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识海,应天地,固神魂,是登仙证道的必经之所,故识海又称紫府。
同大多数人一样,楚缘的紫府,还是一片混沌,灰蒙蒙的雾气般的存在,充塞整个空间。
在这混沌海的中央,有一石,色泽幽黑,形状丑陋,是为府基;府基之上,生着一株通体透明的植物,无枝无叶,无花无果,是为慧根;慧根之旁,静静立着一个人形光影,口鼻宛然,正是楚缘的灵魂,相比同阶修者,其魂体略小,也淡薄得多,显得不那么真实。
这是因为,楚缘的灵魂不只一个!
就在不远处,一片黑气笼罩中另有一魂,六条骷髅骨肢胡乱挥舞;头部生一鬼首,一体九面,或如二八佳人,或如山魈鬼叉,变幻莫名;躯干部位倒与常人无异,只是在膻中、神阙等七处要穴各有一处血斑,此时血斑光芒大盛,伸出无数血线在魂体上肆意游蹿,惹得那鬼首咧嘴呼嚎,却无半点声音发出。
那血斑便是奴印了,由上千个微细的独立禁制组成,问世数万年,从未被破解,只是不知如何,竟被楚缘移到了这九鬼之上。
随着意识沉入紫府,楚缘默念法诀,紫府之内凭空生出一股力量,仿佛一只无形大手,将那鬼首魂体一点一点扯走,直至完全脱离。
从外界看,只见原本盘坐的楚缘身旁,凭空多出一具张牙舞爪的庞大虚影,这虚影在阳光之下显得极度不安,不住扭动身体,对日无声狂啸。
几乎同时,依兰的身旁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虚影,只是在虚影现身的瞬间,女孩便仰头栽倒。
楚缘缓缓睁开双目,望着两具虚影,轻声说道:“去吧!”
两虚影仿佛非常高兴,回头各望了自己主人一眼,继而腾身而起,朝着不远的江面飘去,转眼消失不见。
楚缘回过神来,立时感觉到无比地虚弱,仿佛浑身被掏空了一般,心知这是旧魂离体,新魂尚不够强大的缘故,依兰晕倒也是因为这个。
“不管怎么说,奴印总算解决掉了!”楚缘欣慰地想,奴印一去,之前的疼痛血流也不复存在,五年的桎梏一朝得脱,内心的舒畅自不待言。
他转头朝仙翁记的方向望了望,嘴角勾出一抹讥讽,俯身将依兰背起,一步一挪向远而去。
半个时辰后,好歹行了十余里,进入一片密林中,楚缘再也坚持不住,随即找了一处矮木丛,拨开后将依兰轻轻放下,自己则在旁边躺好,闭五官绝六识,强行进入龟息状态,外界的一切渐渐远去了......
没过多久。
天边传来破空之声,跟着两道流光由远及近,倏忽而至,现出一高一矮两名男子,脚踏法器,昂立当空,身着统一制服,左胸一道茶花标识,赫然是仙翁记执法队成员。
“就是这里了!”矮个男子望着下方滔滔江水,淡然说道,同时灵识向周围扫荡开去,轻易便发现楚、依先前藏身的巨石,附近血迹混着泥土,血腥斑驳,男子目光微缩,随后取出一个小盘,观其色泽大小正是禁神盘。
作为掌控灵奴的终极法器,禁神盘能随时定位灵奴的所在。而仙翁记的禁神盘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楚缘将赖总管的那个拿走并顺手丢在途中,也只是希望能拖延一下时间。
矮个男子挥手打出一道灵诀,没入禁神盘,后者光芒大作,骤然射出无数光点,流星赶月般四散而去,转眼蔓至数里之广,周围的江面山林尽皆被覆上一层淡淡银色,数个呼吸后,所有光点倒瀑而回,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
“观星术没有反应,看来那两人已经死了,咱们白跑一趟。”矮个男子不无遗憾道。
“如此倒便宜了这两个奴才,否则我的演魂灯又可以多两个魂卒了!”高个男子气恼道。
“得了吧,这种奴才抓回去是为了杀鸡给猴看,可不是让你点灯用的,以后这种事少干!好了,此间事了,该回去招待一下那个赖胖子了!”
“那头猪仗着是三十九姨太的表亲四处嚣张,居然不把咱们执法队放在眼里,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坐他个渎职查办!”
“嘿嘿,那是自然!说起来,三十九姨太还真是够劲儿......”
两人谈笑着,再次化作流光,几个闪动没于天际。
半日之后,天色将黑,楚缘从龟息中醒来,睁眼便见一个斑斓虎头近在咫尺,鼻息可闻,吓了一跳,往后便靠,看清只是一只凡兽,才放下心来。
那老虎外出觅食,赶巧寻到这里,不过楚缘和依兰,一个灵魂忽隐忽灭,一个生机全无,怎么看怎么诡异。
它还只是凡兽,灵智未萌,两人身上的修者气息又让它觉出本能的恐惧,因此犹豫良久没敢下口,待楚缘乍然醒来,同样吓得一缩。
“大家伙,还不走?小心我把给你剥了!”楚缘微笑着站了起来,这一下那老虎仿佛懂了,转身隐入林中而去。
脑袋兀自有些发晕,身子也没力气,灵魂的壮大绝非朝夕之功,楚缘望了望周围,心中却是充满喜悦:“这么久了,仙翁记的人还没找来,阿兰,看来我们真的成功了!”
