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皎洁,如纱似雾,月下脸上犹带着三分纯真稚气的小姑娘抱膝坐在地上,半仰着头,一双杏眸里水光盈盈,却透着一种别样的坚韧,贝齿轻咬了下薄唇,把头又垂下,“奴婢参见王爷。”
这下完了,一直在吓唬人家小姑娘,误会可大了,云霂伸手拍拍静翕的头,“怎么每次遇见你都是团成团?起来,地上凉。”声音很柔很柔,似乎可以滴出水来的花瓣的触感。
“喏。”静翕颤巍巍想起身,却一下子不稳,足下一软差点整个人扑在地上,被云霂一把捞起,吓得整个身子有些僵硬。
“你不用害怕,”云霂觉得静翕脑袋上被风微微吹开的散发,摸起来毛茸茸的手感不错,又揉了揉,“是我不好,吓到了你,这样吧,我答应你一件事,你随便提,我帮你完成。”
慢慢往后蹭着挪离云霂两尺远,声音很弱,“奴婢没什么需要王爷帮忙的事儿,”刚说及此,蓦地想起了什么,眼中光芒一闪,“不,若王爷愿意,可否把那几株那兰提花赐给我?还有,王爷,能不能当做没见过奴婢?”瞥了眼云霂的神色,尝试着又补了一句,“不然奴婢要领仗责的……明儿就是中秋宴了,奴婢,奴婢还要帮忙呢。”
“你就是为了来挖几株花的?”云霂半低着头瞧着一脸警惕的静翕。
“是。”静翕点点头,微抬了头,飞快瞥了眼云霂,只见对面的人笑得很是灿烂,如林间阳光散落,铺满一心明媚。
“值个什么,不必挖了,明天叫于洛给你送几盆去。”云霂盯着静翕的头顶看,被他揉的有些乱的头发微微晃着,很是有趣。
静翕猛地摇摇头,“不是我需要,是我的朋友需要,”愣了愣,蓦地正色,“王爷,我就要这两株就好,今晚挖走就好,能不能求王爷对这事保密?”抬起头,拿一双凝着水的眸子盯着云霂。
“好。”云霂应得痛快,继而纤长手指在光洁下巴上滑了滑,“我叫于洛暗中送去,不会令人发觉的,你就不要挖了,回去罢。”
静翕抬头,旋即把头埋下,“谢王爷。”接着往后蹭,又要开溜。
“静翕。”云霂唤了一声,静翕闻言一怔,顿住了脚步,“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怕我?”
“王爷做什么,静翕都应敬重,”静翕正色回应,“天子皇家,敬畏本是常事。”
云霂叹了一口气,“天子需以威慑天下,镇群臣,护百姓,而,皇族贵胄,百官群吏,应以其行生气韵,非以其位迫人心,惜不知者,知而佯不知者,多矣。”
“王爷才智德行,皆非常人可比,自是生威。”静翕目光盯着脚尖,字句清晰。
“你是想说,你怕我是我气势太强,而非因为我是王爷?”云霂凝着眼前一个头顶,声音柔和。
沉吟许久,静翕喃喃,“王爷,纵之于茫茫大众,应助得道者,敬爱民者,畏善谋者,可古往今来,权势二字,不得不畏,静翕不能免俗。”
“这样不就很好了么?”云霂从树后拿出了件琉璃灯盏,点了火,霎时映开更亮的光,又把静翕吓得丢了的灯笼捡起来塞到静翕手里,“有话要说出来。我知道宫中险恶,万事小心,但是这样活下去会累坏的。”
静翕跟在云霂后面,往回走,路越发黑了,听着前面深深浅浅回荡着的脚步声,却莫名有种心安,自入宫以后难得的一份感觉。“王爷。”静翕突然以清朗的声音低低唤道。
云霂微微侧首,“嗯?”紧接着就听见一声柔柔弱弱的声音,清晰入耳,“谢谢。”静翕看不见的前方,云霂嘴角轻勾,是与惯有浅笑不一样的笑意,连眸里都点上了亮色,如落星光。
“不用谢,”云霂的声音依旧儒雅好听,“曾经,年少轻狂,以为但有其愿,便可得其事,不过耗费几分心力罢了。后来,纵我用尽心血,有些缺憾仍不可避免,但觉自己无用,好似坚信许久之道,全然不复,再无章法,迷惘徘徊。最后,才知道,世间之事,彼此牵连,自有其法,行能行之事,为可为之道,是为其理。”娓娓道来,声音朗朗如丝弦入耳,旋即轻轻一笑,“你知道我怎么想明白的么?”似乎全没期待静翕会回应,他自顾自继续道,“当时过得如同行尸走肉,是一个比我年纪还小的人告诉我的,那么简单的道理,我却悟不出。大概,她也不知道,她的无心之举,之于我,却如天大。是以,若有看不透的,做不到的,我愿替你为之,以一个……”沉吟须臾,“传道者的身份,而非王爷。”
