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翕“晕乎乎”地被迫跟着一众人转移了地方,一路都被锁在四面封死的马车里,丝毫不知将去何处。
她不怕前面未知的危险,越是扑所迷离,说明她离真相越近,只是,四面都是钉死的木板,黑漆漆的一片,逼仄的空间令她不住地发抖,不由得抱紧自己的膝盖,嘴唇都被咬出了血痕以保持清醒。
竹枝青翠之中,微微染了黄色,泥泞的路上,印着并不清晰的鸡爪印。
“老婆婆,我想问问您关于您儿子的事儿。”竹焕之很柔和地对着一个沧桑的妇人道。
“我儿子……”那双眼,浑浊得似乎瞧不清路,慢慢地有些恢复清明,“我儿子死了…死了……”
对视一眼,白沐接话,“婆婆,您认不认识这个人?”他递过去一张摹画,与从静翕手中拿的那幅相同,手指着其中的一个人。
婆婆的目光来回转了转,蓦地有些疯癫,“我儿子没死,没死,好好的,好好的,你们骗人。”
“婆婆、婆婆……”两个人好不容易安抚住老人,认定问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了,就离开了。
一边走,一边踢着满脚的泥浆,“真是的,好不容易问出那个方丈的母亲下落,居然一点收获都没有。”
“都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若是轻易就可以查出来,岂不怪哉?”竹焕之步子轻快,脚上并没有特别脏。
“还有这个叉叉叉,也是没良心的,刚活过来,又撂挑子走了。”虽然是在穷乡僻壤,也不能乱喊七王爷的名讳,他只能叉叉叉地骂。
竹焕之温润一笑,“定是你妹妹那边出了事,他才放心不下的。”
“啧啧,一世英雄,被美人一勾,就走了喔。”白潇撇嘴,“不过也好,日后我这个大舅哥,就有法子嘲笑他了。想想就心里痛快,哈哈哈哈哈……”
颠簸一路,静翕面上有些苍白,终于下了车,睨着面前的院落,饶是心理素质好,也嘴角一动,“你们家,开了多少青楼楚馆?”
“姑娘好眼力,一下子就知道这儿的营生。”狐狸眼嗖地跳下马,调侃得不怀好意。
这满鼻子的胭脂水粉味,难道还是卖香料的铺子不成?
被推推搡搡地挪到一处僻静院落,门口的守卫比从前多了三成。
“我手无缚鸡之力,还能跑了不成?”静翕没转身,就知道那个白玉面跟了过来。
“你一个人住多冷清,这样子,热闹。”白玉面笑,声音有些渗人。
静翕没理会他,自顾自进了门,回身啪地扣上,低低地声音传出来,“我先休息了。”
背靠着门,听着脚步声慢慢远去,知道人已经走了,才缓口气。
一觉睡到天黑,夜色弥漫,颠簸几日,几乎没怎么好好吃过饭,整个人瘦得惊心,起身,只觉腹中空空,身子无力。
响起叩门声,知道又是那边送来了饭,是只能看不能吃的,心中莫名有些厌烦,拖拉着鞋去开门,却不是从前的姑娘,而是一个小厮,人埋在黑暗里,手毕恭毕敬地把乌木饭盒举起来,“姑娘,该用晚饭了。”
“放桌子上吧。”静翕侧身,让小厮把东西放在案上。人也跟着他,慢慢走到桌前,垂首嗅了嗅,“好像还不错。”眸子弯了弯,与开门时冷淡的表情截然相反。
“姑娘慢用。”小厮很是谦卑地鞠了躬,哈着腰走了。
静翕打开饭盒,瞧见极爱吃的桂花鱼,眸里似落了星光,眼角的泪痣似乎也灵动了几分。
许久,门半开,一只乌木饭盒被推了出来,旋即,门合拢。
榻上有些凉,静翕抱膝坐在榻上,裹了好几层,还是有些冷。
杏眸盯着一片黑漆,神色依旧带着奔波的倦怠,她一直在等,她坚信她所想不差。
“傻丫头,瘦了这么多。”温柔的声音忽起,静翕抬眸,她丝毫没察觉有人进了来。
“怎么?嫌我来晚了?”谢云霂其实看见静翕的第一眼起,就骂了自己好多次,怎么可以来得这般迟,迟到了静翕已经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
“没有。”静翕拼命摇头,低声道,“公子过来不要紧么?”不知怎的,打开门,瞧见送饭小厮眸里的神色时,她就知道,是他来了。
“受没受伤?”谢云霂倾身,仔细瞧着静翕,“你前几天被灌了很多酒是不是?要不要紧?”
