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京城明里暗里的传开了,七王爷斩敌寇压世族,血战有功,因而生了野心,对手足下了黑手,灭了何云这个武将,又欺瞒皇帝,南下蓄势去了。一时间,人人皆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七王爷归京,是何等英伟俊逸,不想传出的种种事端之下,他竟如此表里不一。
皇帝暗中扶持的唐家之长女,唐沐瑶,马上要及笄了,也是时候物色如意郎君了。唐家递出了贴子,以賀及笄,要开个诗会,搭个戏台,顺便尝尝府里新请来的江南厨子的手艺。人人都明白这是要替唐沐瑶择婿,有中意佳人的自然是准备周全,若是无心与唐家联姻,也是要卖个面子的,自是也备了礼物,准备参加。
“夫人,玲珑阁的伙计送了衣裳来了。”双儿捧着一个精致的布包,打帘子进了来。
何莳语接过,利落地在小榻上展开,桃红小袄,银蝶成堆,雪色长裙,浅藕荷色紫阳花团团,长飘带上银丝勾璎珞莹莹,一件鹅黄小斗篷,云烟飞鸟,煞是动人。“收起来罢,等唐家姑娘及笄和按例的贺礼一并送去。”丹凤眼一挑,挂着玉镯的手腕一摇,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夫人,肖二夫人递了帖子说明日想拜访,夫人见不见?”双儿一边叠衣服,一边侧头问。
何莳语轻嗤一声,身形如蛇,斜斜软趴在桌边,“见。”
帘子又动,巧儿进门,“夫人,何家二夫人来了,还带了礼物,我刚刚收进小库房了。”
“呦,这可是奇了。”何莳语将脚探进鞋里,起身,“请去偏厅罢。”
偏厅摆设简单大方,几样精致的摆件,霎时使整个屋子大气了许多。二夫人穿着绯色袄,宝蓝裙,端庄贵气,眉眼很平常,方脸盘,模样有种不好亲近之感,坐在座位上,瞧着眼前的茶的热气渐渐散去,面上依旧安然。
“嫂子来了,瞧我忙的脚不沾地,丫鬟又笨嘴拙舌地通禀晚了,怠慢了嫂子,还请见谅。”何莳语粉面含笑,步步生莲,鬓边步摇闪着光,前后晃着,手中团扇,蝶戏花间,半掩了唇。
“无妨,原也不是甚么要紧事,你贵人事多,自然不必在乎这个。”二夫人摆摆手,她是来求人的,自然要低三下四些。
“嫂子难得来一趟,就用了午膳再走罢。”何莳语对着双儿摇了下手,双儿会意下去了。
二夫人也朝带来的丫鬟示意,待四下无人,对何莳语道,“莳语呀,我也不是个弯弯绕绕的人,这么多年,也不曾求过你什么。如今嫂子有些事想劳你帮忙。”
何莳语仍拿扇子半掩着面,笑声却清脆落地,“嫂子说的话岂不见外,我在闺中之时,哥哥待我不薄,我又岂是那薄情寡义之人,自然会尽力相帮。不过,既然嫂子对我直言,我也不会藏着掖着,如今曾府虽是我主持中馈,但是上面有公婆在,虽不主事,却总有监管之权,有些大事,我也不好自己做主的。”
二夫人挂着浅笑,“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也要问问你的意思。就是我家堂弟,今年已经十岁有九了,生得俊逸,又新进了尚书郎,是分曹主事,想着你夫家小妹正好也将及婚龄,就想问问看。我也知这是高攀了曾家,然毕竟互相知根知底,我堂弟绝对会厚待曾姑娘的。”一口气说完,是担心何莳语会把话岔开,她就不好追问了。依她看来,事情成与不成,就在何莳语一句话,问题是何莳语帮与不帮。刚嫁入何府的时候,何莳语还未出闺,她就见识过何莳语的本事和手段,如今更是把曾府治理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刚才的诉苦不过是给她自己留了后路而已。
何莳语把扇子轻落在桌边,犹含着笑,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嫂子说的是,然我毕竟是嫁过来的,歆言是大爷的妹妹,我不好做主安排。但是嫂子既然开口,我断不会不理会,待晚上大爷回来,我就劝劝,叫他对妹妹开口,也方便些。不过,嫂子来问也是为了堂弟着想,希望寻个好人家的闺秀。我嫁入曾家,也总得对歆言负责,所以不如寻个时候,叫两个人见见面。终究还得他们决定,日后日子才好过,嫂子说是么?”
“妹妹说的是,只要妹妹肯帮忙给两个人见面,那就是万分欢喜的事儿了。”二夫人一边千恩万谢,一边用指尖有意无意地扫过茶盏,已经凉了。
两个人又聊了些闲话,吃了午膳,二夫人就告辞了。
“二夫人想给堂弟说媒,想娶歆言,你怎么看?”何莳语摸着腕上的镯子,问双儿。
“夫人心知肚明,这是痴心妄想,奴婢还有什么可想的。”双儿是何莳语从娘家带来的,心思剔透,还有一身好功夫。
何莳语轻轻转着镯子,语含蔑意,“二哥真是没娶到合适的人,白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半闭了丹凤眸,“但凡有点脑子,想让晁家长久,就不该在这种时候,跟太后的势力扯上关系。何况,晁家和有些事情必有联系,一旦见光,就没好日子过了。连大势都没瞧明白,一心想着往上爬,只能成为垫脚石。如今梁曾两家都要想法设法对皇上示忠,最好的方法就是联姻,梁家对七王爷的示好,那是众人心里都明白的,她却以为我们曾家,会把歆言嫁给他们家?”
