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襟雪色襦裙,宝蓝系带,青丝随意一绾,簪了一只岫玉发梳,脑后垂着长长的雪色绣宝蓝流烟发带,一个女子,容颜端庄秀丽,清雅出尘,正坐在窗边看书。
“有事?”她侧头,目光仍落在书上,声音温软,却不失一种坚韧。
在门外徘徊一阵,不知怎么搭话的白潇,霍地立正了,“你是……观主?”
女子沐浴在光中,神色浅淡,“拾清观只收难民,不问尘事。”
“观主这不是说笑了,”白潇立在门口,“收难民,岂不就是问了尘事?”
女子不辩,翻了书自顾自读着,“公子若只是想寻人叙话,观中有数百人,还请自便。”
白潇犹立在门口,倚住门框,“这既是观,自然要为人解忧答疑。况观主亦是观中之人,我来求道,似无不可。既然观主收留这么多难民,故而予有一问,流民万千,不可皆济,有心无力,当如何?”
“若觉有心,就去添力,若觉无力,就弃了此心。”观主淡淡道,圆润光滑的指甲划过书页,留下浅痕。
“若无力可添呢?”白潇摇头,说道理他也可以讲上一大篇文章,但是没用。
“那就弃了此心。”纤长眉睫低垂,掩去眸里神色。
“观主呢?”白潇皱眉,“若没善心,岂会施恩于人,若有,难道不为力不足而苦?”
“你听他们唤我恩人,我便是恩人了么?”观主声音平静,“我不过有些薄田,多些口粮,分一些出去,就是善了?况,账也是记的,日子好过的时候,他们又会来还香火钱,如今又有人送我各种各样的东西,待水患过去,亦是可以换钱的。如今他们得以存活,日后我亦可以周转,你还觉得我善么?”
“观主又说笑了,这账即使是记了,也几乎如同白纸一张,那些小姑娘拿绣活换粮食,可我看她们的手艺,根本换不了几个钱。况,以目前的情形看,不知几时才会收到那微不足道的回报。”白潇“啪嗒”打开一把扇子,摇了摇,“观主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仅送了粮食给他们,还让他们心安。”继而,长叹一口气,“可惜啊,我一无富余的粮食,二没这细腻的心思,该当如何?”
“有一清泉,泉眼侧有一木,半边没入泉中,其木有毒,泉过之处,饮水之鹿、鸟、人,皆死。”观主又翻了一页书,一边凝着书页,一边道,“有处药草繁盛,水溢而解毒,滋养一方生灵。”观主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方缓缓道,“你说,是该寻毒木,还是因药草不足而哀叹?”
“我止不了水患,又没钱修复水渠和堤坝。”白潇摇摇头,“你这比喻不贴切。”
观主淡扫一眼门口长身玉立的公子,微眯了眸子,“公子还是请回罢。”语毕,收了书,入了内室。
白潇望了眼素雅的帘子,转身离开,凝视了一会儿满院子来来往往的人,然后骑马离去。
遥在京都的人,亦是默默凝神。偌大的院子,唯有一人。简若筠站在石桌前,睨着桌面上浅浅深深的纹路,深沉的目光却似望见另一番光景。
指节有些薄茧的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玉箫,他吹了这么多年箫,却没有一次入心,只是因为他能做的事情太少了,寂寂光阴,无所排遣。
他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势头,但是他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他甚至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立场。读了那么多书,却没有只言片语可以开解如今的他,简若筠嘴角微微勾起,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怨不得乱世当前,人人依旧可以醉酒笙歌,不是无心,是在逃啊。”
“流烨,替我递一封信。”唇瓣微张,一个灰色的影子落在眼前。
“递给…”苏若筠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明显是用力握过的,微微有些痕迹,“皇帝。”
静翕的娘亲来自江南,宛如水墨中走出来的仙子,与他父亲相识,源自一场绝美的邂逅。桃花漫天,灼灼其华,那一次插肩,成为了日后的并肩而行。是以,静翕是从心里向往江南的,梦里无数次描摹那个记忆里小桥流水,温婉清丽的地方,细节已经模糊不清,但是那种扑面而来的韵致,经过岁月流逝带来的记忆留白,愈发明艳动人。
然,愈往南行,愈是心惊。哪里有什么烟雨迷蒙,又何谈那份温和静好?静翕扒着车窗,掀开帘子,往外瞧。人们都带着一种漠然的神色,凄凄惶惶地走着,没有希望,没有企盼,似乎每一天,都看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为了一个馒头,一群人厮打起来,眼红地掐着对方的脖子,揪着另一个人的头发,好似森林里捕猎的野狼,生存,成为了唯一的追求。