静翕只知道不住地摇头,“没事,我幼时得病,以烈酒为药引喝了很久,酒量很好的。”
“他们在酒里下东西了吧?”谢云霂伸手摸摸静翕的额头,光洁微寒。
“真的没事,用药解毒,我还是有把握的。”静翕凝着谢云霂,缓过神来,“公子还说我,你也瘦了很多。”
“还有三日。”谢云霂摸摸静翕的头,“三日后,我带你走。”
静翕再度摇头,“公子,谋反必须有个合理的名目,圣上并无太大过失,并不存在官逼民反一说,是不是……是不是……”
“直说无妨。”谢云霂坐在榻边,看着静翕小小的身子裹成一个球。
“是不是因为先帝登基,并非光明正大?”静翕仔细瞧着谢云霂的眼神,柔柔弱弱地说道,嗓音还是有些哑。
“想起自己收到的传信,”谢云霂的声音低了些,捏捏静翕的脸颊,“你的想法离真相很近了,跟我换个地方说话罢。”
“我出不去。”话一出口,静翕就意识到了什么,“密道?”她竟然没察觉这屋子里有密道?不对,这屋子里为什么会有密道,谢云霂又是怎么知道的?
“聪明。”就说了,那些人蠢,这世上最大的宝贝,明明是这个小丫头,幸好被他发现了。谢云霂嘴角轻勾,俯身打横抱起静翕,好轻,又不由得暗骂自己一遍,心想这段日子,要好好喂喂静翕了。
被抱起来才惊醒的静翕,蓦地面上浮红,“公子,我自己可以走。”
“乖,好好待着别动。”谢云霂抱着静翕触动机关,然后走到一处方砖上,方砖便缓缓下降,悄然无声。
静翕窝在谢云霂怀里,温顺如晒太阳的猫,小爪子紧紧抓着谢云霂的衣襟,这般模样,叫谢云霂又是心疼,又是爱怜。
密道里别有洞天,石室里面一应俱全,也很暖和。
谢云霂小心翼翼地把静翕放在榻上,盖上毯子,才叹口气道,“我怀疑……先帝,很可能,虽是皇储,却非皇子。”
“怎么可能?”一个不是皇帝的儿子的人被立为太子,最后还成为天子了?这是说皇后红杏出墙了?杏眸圆睁,一副惊异的模样。
“被掉包了。”谢云霂刮了刮静翕的鼻尖,“就是娘娘带着长公主去慈云寺的时候。”
“掉包?”静翕声音挑高了几许,“谁这么大胆子,敢动皇帝的孩子,而且守卫定然也很森严,如何……”忽地止住话头,杏眸里充满不可置信,“是娘娘掉的包?”
“正是。”修长的手,握住冰冷的小手,将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
“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儿子?
“因为真正的皇子,死了。”谢云霂摩挲着掌心的小手,“兰妃若不这样做,储君和皇后的位置,就都是别人的了。”
“可是这样,皇家血脉,就彻底变了呀。”静翕眸子满是疑问。
“所以那帮人才敢兴风作浪。”以替皇室更正血统的名义,将会得到他叔叔的支持,或许,还有,天下人的支持。
“可是他们怎么使天下人相信呢?”这样的事,没有证据,只靠谣传?
