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中秋宴,众人各有活计,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也纷纷歇好,因为知道隔日定是会忙得脚不沾地,是以这两个小丫头溜到云栖阁,丝毫没遇见什么人。
乌黑木门紧闭,朱色宫墙颜色已微微脱落,即使有夕阳洒落,依旧抹不去那种莫名袭来的凄清感,子绫和静翕互相握了握手,上去试探着推了推,却打不开。
子绫四下望望,走到宫墙外搬了块石头,踮着脚站上去,还是差半截,什么也瞧不见。静翕噗嗤一笑,看着子绫换了个姿势,往上一跳一跳地蹦,又不由得笑弯了腰,笑得微颤,自去另一侧,顺着墙外一株树踮脚往上爬,手脚灵活,最后坐在半空,双腿闲散垂着,目光往里面望,只一眼,就发现了几株那兰提花开得正好,蓦地有些怔愣,连被她笑的子绫走了过来也未发觉。
“怎样?”子绫有些紧张有些期待地问,抬起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美目,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突然惊醒,静翕微低着头笑凝着子绫,“运气不错,不过今儿怕是进不去。”
“真的有哎。”子绫乐得在原地跳了几下。
静翕扶着树,慢慢往下溜,子绫赶紧过来接着,最后静翕往下轻盈一跃,正被子绫揽住,子绫顺手搔搔静翕胳肢窝,两人笑作一团,“哎,不知道你爬树这么灵活,早不与我说,害我乱蹦跶那么久,你还笑我。”
静翕被挠得笑个不住,直告饶,“好了,不笑你了不笑了,明儿我去找小李子借个小梯子,咱趁晚上来挪花。”小李子是掌工事的德公公的徒弟,有次帮流霞宫修葺屋檐的时候,出了小错,被罚在宫门外跪木楔子跪了两个钟,没了半条命。当时正赶上静翕给凝安轩送东西回来,知道不该管的不管,却终是觉得可怜,日头当空,连走路都觉身上被剥了一层气力,何况跪着,于是路过时,顺便低低道了句,“这是化瘀的药。”就侧着身子,悄悄丢下一个小包,最简单的纸包着的,她自己配的,用的虽不是名贵的药材,止血化瘀却甚是好用,她往日被罚都涂这个,是以总是随身备一点。自那之后,李公公总是会给她行个方便。
“嗯。”子绫点点头,住了手,“今儿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加菜。”子绫呢,教尚食局的几个恭使绣过荷包,所以,有时候晚上饿了,就可以偷偷蹭过去,借宫娥自用的灶子开个火,自己小小做个饭食,一般那儿的人也就由着她方便。
“想吃些竹笋羹。”静翕也不客气,眯着眼睛“最近吃的太腻了些,想吃些清淡的。”
“没问题。”子绫猛点头,“像往常一样,老地方见。”
这边厢两人偷偷摸摸找完花就各自回去,那边厢,七王殿下自紫宸殿回去以后,盯着一桌子的补品有些好笑,只拿勺子仔仔细细地把那一碗浅棕色的附子羹喝了,其余的并未瞥上一眼,只以素有的清朗嗓音不带情绪的说道,“赏你们了。”
于洛一眼就明白了,只有那一道是静翕做的,他也不问自家王爷缘何胸有成竹地认定就是那道,招呼一声,把其余的都分了个干净。
谢云霂骨节分明而修长有力的手,食指微微蜷起,轻轻地一下一下扣着乌木桌面。他们一路走来,似乎都并无差错,然,就在不久前,皇兄说,那群只隶属于皇帝的暗卫中,有人被杀了,那个人本来并无任务在身,平时装作一个镖师,似乎丧命的可能本来就不小,但是他是在家中被杀的,一剑封喉,能把那样一个高手杀了,不是熟人就是更可怕的对手。他不知怎的,突然觉出些危险的气息,本来朝堂平静的表面下就似乎有波涛暗涌,他可以借此机会去探探虚实,当然不能以正式的名义,得寻个由头出游才好。
