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爷谢云霂的生辰,在冬日,马上就要到来了。
太后和皇帝连连来信,要谢云霂还朝庆生,偏他好不容易活了,又托病不能舟车劳碌,只好在江南过了十八岁的生辰,
白潇可是丝毫不敢怠慢,毕竟皇帝大笔一挥,那礼物就跟流水一般飞了过来,还不提在京中给谢云霂新添的宅子。
江南各位知道王爷在江南养病,也都送了贺礼过来,知道他临近生辰,又送了一遍礼物。谢云霂拆都未拆开,就吩咐于洛拿去卖了,用以建些私塾,可以以杂工抵低廉的学费,修些医馆,低价看病售药,买些田地,低价租给百姓,也算是造福一方,而且是以皇帝的名义,绝不贪功。
真正的生辰这天,倒是很热闹地请了戏班子,又欢天喜地地唤来有名的厨子做了精致的菜,还把城中最好的酒也买了来。
传言中缠绵病榻,实则身子骨好得不得了的谢云霂给客人都备了份小小回礼,并未大设酒席,这样也叫京中那群人挑不出错处,跟着一众熟人饮酒吃菜,却到底有些落寞,原以为她会在的,如今少了那么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禁觉得无趣。席毕就离座,自顾自去抚琴,不是什么有名的曲子,随意弹的音节,却是很好听。
叩门声起,谢云霂还想是谁又来扰他,淡淡开口,“今日不见客,礼物就交给于洛处理罢。”
“我不认识于洛呀,那我就把林公子的礼物放在门口了,你记得出来拿。”稚嫩的声音,调皮的调子。
几乎话音落的一瞬间,门就弹开了,男子一身水色长袍,一身华贵出尘的气质,即使那般匆忙,也不曾损耗半分,“林芣苢?”他只认识那一个姓林的,不,是他脑子里只有那一个姓林的有地位,别人,忽略。热血上脑,不知怎的,就觉得是她。
“是呀。”小姑娘一身衣服虽然料子不好,然,还算干净,那个小乞丐,月禾,正转着一双骨碌碌的眸子,盯着他。她哪里说得不对嘛?
谢云霂惊喜万分地拿起地上的布包,“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月禾双手互相戳着,“我原以为林公子死了呢,都是你们这院子里的坏人,骗我说他死了,他根本就没死,没死。”
“那你是怎么拿到这个包裹的?”不在乎小姑娘念叨的东西,只关心如何联系上静翕。
“像往常一样啊,林公子往土地庙的供台上摆了好吃的,土里埋了银子和信,我只是按信上所说的去做罢了。”小乞丐一脸理所当然。
也就是说,只能单线联系,谢云霂掏出一块银子,“去罢。”
小乞丐摆手,“林公子给了我太多东西了,你要是见到他,告诉他我够吃够穿的,跑个腿不需要这么多银子。”说罢,步子欢快地跑了。
谢云霂打开布包,只瞧见一个荷包。
荷包?这是什么暗示么?
谢云霂睨着荷包,觉得静翕不会这般简单只给了个寻常物件,打开抽绳,眸光却是一动,这,是个机关匣?
聪明如他,不过一会便摆弄明白了这个机关匣的构造,手一扣,弹出一张纸,上面只吝啬的写着一个字,“安”,是静翕的字,倒是简单明了,可是他真的有些小小的不满,能传递消息了,好歹多给几个字留个念想吧?
只写了一个字的静翕却是在想,自己的礼物会不会如期而至?她写了好几篇字,写了划掉,划掉又写,最后只有这么一个字,毕竟说想念他不合适,说别的无益,万一被发现了,必死无疑。那么“安”字最妙,即使被发现了,也可以一口咬定是给那个狐狸眼的平安符之类的,总不至于被杀了灭口。
白府的诸位虽小酌了一番,但紧接着就忙活起来,因为知道王爷没有庆生的兴致,目前最重要的是怎么摸清对手的门路以及找出白沐的下落。
然就在大家都自觉做事的时候,七王爷迈着轻快地步伐,好似登仙一般飘了出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衣带当风,身姿挺拔。
回来特意给谢云霂庆生的白潇轻轻拿胳膊肘杵了杵青沅,“你家主子,怎么了?”