静翕张了张嘴,又闭上,许久道,“王爷为什么会在云栖阁?”她微微抬着头,盯着王爷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说的便是这样的人罢,难怪大家都排着队去看。若说容貌,虽然惊艳,但是比王爷好看的也不是没有,然,气韵,不可比拟。
“因为一个故人。”云霂想都未想就回答了,全然不知后面的静翕已经吟诵了几篇诗句了,若他知晓,想来要开怀一笑。
云栖阁,是先皇一个妃子被囚禁的地方,传闻那人,眉如点墨,眸似春水,唇若朱砂,行动间如飞燕拂柳,巧笑时若幽昙凝露,端得是倾国倾城,一眼难忘。只是自入宫之后,再无笑颜,便是整日梨花带雨,依旧我见犹怜。后来染了恶疾,原本该送出宫去休养的,无奈皇帝不忍,便在宫中偏殿建了一座云栖阁,最后红颜命陨于此,不过双十年华。
静翕抬眸瞧了瞧那抹修长的身影,没有再问,两人遂无话,回了住所。
“回去罢,以后晚上出门多披一件衣服,小心着凉。”王爷声音很低却很柔。
“喏。”静翕往里面走,直到进门,都能瞧见那个点着灯的身影,远远而立,映得那轮明月都失了色。似乎感受到静翕的目光,云霂摆摆手示意她进屋,然后莞尔一笑,瞧着静翕嗖地转身溜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静翕迷迷糊糊就被瑞霞唤起来了,“昨儿说睡不着,今儿就赖着不起。”
静翕犹自揉着互相缠绵的眼皮,头脑不甚清醒地问,“什么时辰了?”
“再过一刻,就该点卯了,你赶紧梳洗打扮吧,今儿可不比往日。”瑞霞推着静翕往水盆边走,“我都替你打好水了。”
静翕霍地清醒了,只有一刻了,突然整个人的动作就灵活起来,很快就准备好了,赶上了点卯。
“今儿甘草附子羹不必上了,虽然这道补品附子用量甚微,寻常人吃都无甚问题,但是今儿尚食局的菜单上有与之相克的食材,我们就弃了罢。静翕、瑞霞,你们两个就负责去各席传膳,注意按不同席不同人分相应功效的补品,这里有名单。这些荷包你们两个也负责送过去罢。”尚药女官扫视了下众人,“悦溪染了小恙,就休假一日,其余众人按名单分配完成补品炖制,如玉、墨心,你们两个替换悦溪帮怀心做凝曦冻。”
一众人应了喏,纷纷散开去忙手中的事情。
怀心执了一柄药称,扫了眼静翕和瑞霞,回神吩咐身边的两个小丫头,“随我走罢。”
静翕、瑞霞,并几个小宫娥,一人捧着一个竹编的精致盒子往漱玉园走,神色皆是恭顺,步调一致,如若一人。
瞧着一片忙碌,司药女官丢下手中的药杵,悄悄去寻了尚药女官,“女官派了静翕和瑞霞去?”是肯定的语气,透着一种了然。昨儿怀心又送了吃食给女官,她可是瞧见的,加之听闻去送补品,也是怀心进殿解释的,是以知道怀心有往上升的心思,如今有可以在皇家面前露脸的事,想来怀心定是想争取的。
尚药女官姓倪,在御前和太后跟前,都算得上是受信任、被欣赏的人,自幼学医,又识时务,是以六尚诸人都很敬重她。她眉眼寻常,圆脸盘,一双杏眸也是圆圆的,似乎只有谦和之相,却隐隐透着一种威严,“你怕我会犯糊涂?”继而叹了口气,“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了,哪会最后让自己栽在小事上,所谓提携,自当顾虑周全。”微侧了身子,“谁都知道往高处走是好的,自无可厚非,但是筹谋是筹谋,在何位时行何事却是重要的,”她睨了眼窗户,“宫中之事,强出风头,别说同位之人心生嫌隙,高位之人也难免有别样的心思。静翕懂得进退,她做得到自己本职无可挑剔,还让长官愿意倚重,心思灵活,又懂分寸,最是合适。瑞霞,精于医术,平时也是不显山露水的性子,跟着静翕去,不会出差错的。此时需要的是能做事之人,不是能言之人,我不会糊涂。”
“是我多言了。”司药女官垂首。
“不怪你,这便是你的好处了,知道轻重,还敢提醒我。”倪女官拍拍司药女官的手,“去忙活吧,那边少了你,少不得有乱子。”
“喏。”司药女官垂首,作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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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相遇再遇各种遇,我是真心想写一篇暖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