于洛见谢云霖垂眸盯着空了的碗,目光却似穿过眼前所有,嘴角挂着一弯浅笑,就知又有人要入了他家公子的彀了,正要回禀的话,也卡在了喉中。
“什么事?”谢云霂微一抬眸,狭长凤眸分明璨如星子,清清灵灵,却莫名有种看一眼就落入深渊的幽深眩晕。
“青沅来报,静…林姑娘与另一个宫人去了老地方。”于洛一边扫着自家王爷的神色,一边说。
“她去了云栖阁?”谢云霖手指微微动了动,静静定定吩咐道,“去把新进贡的那匹冰蚕缎子拿到玲珑阁去,做一个绣花斗篷,绣样选竹子。”顿了顿,“把去年得的玉也拿来,雕一个小兔子玉坠挂在斗篷上。”玲珑阁,帝都最有名的衣裳铺子,绣娘手艺巧且精,比起宫中规规矩矩的刺绣灵动得多,是京中名门闺阁女子最爱的地方,非寻常人家可以花销得起的。
“王爷,冰蚕丝凉且轻,柔而滑,最适合做夏裳,哪有做斗篷的道理?”于洛想起送来这缎子时候,尚衣女官亲自来的,一再嘱咐,这是冰蚕丝中的上品,皇帝特意要她送来的,所以他都记住了,王爷真是暴殄天物。
“你倒蛮懂得。”谢云霂轻哂一声,“正是这个特性才择的它。这个天气,白天尚热,夜晚寒凉,加个内衬做斗篷,既不厚重,又可以挡风,晚上当值小憩还可以盖着身子,既不着凉,还很舒服,岂不是十分合衬?”
喏喏喏,王爷说得都对,往日王爷对哪家姑娘抛来的娇羞神色,都微微回以雍容清贵的一笑,他还以为自家王爷是个风流公子,不想,自打逮住那个小丫头傻乎乎蹲在池边看莲花以后,就捧到了心尖尖上,他才知道,自家王爷心动之后,完全不是温润儒雅的模样。他一拱手,“喏,我这就去办。”这个带刀侍卫,又降低了一层身份,开始为了个斗篷跑腿了。
谢云霂思明白了前后对策,起身往外走。不久之后,人已经在云栖阁之中了。他盯着眼前的那兰提花,是整个院落里唯一的一线生机,曾经他在这儿,就觉得一切都呈灰色,那几盆那兰提花,还是母后特意送来的。前些日子返京,来这个院落怀念了下过往,发觉花早就枯死了,才鬼使神差又添了几盆,没想到,她竟也来了,竟蓦地担心她觉察什么,有些情怯。
七王爷在院中独立,残风掠来,卷起了衣袂飘飘,鬓角的青丝也乱拂到面上,也丝毫未觉,犹自立着。
而静翕回去之后倒头便睡,直到晚上才爬起来,揉着眼睛,想起马上要有好吃的,十足的开心,从榻上弹了起来,稍许梳洗了下,打了帘子,往外走,果然在小亭子边看见了捧着食盒的子绫。
两个人挤在一处,分着菜和饭吃,叽叽喳喳研究明天晚上可以抽点时间,去梅园赏月,丝毫不提随时可能被分走照顾帝姬的担忧,不久饭菜就见了底儿。
而喝了药浅眠了一阵的悦溪,才刚刚爬起来,感觉身子骨舒坦多了,多披了件外衫就出门去吃饭,正赶上怀心端了一盅骨汤竹荪羹送去尚药女官那儿,便往后避了避。这几个比较熟识的人里面,静翕心思最通透,性子好,知人心解人意还不争不抢,怀心最玲珑,性子活泼,识时务知变通,往往比常人行事多一步快一招,瑞霞最柔弱,然死命地研究着医术,是以手艺好得紧,即使有时不声不响,也能不时出了新奇的高招,唯独她差了些,打打闹闹倒是寻常,医术比不过瑞霞,心思比不过静翕,行动比不过怀心。轻轻叹了一声,也没多感慨,尚药局不似别的地方,随意训练训练就可以进的,也不必太过担心会被丢出去,所以日子过得也随和些,虽然没有别的地方油水多,胜在平静。
她摇了摇头怪自己多想,自去吃晚膳了。回房间路上,又遇见静翕回来,见到她,静翕眸里含着浅浅的笑,“你起来了,可好些了?”
