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侍卫轮流守夜,小屋子内打了地铺,谢云霂和静翕睡在炕上中间隔着一个枕头,地上睡了三个人。
隔天一早,天微微亮,谢云霂凤眸慵懒半睁,想瞧瞧美人秋睡图,却发现静翕不见了,蓦地一惊,自己断不会如此迟钝,连静翕出门都不知道。瞥了眼枕边的小绣件,是静翕晚上放好的,立时起身,穿上新的一件袍子,轻飘飘落地,出门。
门外晨曦甫穿过地面,院中一人,半面沐光,半身入阴,潇潇风中,裙袂飞舞,半绾长袖,露半截藕臂,玉手轻摇,循衣裳往复。
“静翕。”谢云霂轻唤,声音如燕剪春柳,拂过耳际。他记得,静翕不当值的时候,总是赖床。
“你醒了?”静翕转头,巧笑倩兮,杏眸似春花染露,娇柔明媚。
“这些活不必亲自做。”静翕洗了他昨日换下来的沾了泥的长袍,晾在竿子上,担心不干,正在敲打,谢云霂心疼地轻碰了下静翕的手,“手都凉了。”
静翕犹笑,“我体寒,手脚总是冷的,无妨的。你们都劳累许久,我从早睡到晚,早就睡饱了,又自然比你们擅长洗衣服,有什么做不得?”
谢云霂瞧着静翕熟练地敲着衣服,想起若是简家没被冤枉,静翕就会安稳地坐在闺阁中,随心弹琴,品茶,而非一路艰辛,连起早用冷水洗衣服都这般熟稔。她的安逸,他决定要给,就宁可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而非趋于求存低人一等,而小心翼翼地做些她看得到的力所能及的活计。“跟我走。”拽住静翕冰冷的手,谢云霂朝着守卫的卫士道了句,“去去就回。”便出了门。
谢云霂抱了静翕上马,环着她,往山脚骑去,暗卫悄悄跟在后面。
静翕不明白谢云霂突然间怎么了,距第一次骑马已经有八年了,即使谢云霂故意放慢速度,依旧感觉整个人要被颠散架了,紧紧攥住谢云霂的胳膊,大气不敢出。
清晨山边空气很好,犹似可以嗅到花的清芬,露水的清新,马停了。
谢云霂抱静翕下了马,光线渐明中瞧见,静翕穿着月白绣紫阳花上袄,雪青渐染玉兔绣花飘带下裙,在林间犹花之精灵,纯粹自然。
“静翕,我想跟你说些话。”谢云霂的声音除却往日的清雅,有些低,似乎酝酿着无尽的情绪,“我知道是我擅作主张把你带到这里,忘记顾虑你的想法。只因,幽竹入目,一眼相惜。然,我知道即使我说你可以忘却身份,随心而活,亦非易事,恰如你说,敬畏皇家,不得不为。我心忧汝,望汝无忧。所以,假使你觉得回去京都,有好友为伴,更快活,我会叫他们送你回去的,你放心,有我在,你在哪儿,都会安全。”
静翕低头听着谢云霂的话,俯身摘了几株草,手指灵活地团出一只兔子,拉过谢云霂的手,放在他掌心,“公子,若是因我早起去洗了几件衣服,就觉得我是因位卑而去忙碌求全,就错了。”静翕抬眸,黑如点墨的眸子美得有些不真实,“我只是想替公子做些事情,而已,就像子绫给我做夜宵,我帮她敷药一样。公子是要去替天下大众解忧的,我没有那个本事,但公子说我有用,我是信了的。既然有用,我不会走。我身无长物,却是带着诚心来的,也会带着诚心走下去,并非勉强。”
捧着兔子,谢云霂豁然一笑,连额前的碎发也似乎感染了笑意,微微抖动,“静翕,你给我敷药可以,洗衣服还是交给别人,手凉得如冰块,就是想做事情也不行。不然,可以跟我看账本。”他心里想着,这丫头还真是有种别样的倔强,一心想躲着就绝对时时刻刻想溜,一旦决定跟着走,就又把从前的别扭抛在一旁了。
静翕眨眨眼睛,又点点头,“嗯。”
折腾一遭,谢云霂心情大好,吃了简陋的早饭,付了些钱,旋即赶路。
谢云霂捧着刚刚送来的账目,静翕凑过去,跟着瞧,“瞧出什么问题来了?”谢云霂笑问。
“账面没问题嗳。”静翕眨着眼睛,“难道是账目作假?那就是与材料供应商有关系了。”
“御史台弹劾说账目作假,孟明朗呈上来的账面却无差错,他声称有人拿假账本诬告于他。又有朝中忠臣作证,孟明朗当初所进之货,由他一一看过,毫无纰漏,并无以次充好,或是缺斤少两之事。”谢云霂很平静地回道,否了与材料商勾结的想法。
“那难不成是经过验看后,转卖出去了好材料,用了劣等的?”不然贪污由何而来,水患由何而来?