依兰依旧昏睡不醒,楚缘看着女孩恬静的脸庞,脑海不由出现当年那个柔弱的小女孩,五年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那一年他还只有十岁,在族中长辈的带领下,不远万墟来到八荒界,参加那举世瞩目的八荒大会,希望能拜入某个宗门,将来重振家族。
可惜事与愿违,拜宗不成,却被仙翁记的探子意外瞄上,连长辈最后一面都未见到,就一入侯门深似海,开启了牢狱般的灵奴生涯。
依兰是同时被抓回来的,两个孩子同病相怜,楚缘灵机一动,想出兄妹的称谓,这才被幸运地安排在一起。
然而富不过贾,贫不过奴,对楚、依来说,前一刻尚家族温暖情意融融,转眼间身陷囹圄暗无天日,心中的悲苦可想而知。
好在两人并不孤单,一路互相扶持,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那一次楚缘无意中得到九鬼噬魂大法,这是一种位列修真界十大禁术之一的鬼道功法,本来他是绝不会修炼的,然而略作研究后,便有了借此对抗奴印的念头。
他的想法很简单,奴印是封在灵魂上的,既然不能破解,就把灵魂整个丢掉。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噬魂大法却给了他自断魂体融合重塑的可能,只是这方法从未有人试过,委实太过凶险,为了能够逃出去,他最终决定冒险一试。
过程的艰辛不必累述,整整耗时三年,承受过无数非人的痛苦之后,楚缘终于成功,随后便让依兰修习。
你无法想象这个娇弱的女孩体内拥有多么强大的能量,她竟然真的挺了过来,只需再挨上两年,待新魂成长壮大能负担肉身之时,两人就可付诸行动,逃离仙翁记。
却偏偏这个时候,出了赖总管之事,不得不提前行动。现在虽然顺利逃了出来,依兰的情况却实在不容乐观,没有了主动修炼,灵魂的成长将极其缓慢,意味着女孩将长久陷入昏迷中。
茫茫八荒界,两人举目无亲,今后如何安身,无疑是个大问题。
楚缘将女孩凌乱的秀发一根根梳理整齐,喃喃道:“阿兰,你知道吗?咱们真的逃出来了。你放心,哥哥一定会将你医好,那些欺负你的混蛋,哥哥也一个不会放过的。”
说罢,楚缘将女孩拦腰抱起,目光投向密林深处,心中前所未有的坚定。
万澜江沿岸某片山林中,遍布高达百丈的巨木,其中一片乱石相间的坡地上,盘膝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白净,脸颊瘦削,带着超越同龄人的沉静与坚毅,眉心一道细长的胎记让其整个人显得怪异莫名。
这少年不是别个,正是初脱樊笼的楚缘,此刻他掐诀阖目,呼吸快慢相间,显然在修炼某种功法。
两个时辰后,眼看着日近当午,阳光透过林叶之间给幽暗的丛林添了诸多亮色,楚缘终于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从怀里掏出几块肉干,毫不客气地啃了起来。
这已经是他以林为家的第三个月了,依兰仍然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好消息是,没有了奴印的束缚,这些天楚缘的修炼顺风顺水,几乎抵得上过去整年的效果,这多少给了他些慰藉。
吃罢所谓的午餐,楚缘开始练习法术。
但见他双手连环掐诀,身前一支支半尺长的水箭接连浮现,堪堪到十三之数时,楚缘的脸色开始涨红,额头更微微见汗,但他似乎仍不满足,猛然一声大喝,掐诀的右手一个剑指,第十四支水箭缓缓凝结而出。
他面露喜色,不敢耽误,吟道:“法融万物,水元为母,去!”
众水箭受到激发,一齐朝对面射去,中途合而为一,变成一颗硕大的水球,直接撞上那株五人合抱的巨木,没有想象中轰然爆裂的情景,相反水球无声无息透树而过,随后化作点点灵气消失无踪。
楚缘长吁口气,走过去看了看巨木被击中的部位,十分满意,不出意外的话,这颗大树会在半日内逐渐枯萎,直至成为一株十足的死木。
这便是中阶水法“水元珠”的威力了。
在修真界,功法与灵材一样,分为初、中、高、顶、玄、天、圣等七阶,只是相比天地所生的灵材而言,功法更加稀少,也就显得弥为珍贵了。
低阶修者拥有中阶法术,通常只有一些大家子弟或者有背景的人方能实现,是以当日楚缘施展此术时才引起众多惊诧,并伤了洪毛子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实际上,楚缘那时根本未动用此术的真正杀招,而如果让那些人知道他所修习的基础功法竟是高阶水元诀的话,只怕会直接跳起脚来。
三个时辰的法术修炼之后,楚缘体内法力告罄,不得不就此罢手,又吃了干粮略作休息,从怀里取出一本书。
这是一本彻头彻尾的古书,封面残缺,边缘黄皱,楚缘郑而重之地将书翻到某页,可以看到页面崭新,莹莹有光,竟与外观的老旧截然不同。
书页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副简单的黑白绘图,不过这图有些古怪,仿佛是一个摆着奇怪姿势的人,脸背相对,胸腘相连,腰臀并举,手脚交结,光是看着,就让人有一种被蹂躏的错觉。
楚缘却毫不介怀,直接照着绘图摆弄起来。此时天色将黑,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他像只猴子一般满地打滚,似乎是想摆出一个和书中一模一样的姿势来。
这情形多少有些滑稽。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了,楚缘始终未能如愿,整个人却累得腰酸背痛,大汗淋漓,身上衣衫也受到牵连,又脏又皱活像杂耍失败的小丑。
“都几年了,还不成功,盗天君你是在耍我吗?”楚缘嘴里嘟囔着,从地上爬起来,望了望黑成一片的周围,各种乱七八糟的野兽叫声此起彼伏,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该回去了!”楚缘拍拍身上的草叶灰尘,辨了辨方向,转身去了。
附注:
墟:修真界度量单位,一墟等于一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