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字迹临摹如此相仿,那些勾结敌寇的信就没有是临摹的可能?”谢云霂喝着茶,想着静翕在地砖上挥洒自如的模样。
“我想过。”她自幼练字,一眼瞧出风骨形神,“然,若是别人的字迹,有可能是我错认。家父的字迹,实在太过熟悉,总觉不是人临摹而成。”指尖动,竹牌声响,“若真的是有人临摹,至少也要很熟悉家父,练上至少一年的功夫。”
“即使是临摹高手也不能速成么?”她可是只用了半天的功夫就写出公主的字迹了。
“想达到以假乱真,看临摹谁的字,或许几个时辰,或许三五日,或许几周,或许更久。”她以指沾茶,在桌上写字,“但是家父擅草书和楷书,随心情稍有变换,虽然家里出变故时我尚年幼,但是家父残卷我始终留着,日夜研究,最为深刻。若说,只是为了瞒过嫁祸的查验对比,本不需这么大的功夫的。”
“这才可怕。”桌上一袭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字字如出他笔下,指尖不似毛笔,形不完全似,神韵却如出一辙,“光是这么一个后世不会有人查的证据,都做得如此精谨,丝毫不错,难怪对江山志在必得。”
“那是怎么落到你手上的?”这个问题憋着很久了,不吐不快。
“是母后藏起来的。”语气平静,似乎在讲一个旁人的故事,“简相的女儿,本该是嫁入皇家的。”
怪不得玉兔珠子是一对,一个落在简家,一个在谢云霂手里,“皇后娘娘总不会想有朝一日平反吧?”
“求个心安而已。”谢云霂睨着静翕小小的脸,就猜出她的心思了,“如今玉珠在你手里,说明缘分不在简家。”
百猜百中,静翕实在不知道面对这样一个聪明人,自己完全是透明的,心思全被看透,还能做些什么,索性勾住茶杯,继续沾水写写画画,“玉兔珠子,是谁做的?”
“隋远之,是个老匠人,手艺精湛,千金难求一宝,皆靠缘分。”
“他是不是也会在玉中刻字?迎着光才可见的那种。”线索好像慢慢可以勾连起来了。
“是,你怎么知道?”
“我瞧见竹焕之戴着一块,他说是个老匠人做的,心想有如此奇才的人应该不多,是以一问。”隐去栖霞的玉珠不说,是打了自己的小算盘,“你见过那个老者么?”
“无缘得见,也不曾听谁提起见过他,他卖货品,都是隔着屏风的,应对得他心,才可买,无人破例。”他对这种技艺尊敬,却不好奇,不曾深究。
“公子,你有没有怀疑过,你身边有对方的人?”反正想什么都被猜到,静翕决定,不按逻辑来,东一句西一句想什么说什么。
“哦?”这一句,静翕竖起了耳朵,也没听出,是怀疑还是没怀疑。
这声哦,根本也不是回应怀疑与否,而是谢云霂发现,苏静翕这家伙,即使说信任他,还是保持一定距离,这种距离不是疏远,而是一种礼节性的距离。只有在说到兴头上或是心情不错的时候,她才会直呼他为“你”,不然,则是恭恭敬敬喊一声“公子”。“公子”这称呼他听得久了,但是不希望她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为这点小事别扭,但是他就是别扭了。瞧着静翕扫过来的探询目光,才知道那个小兔子没懂他这个大灰狼的心思,戚戚然一笑,“青墨。”也罢,她原本就是在关乎性命的问题才机灵,寻常事情都是迷迷糊糊的,倒是很适合她装出来的小白兔性子。
青字辈,又是暗卫了。她身边暗卫太多,飞来飞去,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在飞,只知道青沅和青泠才会露脸。
“竹焕之,改日要好好查查了。”谢云霂瞧着静翕的神色,知道她一定是在回忆,觉得她费神也无益,索性换个话题。
“他不是坏人,但是,他一定有什么秘密。”不然不会窝在大门深院中,有本事却丝毫不露。
“不是坏人?”这个评价,是由何而来?