竹焕之坐在一侧,低声道,“定是那个小乞丐送来了好消息。”
“你是说我妹妹有消息了?”白潇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算是吧。”竹焕之起身,“走罢,我们这边的事儿还没查出眉目呢。”然后拽着白潇,就出了门。
“果然有些本事。”带着面具的男子端详着玉儿送来的账本,自然是静翕仿的那本。
一旁垂首立着的,正是狐狸。
“送去京都罢。”面具男吩咐。
“喏。”狐狸退下。
琴声动,不见忧思,唯有空灵意。静翕在这儿呆久了,除了写字,别的本事都练不了,索性跟几个能出入后院的姑娘学了些琴艺,会的曲子,嗯,也多了一两首。
“丫头,我要出远门,需些日子才回得来,遇上什么问题,可要自己解决了。”狐狸“凭空出现”,静翕却丝毫不惊讶。
这个组织里存在一个医术妙手,不然,也不会下毒下得隐蔽也难解。可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些年,静翕见过的奇奇怪怪的毒药,说起来也并不少,所以发觉了有时候送来的菜的异样。虽然不是每次都加了东西,加的量又极少,但是以防万一有她不认识或没察觉的,在知道狐狸在这院子里之后,几乎就未动过那个盘子里的吃食,不过交换的时机不多,所以现在人又瘦了一圈。
“你都被委以那般重要的事了,在这地方,连一个心腹也无?”一天一两顿饭还是可以坚持的,若吃不到饭,岂不是惨了?
得,不能装傻了,前几天这姑娘提点他几句话,就叫他连升两级,算是通过考验,成为面具男的心腹之一了。但是这不代表他不聪明,这姑娘在后院,看似温顺柔和,实则目观六路耳听八方,面具实在是养虎为患啊。“会有人来给你送饭的,放心吧,饿不死的。”
“多谢。”静翕眯起好看的眸子,笑得和善俏皮。
“这次不想我传什么消息物件了?”对于这丫头,他素来奉行木桃换木桃,不怕给好处,给了就有的收,很是满足。
琴音一转,又换回了自己最熟悉的那首,“不消费心,公子聪慧,定明白我的意思。”
就只有一个“安”字的荷包?能明白出多大的意思?
“好吧,我走了。”狐狸并不打算多问,知道太多容易早死的道理他很是明白的。
“等等。”静翕忽唤,见狐狸身子极快地顿住,转身过来,眸子里满是精光,一副早知道你有事求我的模样,却淡淡道,“我还有一计,你要不要听?”
晚上,大家都瞧出来了,今日的主角,寿星谢云霂的心情呀,是大好。庭院中,聚集着一群人,特意取来了一面鼓,击鼓传花,抓阄选择表演的项目,或赏或罚,赏与罚呢,都是在几个盒子里选,选中什么是什么。
谢云霂兴致很高,对月饮酒,瞧着白潇已经在卖力地舞了第二段剑了,一双凤眸里不禁起了看好戏的笑意,心想若是静翕瞧见,定也会被喝得脸都红了的白潇的剑舞逗乐了。这么一想,虽然很是暖心静翕居然知道并记着他的生日,但是也不由得有些恼她非得把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他看起来就是这么不靠谱,需要她舍身取义么?
另一边的静翕,在以水代酒,喝了个满肚。
今天是王爷的生日,她不能当面道喜,只能远远地举杯敬明月了,“望公子顺遂长安,多福多寿。”她心中念着,将一杯清水对着窗外明月遥遥一举,然后饮尽。
静夜如水,两个人遥遥相对饮酒,最后沉沉入梦。
梁家出事的消息,是跟狐狸眼一前一后传回来的。
静翕知道个中关联,也大概猜出狐狸的身份,更重要的信任谢云霂,自觉梁家不会真的出事,顶多是摆摆样子。
是夜,面具却是大摆筵席,为一个花魁庆生,在前院热闹一场,后院也不曾消停,更奇怪的是,还邀请了静翕。
静翕睨了眼送来的桃红裙,就蹙了眉,这般娇媚的颜色,是断不适合在这种地方穿的,并非不喜欢,只是不喜欢在这儿穿,反正她年纪小,胡闹也是可以被容忍的,瞬间装出一副和顺和渴求的模样,“我想穿我那件水绿的,成么?”
两个侍女互相对视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好姐姐,我穿这个颜色不好看的,穿那件水绿的,好不好?”静翕拽着一个姑娘的袖子,很是诚恳地撒娇。
“那姑娘就随心穿吧。”那人收起裙子,却并没退下,打算一会儿见了主人再见机行事。
宴席上主位帘幕落,后面坐着两个戴面具的人,正欣赏着一群在前面舞动着腰肢的美女。
静翕悄悄溜了进来,躲在角落,不声不响,偷偷坐好,偏生,今天就是半个“鸿门宴”,有人的确是冲着她来的。
一杯酒满上,静翕轻轻嗅了一下,就觉辛辣入鼻,呛得咳了好几声。
偏巧的是,今日想灌她酒的人,特别多。
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她还不能拒绝,毕竟人在屋檐下嘛,她闷声不语喝了好几杯下肚。
狐狸在对面,手指在看不见的桌子下直挠衣服,这丫头怎么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呢?
