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肩膀一年多来屡屡受伤,如今伤口开始转好,然,也不会似从前了。”静翕检查着苏信的肩膀,换了新药,“而其间你还中过毒,外伤不愈,内伤入肺,即使调养得宜,也需要一年时间。”
“我知道,这点伤算不得什么,而且也无妨,本也是个无用之人了。”苏信叹口气,目光看着远方。
静翕没接话,忙完了手中的事,沉沉道,“你能确定害你的是同一个人么?”
“我半分线索也无,不过人越多越容易暴露,所以我想应该只有一个人。”苏信端起一旁的药,眉头也没皱上半分,仰头饮了。
静翕拿过药碗,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只叫榻上的苏信听见,“你既是旧将,缘何落此境地?”
苏信带着几分苦涩冷笑了下,也低声回道,“想当初,苏家军何其精锐,令敌人闻风丧胆,不过一夜之间,血染尘泥,却不是在战场。良将忠臣尚无活道,安有我生存之所?”
静翕眼前又是一片凄凄哀嚎,好似犹可嗅到那腥腥血味,身子顿时有些软了。那一年,朝廷上下两大家族问斩,近千口人,死于非命,她后来恍惚觉得,那枫叶,都是血染成的,不然何以委地千里,直到那人命如蝼蚁的边界小城,满眼犹是刺目的红色。“你是从那场屠杀逃出来的?”静翕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波澜,低声问。
苏信闭上了双目,凌厉的面容霎时染上了一层哀戚与悲愤,“是啊,我原本姓何,从军后,才改了姓,并非苏家中人。”不过他是苏将军的得力干将,原本也在处死的名单之上,侥幸才逃了出来。
“你休息罢。”静翕起身,莲步轻移,身子微晃。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苏信突然问了一句。
“私心。”静翕轻轻应了,没有回头,因为泪已盈眶。
紫宸殿外,因为前一天进殿不知道为什么一脸严肃出来的七王今天又进去了,贴身侍卫于洛立在阴影里,无聊得抬头数屋檐上的瓦片,见到出来的谢云霂,立时上前,“王爷。”
“走罢。”谢云霂轻盈盈就走在了前面,直到进入自己的寝殿,才开口,“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江南。”
“喏。”于洛抱拳,立定又问,“要带上林姑娘么?”
“她要去江南,但不能与我们一起,你唤青洄去知会静翕一声。”谢云霂捡起书案上的信笺,瞥了眼,“有什么话,一起说罢。”
“喏。”于洛嘴角动了动,沉声道,“林姑娘的事情有些进展了。简家族谱上有一个人跟林姑娘很相似,是嫡系四小姐的独女,唤作简慧玄。简家被判谋逆,按年岁,简慧玄理应被发送边关的,却因为她母亲远嫁,夫家在当地有些势力,拿别家小孩儿替换了下来,逃过一劫。而这个简四小姐的夫家,就有一位医药圣手。最后此家因被牵连,家势中落,分家四散,按时间算,正好与林姑娘入宫为婢的时间对上了。”
“简慧玄?”谢云霂喃喃道,“简四小姐是几时嫁人的?”
“问题就出在这儿,要不是她早早离家,也不致查了这么久。”于洛撇撇嘴道,“简四小姐身子不大好,简相原是地方官,因功擢升,举家迁入京都,独独没带简四小姐。因她一经赶路就病的不轻,又不能延误赴任时机,就把她留在了旧友家,想来也有联姻的打算。”顿了顿,于洛溜到侧座,大大咧咧端起杯茶喝,润了润嗓子,“不过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竟再也未归家,倒是简家人曾去探望过几次,不过京都之人,并没人知道简家还有个四小姐,直到诛九族,才查了出来。”
“有没有可能简四小姐还活着?”谢云霂微微偏着头,优雅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
“简四小姐的身份是经过几层证实的,而且她自知道家里出事就病倒了,官兵上门带人,到牢里没几天就香消玉殒了,想来可能性极微。”于洛摇头晃脑地说,好似教书先生。
“简四小姐嫁的人家是何来历,最后四散了就无踪迹可循了么?”谢云霂修长的手指握着茶盏,举在半空中,若有所思。
“这户人家,”于洛卖关子似的顿了顿,“姓梁。”
“梁?”谢云霂语气不带任何起伏,“你想说是母后的旁支?”