“他救了我一命,若是对方的人,完全没必要特意在我面前装好人,我当时正昏迷,他完全可以不理。”静翕的声音就如白日的琴声,悠长缓慢,温和宁远,而她说的话,却十足令谢云霂心惊肉跳。
“你昏迷了?”谢云霂感觉一瞬浑身冰冷,“有没有受伤,严不严重?我瞧瞧。”这丫头,怎的见到他,只字不提,是不是他不提竹焕之,她就一直不说她受过伤?
“无碍的,就是中了镖而已,镖上有药,才昏迷了的。”她不是小姐身子,受过的刑比这个痛千倍万倍,忽地倒吸一口冷气,“青漪和青泠,没回去?”
“我以为青沅派出去的人是寻我的,不想竟是你出了事。”谢云霂没告诉青沅任何事,就是为了欺骗对手,不想竟险些因此错过静翕,“青漪和青泠,都不敌对方么?”
杏眸里墨色如掺入点点水波,漾出圈圈忧心,“我不记得了。”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秀眉紧蹙,“我醒来的时候,只记得我和青泠去了拾清观,因观主似乎知道些什么内情,我特意去问。后来,就不记得了。”
青漪和青泠武功都不差,寻常杀手以一敌十都不成问题,对方果真毫无疏漏,对付一个小姑娘,竟然都派了那么厉害的人手。“我看看你的伤。”
“伤在后背。”她昏迷着被人包扎是没法反抗,但是叫她在男子面前宽衣看伤口,是不可能的。
“是谁给你包扎的?”谢云霂果然立刻找到重点。
“竹焕之。”她不觉有撒谎的必要,因为谎言很少可以一个就终结,往往是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的,“我身上都是血,昏倒在地,他以为我要不治而亡了,就紧急帮我验看了伤口。”
然而,对面的气势突起,整个空气似乎都绽开杀气,平时温润如玉的公子,依旧清雅出尘,却莫名有种寒意如冬日飞雪,扑簌簌而落,借着夜色如墨,更融出一种肃杀之意。
静翕那般大方的态度,丝毫不含暧昧之情,然,他就是心底生出一种愤懑之情,犹如初春的藤蔓,在阳光所及之处,迅速爬满整颗心。素来情绪起伏不大的他,用了些时间才平复,“你虽尚未及笄,还不算了解男女之情,但是,面对男子,还是该警惕些。不然,伤及自己也是不好的。”
“竹焕之不是小人,于我清名应是无损。”静翕来回摆弄着茶杯,继续写写画画。
“万一错看,岂不误事?”他这话说得饱含诚意,十足像是为静翕筹划打算,却实在是带着私心的。
“他说,任我要求,他都承担,”这是在说,即使要求他娶她,也不会回绝,是有负责到底的君子气概的。听在某人的耳里,却如针刺,谁知道那个竹某某,是不是因是她才起意要救人的?“然,我懂事出突然,他为救命,我本医者。生死当前,病患无男女,这是基本。自然,不会提什么无理要求。”她解释,是想给竹焕之正名,君子就是君子,不该蒙尘。
是他气量不够,但还是担心,“他该庆幸,救了这么明事理的大气姑娘。”
“公子谬赞了,此事换谁,都没追究的道理。”听到夸奖就躲,是这姑娘第二特点。而她没察觉他的心思,只觉话头越跑越偏,“青漪和青泠,会不会有危险?”