静翕放下帘子,跪坐在窗前,垂着头,小时候,父亲带着一身伤痕,笑眯眯地拍着她的头说,只要打了胜仗,大家就可以回家了,就会好起来的。后来,的确打了胜仗,虽然是拿血换回来的,大家真的欢天喜地的回了家,可是,在那不久之后,她彻底失了家。那是她第一次体会了生存的不易,她明白了从前见到的流民为什么打得头破血流,因为到了绝境,已经没有意念去考虑其他,唯有去争那可怜的一丝丝生的希望。
一双温暖的手拿起披风,裹在了静翕身上,“歇歇吧,我们还要赶一天路,才能到。”
静翕转头,看见谢云霂关切的眼神,瑟缩了一下,点点头,窝到了角落里。
“路上还会遇到更多的难民,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先不要看,我答应你,会尽快安顿好他们的。”谢云霂声音很柔,在静翕面前总是减了三分凌厉清朗,多了三分儒雅温柔。
静翕把头埋在膝间,声音亦是柔柔弱弱的,“公子,路上遇见药铺买些药草罢,这样路上我就可以碾些伤药了,明天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好。”谢云霂依靠着车壁,低语,“明天,你随青沅去派药。”
翌日,与王爷一早分开的一行人来到城郊的院落里。
静翕捧着几包药下车,瞧着眼前干净宽敞的院子,瞧向一旁一句话都没有的青沅,“青公子,辰公子有什么安排么?”
青沅微微一滞,旋即一板一眼地回答,“姑娘唤我青沅就好,公子说全由姑娘安排。”
静翕抱着药往门里走,“那就劳烦青公子帮我寻一件衣裳了。”
当日,到达时已近黄昏,入了城就难出来了,静翕收拾好药材,就跑到不远的山里面,寻了些木头和药草,青沚一直默默跟着,最后一把接过静翕的篮子,提了回来。
静翕钻回屋子,捣鼓着她自己的东西,门外几个暗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直到夜色晕染,静翕才又出来,瞧着抱着衣服和吃食回来的青沅,微微笑了笑,道了声“有劳。”
青沅放下食盒打算离开,静翕却唤住了他,“青公子,我只是个医女,不会有人害我的,你们明天去保护公子罢。”
青沅仍是很规矩地立在那儿,语气也是无比认真地道,“公子那边人手够用,姑娘不必担心。”
静翕微垂了头,没再说话,待青沅走后,打开食盒,正欲举箸,却蓦地发现装着糯米圆子的碟子下面,有张纸。
她伸手拾起,打开细看,霎时间,浑身冰冷,冷入骨髓,不由得打了个颤儿,跌坐在椅子上。
莲底禾风鱼影休,宝凝玉落逐行舟。
月挂半天犹梦中,星桥玄兔共迎秋。
那个救她的人,或许,知道真相。静翕睁大看一双杏眸,漆黑的瞳仁里面映出一种复杂的光,双手死死攥紧,指甲在肉上印出深深的痕迹也不觉。
静翕就这么直愣愣凝视着那几行诗,直到意识慢慢回笼,意识到了一件事,是谁什么时候怎么把这张字条放进食盒的?
若非王爷手下,是谁知道静翕的真实身份,又是谁确切地掌握着静翕如今所在的位置?若是王爷手下,那么苏信的话就得到了证实,那么王爷手下中的背叛者有几个?是不再对苏信下手,来寻静翕了,还是说,原本就不止一个?而且,对方一再给静翕传递消息,却不曾要求静翕做什么,到底意欲何为?静翕仔细思考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
会是青沅么?她想起青沅恭敬的模样,那种尊重的目光,她觉得不是他,但是她依旧有些摇摆不定,到底谁是可信的,她愈发迷茫。她开始回忆身边发生的种种,试图寻到一丝一毫的线索,想了许久,未果。
她迅速地把字条团成一团,咽了下去,眸里却不由自主地溢出泪水,刚刚满心戒备,全无知觉,如今思量过后,才觉着四字的重量,字字打在她心上。
“姑娘,用好了么?”青沅低沉悠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嗯,马上就好。”静翕以镇静的声音回应。
等天明,天明,总还有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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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字谜诗想了一阵子才想出来,原来想写个回文字谜的,有些难,等日后慢慢琢磨,希望新的朋友看见这个故事,就得朋友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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