，到她们的时候，只剩下姿色平平的小桃子了。

    看到熟悉的身影之后，她立马笑着跟红衣仙子悄悄示意，红衣仙子冲她眨了眨眼睛继续向前飞去，众仙到了青鸟殿前都必须降云停步，走进殿内。那长长高高的阶梯望着就觉得宏伟，她一路目送着红衣仙子，心里想着去做采摘蟠桃的仙子真好，还可以吃到又大又红的蟠桃。最后一个紫色仙子显然看着年轻，应该是刚刚得道的仙子，好奇的东望西望，半点也没安分的样子，她就这样进去定会挨西王母的训斥。

    她没能猜中结尾，就像故事的结局早就写好，你千方百计也阻止不了。

    走在最后的紫衣仙子经过她所在的台阶时，脚下一不小心就倒在了地上，睡霞仙反应还算是迅速，拿起面前的盘子拯救了那些傲娇的蟠桃，傲娇的蟠桃是不能跌在地上的，它们是有洁癖的，不然会只留下一个桃胡在地上。

    紫衣仙子应该是第一次经历这般场合，一时间被吓傻了，竟吓得忘了使用仙术，便从高高的台阶滚落下去，前面的十位仙子显然不知情，旁边列席的众仙子法力低下，根本不能阻止紫衣仙子的滚落之势。

    还好那仙子在滚落了十几阶台阶之后，便用法术定住自己身形，旁边的仙子马上从席中走出，扶起来那仙子，眼看那十位仙子就要登上这不见头的台阶，进入殿内，若被西王母发现出了这等事情，定会觉得颜面尽失，重重处置她们。

    睡霞仙反应也快，立马捡起竹篮，用法力稍作修复，将蟠桃一个一个摆放整齐，对身旁的仙子交代将那位仙子送到她所在的席位，不要出了漏子，让那紫衣仙子暗自疗伤，并叮嘱她们不要担心，安心继续蟠桃会，便用最大的速度去追了那六位仙子，仙友似乎有些着急，用意志空中传音给她被发现之后的下场，睡霞仙只叮嘱她不要担心，眼看就要追上六位仙子，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还未换掉。用最后一点可怜的狠的法力换了衣物，她也恰好追上了六位仙子，完全靠自身力气跟着她们往前走。

    几位仙子讲究的很，将那步子尽量走的窈窕尽显，所以还能勉强跟得上，睡霞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眼看着就要进入青鸟殿了，睡霞仙也感到些微紧张，这是她修仙之后第一次进入青鸟殿，只觉得殿门都特别宏伟，让人想要叩拜。

    稳了稳心神，跨过雕刻精美还很高的门槛，一入殿内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太压抑了，她更紧张了，眼睛紧紧盯着六位仙子的举动，一点差错也不敢出。前面的仙子停下之后对西王母和玉帝作了揖，红衣仙子、橙衣仙子、黄衣仙子、绿衣仙子、青衣仙子、蓝衣仙子就依次向着西王母、玉帝、四位龙王送去了蟠桃，因着她是最后一个，倒是偷学的差不多，于是她也缓缓走到下一位仙君面前，手托着蟠桃献上的时候仙君迟疑了许久才接过去。

    睡霞仙眸子似水般的缓缓抬起眼睑，偷偷望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仙君 。不自觉的红了脸，缓缓垂下眼睑，跟着六位仙子走了出去。

    生活要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时，你永远都不可能又预感，这毕竟是有些人预谋了许久，压抑了许多感情才做的决定，不然怎么算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