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怀心裹着被子,半倚在榻上,声色有些凄凄。
“林女官嘱咐我给你送些伤药和补品。”如玉有些怯怯地说道,女官之中只有面对静翕,她才可以有话直说,不束手束脚,此刻虽然捧了一手东西,却是偷偷行事,十足害怕。
怀心斜斜靠在壁上,虽然落魄,头发却绾得一丝不乱,身上每寸都在痛,神情却莫名镇静,“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女官请讲,我会尽量去做的。”如玉垂头,很是恭顺。
“帮我把这个,交给赵公公,求求你。”怀心眉头半蹙双眉,眸里染雾,整张脸都荡满哀怨之色,伸出一只遍布青淤之色的手,轻轻扯住如玉的裙摆。
“好,我这就去。没有要传的话么?”如玉点头,接过一方绣着精致图案的帕子。
怀心很艰难地摇摇头,几无血色的唇瓣干裂之处微微渗着血,“不用。”
“那女官先歇歇,一会儿我再带药粥来。”如玉垂头示意,然后,匆匆离去了。
“走罢。”青画带着如玉离开了单独关押怀心的地方,没说一个字。
怀心头靠在墙壁,眼睫在斜斜射进来的几缕阳光中微微泛着金光,瞳孔如琥珀清亮,一点黑色如墨,漆黑浓厚,不透一丝光,“蒋怀心,蒋怀心……”她反复呢喃,“死过一次的人,不会担心再死一次了……”目光怔怔凝着牢房里的草,嘴唇颤抖着,撕裂成一抹笑意。
“世上的人,或多或少,总有些企盼。”怀心凝视着腿上的伤痕,那些狰狞着撕扯开的一道道凹凸不平的血肉,却好似端详一幅画一般安静,“若连那点可怜的卑微的,期待,都没了,要么像死人一般活着,要么,拉别人活着不如死了。”墨眸半眯,如缀血色浓郁,衬得雪白肌肤有些森然,乱发蓬蓬,隐隐透着股冷寒之意。
“陛下,”苏公公打外间进来,瞧见书房案上摞了一叠批好的奏折,皇帝正半闭着眼睛小憩,登时噤了声。
“说,朕听着呢,”皇帝仍旧闭着眼睛,声音雄浑低沉。
“明妃娘娘有喜了。”苏公公面上露着一丝喜色,垂首道。
“什么时候的事儿?”皇帝面上并无什么特别的欢喜,仍旧闭着眼睛。
“昨儿太医瞧出来的,因陛下昨日批卷劳碌,未曾来得及禀明。”皇帝岂止是劳碌,也不知看了什么折子,冷峻严肃得看谁一眼,都叫人不敢再多一句嘴,半步不敢踏进御书房。
“去抓些补药送去,挑最好的。”皇帝吩咐,“着一个医女入承欢殿侍奉。”
“喏。”苏公公又扫了一眼皇帝的神色,有些纳罕皇帝的态度,按理说第一个孩子,总该是欢喜异常的,但是知趣地未多言,合了门,告退了。
“犹记灯下轻书,窈窕小字,道尽相思无数。又闻尺素,机关玲珑,心绪不复。恰如枝上红药,岁岁相似,岁岁异当初。”皇帝微微睁了眼,伸手抚着案上的一只毛笔,眸里柔情一闪即逝,“果然,惜花无需折,折花应知枯……不若西风浅送,净土掩清孤。”
风吹帘动,花香入屋,叶晗捧了一个碗,轻轻走到榻前,福身低语,手端得很稳,暗棕色的汤汁表面几乎未动,“娘娘,陛下赐的补品和医女都过来了,娘娘先喝点安胎药罢。”
明妃挂着几只明晃晃的金镯的手轻轻一推,碗中暗黑的汤汁晃了几晃,原本药碗里倒映的容颜也晃碎了,声音慵懒带着骨子里的娇媚,夹杂着隐隐的不耐,“这是这后宫中第一个孩子,陛下,就这么不屑么?”
叶晗稳住了药碗,温声细语,“娘娘在陛下身边这么久了,还不知道陛下的脾性么。”葱葱玉指拿起药匙转了转,又端了上去,“后宫之中,独娘娘最得宠,陛下不来,想必有他的用意,若是不关心,也不会成山似的送补品呀。娘娘何必自寻烦恼,不如好好安胎,日后也有个照应。”
明妃扫了一眼叶晗,端起药碗,仰起脖子,一股脑喝了,又递回叶晗手里,“这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宠妃亦然,被冷落的妃子亦然,若不是有你们在身边,真不知道深宫高院,如同囚笼似的,怎么熬过漫漫长夜。”
叶晗拿起丝帕替明妃拭了拭嘴角,浅浅一笑,“娘娘这话断不可说第二次,奴婢知道娘娘不容易,自然尽心尽力。只是这样掏心窝子的话,我们懂的自然不必娘娘说,不懂的人,万一嚼了舌头,反会害了娘娘,虽然磨叨,叶晗还是劝娘娘莫要再提。”
“当年跟我入宫的人里面,数你最聪明,这一步步走来,我没家没势,多亏你在跟前,如今都过了二八年纪,寻常人家的姑娘早该张罗许人了,可惜我一直不舍得。”明妃妖娆的面上难得流露出一种孤寂之感,一只手抚在仍算平坦的小腹,微微叹了口气。
“叶晗是不会离开娘娘的,”叶晗微微摇头,鬓角的小步摇清亮亮地晃了晃“娘娘,这孕中多思,莫要多伤神,有什么事,交给奴婢就是。”
“是啊,孕中多思,”明妃嫣然一笑,媚态自生,“你下去罢,没什么事了。”
“喏。”叶晗端了药碗,替明妃拢上一层阮烟罗薄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甫一出门,就瞧见一个穿着水色襦裙的医女,毕恭毕敬抱着一个黑木箱,站在一角,前面立着个二等宫女。叶晗抚了抚衣襟,走过去,“是尚药局的女官么,怎的瞧着这般眼生?”