“夫人打算怎样?”双儿一边给何莳语捏着肩,一边软语温声地回应。
“我是何家人,”何莳语喃喃,沉默了一会儿,继而道,“人言可畏啊,如今七王几乎触犯了天下之怒,即使贵如天子,也未必可随心行事。乱世之中,想护一家周全,半分含糊也不可。以何家如今的境况,最好就是不牵连,跟各种势力都勾连而不深入,二夫人这样胡乱行事,断断不可。”二夫人曾经做过的傻事历历在目,她一直就有些不满,不曾想,过去这么久,二夫人竟无半点改变。
双儿知道自家夫人在想对策,不做声,很是认真地捏着,力度适中,来回游走,不时又捶捶。
“上次见到三嫂,是个妥当的人。”何莳语本不打算参与何家的事,如今听说的事愈来愈多,她惊觉随时可能有倾颓之势,她不得不提前打算。
二夫人回去,何二爷从任上回来,听说了她出去张罗之事,也颇是愤怒,数落她不顾全局势,又自不量力。二夫人气得直抹眼泪。
这时,却闻侍卫来报,何朗在学堂,打了刘太傅的孙子。何郎,何二爷的嫡子,被何夫人骄纵惯了性子。
闻言,二夫人挤出来的眼泪霎时被吓得不再流了,刘太傅虽然不及梁家权重,却是受皇帝及群臣尊敬的老臣。若是追究起来,真是难以想象。
“瞧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何二爷愤愤甩了袖子,出门。
二夫人呆立在那儿,不明白儿子怎么会去招惹刘家少爷。
手腕轻动,墨汁如清晨初阳般晕染开来,静翕立在桌畔,静静旁听侍卫的线报,神色不动,依旧磨着墨。
言官已经开始弹劾七王所为有违纲常,更有僭越之心。不知何时,满京城亦是风雨,曾经的英雄被撕裂,每个人都迫不及待上去践踏一下英魂碎片。
谢云霂神色更是淡然,京城是一个只要没有帝位更迭就无论何时都会喧嚣繁华的地方,骨子里就被浸染了一种荼蘼之色,逍遥之音,在那大言不惭地人云亦云、议论纷纷的人们,永远不会知道,披上战甲去地狱般的战场是怎样的感受。正因为不懂,所以毫不在意地恶意中伤,并以此为乐。人言可畏?人言可导。人言可畏,是因为愚人的附和,昏者的误信,只要有人不昏,对付愚人的方法有很多。这么多年以来,母后在后宫沉浮,皇兄年幼登基而产生的无限阻力,他见证了太多黑暗,处于黑暗久的人,便不会惧怕黑暗,更不怕愚者。
汇报完的侍卫,静候谢云霂的吩咐,立在原地不做声。
“帮帮他们,这点谣言可不够。”谢云霂悠然自若,沾墨落笔,“这信,交给狄英。”
侍卫转身消失在屋内,谢云霂瞧了眼静翕,这个小丫头虽然模样稚嫩,气质清纯,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像只兔子,但是心性却绝非面上这般孩子气,不然也不会在错综复杂的宫里得到那么多人相助和称赞,也不会听闻何事都可随机应变,亦可云淡风轻。
“你不担心做错了决定,跟错了人?”谢云霂一边继续写字,一边瞄着静翕的反应。
静翕磨好了墨,走到旁边的小炉,隔着手帕取了热着的羹汤,端到桌案上,“公子都如此镇定,哪里轮到我慌张?”
谢云霂瞥了眼瓷碗,唇角溢出一丝笑,“嗯,这想法不错。”继续沾墨写字,“我记得你不吃鸭肉的。”
静翕浅浅一笑,眼角的泪痣微微一动,娇俏灵动,“我整天无所事事,又不需要吃什么夜宵。可公子却是舟车辛苦加上日夜劳碌,自然需要吃些好的,所以就讨厨娘要了鸭肉汤的。”
“厨娘熬的?”谢云霂随口一问,仍专心致志写着字。
“嗯,”静翕见谢云霂大抵是不打算立刻喝了,就盖上了盖子包住了,“我看着熬的,不会有差错的。”然后揪揪衣角又补了一句,“我做菜不好吃的,所以只能劳烦厨娘了。”
谢云霂想起静翕要另一个姑娘给她做夜宵的事了,长长的眉毛半挑,“你做的附子羹不错。”
静翕抬头,“嗳?公子吃过?”然后拿手指搅搅衣带,“药羹是清苦的,总不会很差,我做平常的吃食我自己都不喜欢,所以总央着子绫做的。”
“哦,这样我倒是有些好奇,想试试了。”谢云霂满意地看了眼满是字的纸,拿起汤碗,温度正合适。
“公子试了不后悔试就好。”静翕摆摆手,一副你吃了一定会后悔的神态。
谢云霂喝了一口,打量了眼静翕,“自然不悔。”字字郑重,发自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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