“我没发给你个保证。”青字头的都是暗卫,死士,不代表他不关心,只是,不能一一顾及。他知她会忧心自责,所以不能没有理由的给她希望,实事求是,比胡乱给个承诺,其实更考验人。他怕伤她,所以要告诉她实情。
“我去过我昏死过去的地方,但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她不明白明明头上没受伤,为什么会失忆。
“人都有种本能,想要保护自己。”他却懂,“或许是你看见了什么不想看见的场景,本能地忘记了它。不过无妨,会好起来的,就算想不起来也无妨,既然上天让你忘掉了,或许有其道理。”
竹焕之确定,那个叫林芣苢亦或是白沐,又或者两个名字都不叫的姑娘,没有回去白府。屋内很乱,似乎挣扎过,但是若是遇袭,没道理那丫头一声不吭。被迷晕?也没道理,那丫头医术了得,也异常警惕,不会被人下了迷药都不自知,再说,若是迷晕,也就不会有挣扎的痕迹了。
“还说那丫头不重要?你都站这儿看一天了,看出名堂了没有?”单云大踏步进来,提着一个小酒壶。
“没有,怎么解释都不通。”门外有侍卫,有人带走她,还是身上有伤的,断然会困难,不至于毫无痕迹。
“这有什么困难的?”单云倚靠在门框,身姿颀长,潇洒狂狷,“是她自己跑的。”
“她受了伤。”沟通困难,“难不成你就瞧了她一眼,就看出她会什么神奇功夫了?她会功夫还至于连个飞镖都躲不过么?”
“不用会神奇的功夫,”单云抱臂靠得悠闲自得,“会轻功就够了。若是只会轻功,躲不过去飞镖也是正常的。你都说了她伤在背部,又不是腿脚有毛病。”是以不明白为什么要背着,看个衣服拿过来不一样?
“她身子没缓过来呢,还使不上力气。”瞧了眼单云略带鄙夷的神色,有些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她在榻上卧了一天,自然动弹动弹有助于恢复,但也不会恢复这么快到可以用轻功。”解释为什么要带她吹吹风,晒晒太阳,跟拿不拿衣服没关系。
“保不准她体质没你想的那么柔弱呢,你那点医术,兴许是误断了她的病情呢?”不是嘲讽,单纯是太熟,什么话都直言不讳。
这句话倒是给竹焕之提了醒,她的身子的确不好,他每次见她都觉柔柔弱弱的,风吹即倒的感觉。但是她会医啊,不仅仅是会,而且是精通啊,若她自己服了药,恢复正常知觉,即使是跟着别人离开也会很容易啊。他不觉她走了不打招呼的人,除非来带走她的人,不宜露面,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谢云霂。
她每次出门,身后都有人远近护卫着,但是白潇明显与她不熟,就只有谢云霂了。白潇找了那么久,都没寻到府上来,但是谢云霂不费吹灰之力就带走了人,果然睿智。这也就说明,那个人应该知道白沐对于谢云霂的意义了,不然缘何要绑架她,而不是杀了她。
他得去告诉白潇真相,不过,不能当着白府的人,就连谢云霂的暗卫也不成。
静翕对着面前坐着的王爷,睡不了觉,“公子……”
“我带的暗卫都去追踪那伙人了,你的暗卫消失了,只有我守着你,才能安心。”不容拒绝。
若是尚药局的那一群人,有如此美颜相对,估计会欣喜若狂,她不会。尚药局?好久没提到这个名字了,明明没离开多久,却恍如隔世,不知道子绫还好吗?怀心受的伤也该好了罢。静翕回神,瞧着两张不远的榻,是谁白天还告诫她要防范男子来着的?心思转了几转,静翕决定,也跟谢云霂一样,坐着,她还可以靠着墙坐。
“我可以自保的。”不算硬气,也没回应。
于是,两个人在两张榻上,执拗地坐着,谁也不睡。
小脑袋开始摇摆了,杏眸也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她太累了,身上的伤刚好,就跑出了竹府,去看了现场,去装鬼,然后又要装半仙,一共只在昨晚的马车上,睡了两时辰。虽然谢云霂几乎未睡,却精神饱满,似乎刚刚有一场好眠。
对面的家伙睡得人事不知,他探手,把她平放在榻,小心,不去触碰她的伤口,又披了一件斗篷,回身,卧在自己的榻上,闭上凤眸,大脑,却警惕得连风大了些,都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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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正待卿,子宁不来?
猝不及防相遇,可还能走到这里?
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