“正是。”于洛叹叹气,似乎习惯了、又似乎觉得就这么毫无悬念地被拆穿很无趣,“是梁家几乎没什么往来的一个旁系。可是,就这么深究下去,倒是有趣的很,那个梁家正处江南,四散分家后,恰有两人不久后,入了京。”
指尖微微一挑,茶面漾出了层层细细的波,“梁怀瑾是两年前游历归家的罢。”
“正是。”于洛垂首。
“把静翕带回来。”谢云霂盯着茶盏一字一字说道。
静翕写好了各种药方,又千叮咛万嘱咐才披了于洛递上来的薄披风,穿过密道,上了车,仗着七王的势,没经检查,入了偏门,回了宫。
进了殿,一如第一次来送药一样素雅贵气,绕进书房,于洛就乖觉地退下了。
案旁的谢云霂,在光下更似谪仙下凡,侧颜容华无双,抬眸望了眼静翕,笑道,“很合身。”
静翕正裹着那个华贵的冰蚕斗篷,袖口,领口,都绣着竹子,系带处还缀着个小玉兔,十足的俏皮可爱,一双眸子仍是盯着脚底,听及此,愣了愣,抬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七王,似乎突然想起忘了摘斗篷,赶紧手忙脚乱摘了,抱在怀里,好似抱着一只肥兔子。
“过来,坐。”谢云霂招招手,很是随意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静翕慢慢蹭过去,小心翼翼坐了半边凳子,继续一脸茫然看着谢云霂在纸上写写画画,瞥了眼砚台,把斗篷放好,走过来挽起袖口,乖巧地开始磨墨。
谢云霂没打断她,涂涂抹抹一阵子,才开口,声音儒雅温润,“静翕,我记得何大人中毒,你也去瞧了的,可看出什么端倪?”
静翕脖子微微缩了缩,手下却依旧磨着墨,耳朵微微翕了翕,活似察觉狼来了的兔子,声音小小糯糯,“奴婢听说过那毒,只是”静翕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表达,“何大人中毒太深,非奴婢力所能及,是以不曾言语。”
王爷凝着静翕,嘴角轻勾,如梨花落水荡开的浅痕,柔却唯美,“无妨,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问,那种毒产于匈奴,你如何知道的?
静翕似乎松了口气,但仍有些不安,“静翕亦是在边关知悉的。”静翕微垂了头,眉眼清丽出尘,仿佛穿过万水千山,回到记忆里遥不可及的从前,“家父,到边关做过生意,许久未归,是以娘亲带我去寻,才知父亲得了重疾,正是中了此毒,想是被奸商所害。”手中的动作停了,瞥了一眼十分认真听她说话的王爷,继而垂眸,“不过后来,幸好家父聪慧,寻到了解药。”讲及此,眸里似乎有水波流,宛如夜半的莲花池,漾着碎光点点,映出娇红嫩绿,“那药草在边关很常见,在这边,却连半钱也寻不到。是以,奴婢虽知,却救不得。”
谢云霂明白静翕心里的疙瘩在哪里了,她不是担心自己隐瞒不报,而是痛心自己知道解药却不能救人,顿时心里软作一汪清泉,不觉间,眉眼又多染上了一层温柔,伸手摸了摸静翕的头,“有些事,既然改变不了结果,就不要一直折磨自己。”然后,举起画,轻轻放进水里,有些墨痕开始变淡,有些空白开始着墨,慢慢地,画面上是一个翩然少女,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裙袂飘扬,正是静翕。
静翕吃惊地看着这副乱七八糟的画,变成了自己的模样,蓦地从回忆中惊醒,看着一旁凝视着她满面春风的七王爷,有些手足无措。
“送你的礼物。”谢云霂的声音好听得叫人耳朵都软了,修长的手将画捞出来,放在书案上,“喜欢么?”
静翕愣了愣,猛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袖口拿出那只精致的簪子,小心地递给谢云霂,“王爷把画送我,就把簪子收回了罢。”
“哦?”谢云霂睨着簪子,“你觉得我做簪子的水平不如画画?”
哎?静翕有些怔愣,手上的簪子也是王爷亲自做的?
“怎么,不在你面前做,你就不相信是我做的?”谢云霂微微皱了眉,又起了逗小丫头的兴致。
“不不不。”静翕一连吐出三个不字,拼命摇头,“王爷做得如此精致,静翕消受不起,还是收回罢。”
“我收回,难不成要当摆设?”谢云霂瞥着静翕一脸委屈的表情,有些好笑,伸手接过,另一只手一探,就解开了静翕的发簪,一头青丝如瀑,哗地披散开来,如冰蚕丝般的柔滑触感,散着淡淡的药草香。
静翕呆立在原地,两只手犹在空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王爷走到她身后,很是小心地绾着头发,用了很长时间,才绾出了一个凌虚髻,簪上发簪,霎时别有一番风韵,接着拽着静翕,到了镜前,微微一笑,“如何?”眼看着静翕盯着镜中的自己,想仔细打量又有些怯,眉眼也含了笑,“等及笄了,就把额前的垂发续了罢,额头这样好看,就不要遮着了。”
静翕脸颊有些红,蹭地退后几步,离开王爷几尺远,郑重念了声,“喏。”
谢云霂笑着摇摇头,坐回座位,把静翕也喊了过来,“既然你家经商,应该不缺银子,缘何入宫为医女?”
静翕浅浅看着眼前桌子的花纹,“奴婢的生身父母,在奴婢七岁那年,就相继得病离世了。幸而得义父义母收留,惜义父义母家并不富裕,若奴婢不入宫养家,则要嫁与他人为妾,奴婢跟街坊里的大夫爷爷学过些医术,是以决定入宫。”
“跟我去江南罢,过些你想过的日子。”谢云霂,抬起手,摸了摸静翕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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