“然,白潇回报说,他去检查的工程用料质量,并无差错。”谢云霂依旧云淡风轻。
静翕沉吟一会儿,终是没想明白,“公子是不是有想法了?”
“孟明朗每一步棋都精谨小心地保证全局无错,然步步奇怪。缘何会要一个不相干却偏偏值得信任的人凑巧做了证人,证明材料无缺且上佳?缘何御史台都直言上书弹劾他,却依旧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明明他有事情,却可以如此镇定,不单单是演技,而是他笃定在他身上查不出问题。”谢云霂眉睫低垂,语气自若,“最好的解释就是,他没贪污,但是却做了别的事。”瞥了眼静翕犹是疑惑的表情,继续道,“换句话说,他的目的不在于眼前的几千上万两金银,而是另有打算。”
静翕歪着头,耳边低绾的发髻上簪着小巧的流苏簪微微晃着,娇俏可爱,“意思是他确实是按规矩修的工程?”
“非也,若是按规矩,孙旺就不会凭空消失,也断不会先给工钱,且,你不觉堤坝和疏导水道,无论源于年久失修还是偷工减料,都因其本身受了破坏,才防不住洪水么?”谢云霂指尖摩挲着着账本,眼里清波款款,流萤点点,“但是这个工程,却丝毫无损,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们因为某些目的修改了工程本身,又不得叫外人知晓;二则是,他们利用材料做了别的事。无论哪种,工事本身都有修改,所以我们要去看看。”
“白将军既然说表面没问题,那岂不是寻不着端倪么?”静翕抱着膝,往后靠着车厢,拿斗篷卷住了自己。
“就似刚刚所说,无损是不正常的,”谢云霂合上账本,“那么有损就是谁也不能置喙的,想一探究竟,不如借天灾之手,叫工程合理。”
静翕霍地抬起头,凝着谢云霂,“如今水患未解,民怨不已,有些人又虎视眈眈,岂不危险?”
“放心。”谢云霂声音如风入竹林,雨落初荷,清雅低沉,“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
屋倾树折,一切依旧带着凄冷的水色,流民成群,有很多还是小孩子,光着脚板,步子很虚。
白潇坐在马车里,有种直入心尖的无力感,以他带来的物资,完全没法资助这么多人,偶有做善事的人,不过也是很稀很稀的粥,排着看不见尾的队伍。他上过战场,知道那种刀慢一步,人命即逝的感觉,见过那种漫山遍野都是血色染就的死人堆的景象,体会过血腥气弥漫到最后连嗅觉都无的情状。但是这不一样,他不能挥刀对敌,不能做一丝一毫有助百姓的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要他拖延,是等,他本来不喜杀伐和征战,更喜欢灯前看书,此刻却莫名想去树林里狂奔一阵,发泄下难抑的情绪。
“丁悦,再去发些衣裳和干粮。”白潇对着赶车的丁悦低低道,“先给体弱之人。”
“喏。”丁悦轻扯缰绳,“将军,现在回去?”
“走罢。”白潇又转了一圈,除了满眼凄凉外,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世家大族也出奇地在他来之后就平静了下来,他觉出不寻常,却不知从何下手,各路暗线带回来的消息也不尽人意。
“你带几个人去派发吧,小心些,别引起哄抢和闹事。”白潇潇洒地跨上马,往树林里跑去,他或许真是需要静一静了,好好思量一下应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出了城,他大脑放空地随着马狂奔,然后走到了城西的山脚下,山不高亦不陡。前面好似有很多人,他一心扑在堤坝和引水道上面,很少出城,也没来过这个地方,有些好奇,就往那个方向走。
远远看人往山上走了,他凝视了一会儿,骑着马上山,最后到了一处清幽得不真实的地方,雪白匾额上书明快大字,“拾清观”。
白潇随意放了马,走过去,推门而入,只见院子里,一行人井然有序地抱着稻谷站排登记,另一行人排队领药,还有一行人抱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亦在登记,檐下一群小姑娘正埋头绣花,景象美好得如若梦境。
没人被白潇的来临而打扰,兀自忙活各自的活计。白潇找到一个小姑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姑娘瞧了白潇一眼,声音软软,“观主菩萨让我们做些活计或是拿东西换吃的。”
“那街上流民那么多,怎不见过来?”白潇不解。
“观主娘娘说要以老弱妇孺为先,我们都很敬重观主菩萨的,所以都按规矩来做。”小姑娘继续低头绣花。
“可是你绣了花又有什么用呢?”白潇纳闷,这个时候,绣花这种东西要卖给谁?
“观主菩萨说,可以送去别的地方卖钱换吃的。”小姑娘一心一意绣花。
白潇盯着綉绷,许久,厚唇半弯,转身去后殿,他要见一见如此不凡的人物,究竟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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