“奴婢瑞霞,从前未曾随尚药女官来派过药,是以姐姐不记得奴婢,然这次必当尽心尽力。”瑞霞微微屈膝,十分恭敬。谁不知道后宫之中,数明妃娘娘最难伺候,而眼前这位又是明妃娘娘的心腹,自然得罪不得。静翕连夜被老王妃唤去侍疾,青画又是新来的,还在照顾子绫,悦溪身子最近也不大利索。够上台面,走了又不至乱了尚药局秩序的人,只有她了。于是她硬着头皮接了这个为期长,薪酬少,动不动可能掉脑袋的活计。
叶晗扯过瑞霞的手,睨了小丫鬟一眼,丫鬟立时会意,紧走几步过来接了瑞霞手上的箱子自提了,叶晗眉眼含笑,一副温和模样,“妹妹既是初次来,未必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既入了承欢殿,就是一家人。娘娘如今身子贵重,姐姐我又是一窍不通的,许多事情自然着落在妹妹身上。妹妹只要用心,自然不会吃亏的。”
瑞霞有些怔蒙,只管点头,“姐姐嘱咐的是,瑞霞明白。”
进了房间,单独的小间,地方不大,摆设却是精致得紧,瑞霞瞄了一眼,就不禁感叹宠妃的地位果然不同凡响。
“瑞霞女官,叶姐姐道你需要揣摩药方,所以独住一间,这地方离娘娘寝宫也近,出入方便,日后就劳女官多加照应了。”提着箱子的小丫鬟伶俐地道,接着小心翼翼把箱子放在桌子上。
瑞霞拿了件菩提根磨成的手钏递了过去,“我初来乍到,许多事情不懂,还希望姑娘提携。”
小丫鬟没接,摇了摇头,“女官说什么客气话,只管照顾好娘娘,就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说毕,躬身出了门。
“江南出水患了?”谢云霂修长的手抚着案头的玉白镇纸,“来得正是时候。”
“王爷打算去江南?”于洛在一边候着,神情严肃。
“白潇还没回来吧?”谢云霂薄唇荡着笑,眸里清亮亮如同刚沏好的茶,“天灾**都齐了,少不得他要受些委屈了。”
于洛踌躇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话,“那,林姑娘呢?”
“你查到那天去寻林姑娘的人是谁了么?”谢云霂全似没听见于洛的问题,径自问自己的问题。
“还没,毕竟锦衣司的人,不大好查。”于洛一副这件事很难办的模样。
“锦衣司,有专门负责暗卫的,有身兼多职的,若是明面上是朝堂中人,就好办许多了。”谢云霂提笔想写什么字,最后没落笔,又把笔放了回去,“去瞧瞧皇兄罢。”
谢云霂不是直接去寻皇上,而是兜了一个圈子,明知道静翕不在尚药局,却还是从那条路走了一遭,正碰见子绫,扶着墙往外走。
子绫一出门就撞见路过的七王殿下,犹有些怔愣,旋即缓过神来,跪下问安。
“身上有伤,就莫跪了。”谢云霂摆摆手,“你就是那个被冤打的宫女?”
“正是。”子绫一个字不敢多说,在她眼里七王殿下那是天上的人物,不能随便多言多观。
“子绫?”谢云霂回忆着每次静翕一提这个名字就一副很欢欣很骄傲的模样,嘴角挂着笑,“不是允你休假养病了么,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被点名的子绫浑身一僵,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七王爷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嗯?”似是猛地醒悟过来,“奴婢总在榻上卧着,身子不舒服,出来晒晒太阳。”
谢云霂打量了一下子绫,“别走远,这宫里不平静。”然后大踏步去寻皇帝,自荐出使江南了。
王爷已经没影了,子绫还愣在原地,她竟然跟七王爷聊了好几句家常?七王爷还劝她好生休息,免得沾染是非?正自怔愣,只见,门内走出来一个人,模样简单,举止大方,正是青画。也不知被她听去了没,子绫感觉步子有些软,不禁又往墙上靠了三分。
“我今儿不当值,扶你去荷花池瞧瞧罢。”青画悠然一笑,如绽莲花,全不似听说王爷来过的迹象。
“嗯。”子绫迟疑了一瞬,点点头。
------题外话------
终于排除艰难险阻滚回来更新啦~尽量加更以弥补消失这么久的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