静翕却因着酒意眸子里染了浅浅的娇媚之色,唇上也染着酒浆,樱红如花,心中却寻思,这些人是指望她酒后吐真言,还是想做什么?
念头起,身子也跟着动了起来,脚步不稳,走到主位,在两位的示意下,在场的下人都撤了,只有有地位的心腹还留在这儿,静翕笑弯了一对眸子,给两位斟了酒。
两个人在静翕那般柔媚的目光里,就好似着了魔一般,真的喝了好多杯,待到发现时,已经有些晕眩了,不禁恼怒竟着了道,翠玉面具的那位开口,“小丫头,倒是有些意思。”嘴角勾起一抹大大的笑意,伸手给静翕也倒了一杯酒,“可敢再喝一杯?”
静翕身子摇摇晃晃,颤巍巍拿起杯子饮了,有些酒水顺着下巴留下,有些洒在前襟,竟有些别样风情。
男子目光似乎暗沉了一些,垂眸的静翕却蓦地手一抬,作势去掀那面具,男子虽然醉了,动作也不慢,往后一躲,脱离了小丫头张牙舞爪的范围。
狐狸顺理成章以剑指着静翕,直言该惩罚这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男子凝视着静翕几乎要倒的模样,“虽然是耍酒疯,也太大胆了些,就罚十杖吧。”
狐狸丝毫没犹豫,拉着静翕就下去,出去的过程,只听见小丫头喃喃道,“不要手下留情,狠狠地打。”正以为静翕是不是真的醉了胡言乱语,却瞧见,小丫头分明一双杏眸里清醒自若,半点醉意也无。
“这你就放心吧,我不会为了救你暴露自己。”狐狸眼半眯,精光不减。
噼噼啪啪地声音响起,才两棍,里面就喊了停。
静翕被半拖半拉地弄进去之后,黄面具淡扫了一眼静翕已经见血的大腿,“细皮嫩肉的打着也可惜,刚刚我太醉了竟忘了这一层。”
“不如将功补过?”男子笑,寒意森森。
“拿什么补?”静翕醉意朦胧,连疼痛似乎也没什么知觉,叫狐狸瞧着,只觉刚刚看见这姑娘清醒是瞧花了眼。
“你一定是看懂了密道里面的秘密,对不对?”男子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来,空气中有浅浅的气味四溢。
静翕眯着眸子,慢慢表现得神志恍惚,“我……我……看懂了。”旋即垂了头,昏睡过去,被男子拿针在穴位一扎,醒了过来,可意识还是恍惚的,“的确…似乎…有宝贝……只是那日受伤太重…未及瞧清细节……不敢妄言。”
“不妨事,来日方长。”男子眯着眸子,眸里阴狠如蛇,
静翕的眸子却不复清明,幽深迷茫,似隔雾凝云,“栖……栖霞…。”
“公主?”男子俯身瞧着跪坐在地,鬓发微乱的静翕,“若不是她自作聪明,也不会作茧自缚。难为你父亲,终于在明白那女人是何等蛇蝎之后,给自己,也给我们,留了一条后路。”
静翕蹙眉,眸子里混乱纷繁,“蛇蝎…蛇蝎……”喃喃呓语。
“你是不是药下多了?”白玉面的男子声音平静,压得很低,“她可是刚刚给自己下过毒,这么折腾,怕是受不住。”
“无妨。”黄玉面冷笑,露出一只尖尖的牙,如毒蛇一般,“她成为听话的活死人最好。”
温泉水滑洗凝脂,空气中袅袅水雾蒸腾,水因药叶浸泡,显出暗褐色。
隔着一道屏风,“白玉面”端坐在案侧,那屏上只有佳人剪影,却也生了几分春色。
水声泠泠,女子裹着厚重的衣服转出来,青丝尚未全干,刚出浴的模样如凝着露珠的莲花,莹润清透,“我怎么会在这里?”声音有些哑,手轻轻扶在额上,似乎宿醉导致头疼。
“你都不记得了么?”白玉面毫不避讳,直视着静翕的眸子。
“嘶——”静翕低喃,“好痛。”眸里泛着浅浅水光,“好像,还有一个戴面具的人。”杏眸眯了眯,“走了?”
“那宝藏,当真存在?”男子又自顾自摘下了面具,依旧是带着那道骇人的伤疤,好似蜈蚣盘桓在面上,狰狞冷笑。
“公子觉得,我吃了你下的药,便会俯首听耳了么?”静翕扶着头,勾起一抹笑,清浅自然,如三月春风。
很好,看来,还是有效果的,他想,不由得,嘴角也浮起了一丝笑,难得由心而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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