“好多了,要多谢你那碗及时的药啊。”悦溪也被带着笑得眉眼弯弯。
“谢什么,”静翕微微摆手,“喏,”旋即塞了个小包过来,“刚刚子绫带给我的糯米团子,好吃得紧,你尝尝。”
握着软乎乎的纸包,悦溪点头,“还真是赶得巧,有口福了。”
“走罢,进屋去,不然又着凉了。”静翕扯了悦溪的手,回了房间。
入夜,在榻上辗转许久,静翕决定,还是要出去看看,就爬了起来,身侧的瑞霞转过身子,头搭在手臂上问,“咦,天都黑了,你不是不起夜么?”
“我吵醒你了?”静翕轻声细语,“有些睡不着,出去转转。”伸手拍拍瑞霞,“你睡罢。”
“没。”瑞霞摇摇头,“我也睡不着,不过懒怠动弹,你出去小心些,今儿悦溪都着凉了,你多披几件衣裳。”
静翕点点头,眯起一只眼睛,狡黠一笑,“睡罢,明儿还要忙活,我傍晚补了一觉呢。”说罢,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去的不是别处,正是云栖阁,她知道一个暗门可以进去,没有告诉子绫,是因为当初答应过绝不把门中之事透露出去半分,不然命就没了,既是重诺,又是怕万一还有人暗中守着这个地方,子绫进去或许会危险。大晚上来这么个荒废的地方着实害怕,但是静翕没有别的法子,白天又不能随便走动太久,又容易被人察觉,晚上来挖花最合衬。
但是毕竟是个小姑娘,走在凄凉的宫道上十足有些害怕,小心谨慎避开两处守卫,就离云栖阁不远,他们奴婢住的地方以及荒废的宫殿守卫和巡查都不够严,是以还算顺利。即使三年未来,依旧轻车熟路地寻到了入口,弯弯绕绕之后,到了院子里,正要往花旁边走,忽然听见一阵很轻很轻地好像脚步声一样的声响,顿时吓得发颤,蹲坐在地,抱着头,身子蜷成一团,瑟瑟而抖。
本来发觉有人来蓦地警觉的王爷,此时有些好笑,这丫头半夜偷偷跑来也就罢了,居然自己把自己吓成一个球,突然起了玩心,“你是谁?”拉长了声音低沉着嗓音唤道。
把头埋在膝盖里,整个人完全团起来的静翕,越发缩紧几分,怕得要命,后悔自己冲动自己过来了,皇宫是什么地方,杖毙一个宫娥太监完全不算件事儿的地方,孤魂野鬼不知多少,她越想越怕,只好紧紧抱住身体。突然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到了跟前,却不敢抬头去瞧,只听头顶一句以调笑的语气娓娓道出的儒雅声音,“姑娘胆子这么小,还是不要乱跑得好。”忽然就打开了,微微抬起半只脑袋偷瞄了下,正对上一张如玉面容,月光下,荣华正好。眉眼如江南山水,清浅俊秀,却有一种卓然气韵点缀其间,真真是举世无双。
眼瞧着静翕虽然没哭,眼睛却红红的,十足像只兔子,正敢怒不敢言盯着自己,他浮起一脸暖意温柔,“对不起,是我吓到姑娘了,”见静翕依旧团着,他伸出手,“这样,我随你惩罚,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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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慢慢开始走向发现谜团解决谜团的方向了,其实是想写暖暖的文的,所以两个人会互动互动互动来点缀谜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