“帝王之威,皇家之信,如同镜子,一旦被污言碎语侵蚀了,出了裂痕,就很难再恢复了,会慢慢扩大。”谢云霂自然地端出一盒糕点,打开盖子,拈起纸包的糕点,轻轻举到静翕的嘴边。
静翕不知怎的,明明晚上吃了很多,或许是坐了太久,看着糕点,竟是很想吃,微微愣了一下,伸手去接,全然忘记刚刚讨论的是国家兴亡的大事了。谢云霂好心情地弯起嘴角,很低的柔声道,“你拿自己换了救我的药,这点小事还是我效劳就好,你负责张嘴就好了。”
静翕微微垂头,面上有些浅浅的粉色,如桃花初绽,没逃开他的眼。
“好好吃,好像有梅子的味道,还有些……莲花的感觉。”静翕没漏过那双凤眸中流露出的狡黠,不由得赶紧开口说话,来避免他嘲笑她看见吃的就没主意,却不知他笑的是她难得流露的娇羞感。
“说的都对。”他精心做的,每一样材料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的,每一块糕点也是亲手做的,她懂他,这一点他从未质疑过。
咬着一块糕点,嘴唇上微微沾了一点浅白的粉末,杏眸一转,“那……若是…公子……会不会……”
断断续续的字句,他懂了她终于脑子再度运转,不由得庆幸当初是用好吃的开始接近她,才有幸得以有机会进一步接触,“若我没有皇家血统,你介意么?”不是问句。
静翕又咬了一口,抬着头,眸子里有一点点迷茫,“我?”微微抿了抿唇,把唇瓣濡湿,将白色粉末都偷偷舔了干净,“自然不会呀。我倒是很介意公子是王爷的。”眸子灵动起来,语气也俏皮了几分。
“那便不当了。”谢云霂继续投喂,见静翕摇头,“这个不会积食的,你要是有胃口就再吃一点,饱了的话就算了。”
静翕瞄了一眼盒子里的糕点,没骨气地继续接受投喂,“公子有办法了是不是?”
“我又不是万能的。”谢云霂拿起帕子轻柔地替静翕逝去嘴角的粉末,他见过的喜欢吃的人,都是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静翕却不同,她是个无论什么时候,哪怕火烧眉毛,也怡然自得品味美食的人,那细嚼慢咽的感觉,好似在享受一般,也美好如画,使他这个观者亦是十分享受。
静翕蓦地抬眸,“公子用晚膳了么?”
这姑娘的思维,还真是……跳跃。“嗯。”
“公子就是万能的。”静翕突然又转回之前的话题,“我知道,我从前胡闹好多次,多亏公子,才没出事。”又吃掉一块,“公子这么厉害,自然还是要当王爷,对天下人都好。”
“静翕。”谢云霂低唤,“还有个东西给你。”骨节分明的手从怀里拿出一颗圆圆的珠子,“你怕黑,我一直担心你在那个密闭的车子里会不会不舒服,我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但是不能跟你说上话,这颗珠子是夜明的,你若害怕,就瞧瞧它。但是……”薄唇勾起姣好的弧度,“你会用到它的日子不多,以后的黑,有我在,我给你点一盏灯。”
静翕身子蓦地一颤,微微抬头,只是瞧着他修长的颈子,不敢往上看他的眼,“公子……”莫非公子对她也有意,这是否是她会错了意?越熟悉越了解,越会产生一种自己是否错了的感觉,是因为不自信,不敢相信。
“回去睡一觉罢。”谢云霂抱起静翕,沿着原路回去。
静翕感觉后背沾在榻上,触感那般真实,这不是梦,她四下瞧了一下,黑漆漆的夜,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手探出被子,微弱的光起,瞬间柔柔地点亮那双杏眸,她真的见到他了,真好。
曾家举家入狱,缘由是贪污,待查证,由大理寺卿一应承办。
“怎么会是曾家?”静翕瞧着狐狸眼,“你送的账本被调换了?”
“那字迹岂是可以谁都模仿得像的?”狐狸眼白了她一眼,“再说谁又知道有人要拿假账本害梁家,然后提前备了一本替换这个,没意义也没道理不是?曾家才多大点能耐,想害他们有多少办法,有什么必要这么麻烦呢?”
“为什么要陷害梁家?”静翕盯着狐狸眼,“因为梁家权倾朝野?这样的重臣是杀不灭的,就算是制造混乱,以皇帝的态度,只是暂时扣押,若有人起事谋反这嫁祸之事岂不不攻自破?”
“那就不是我操心的范围了。”狐狸眼笑眯眯,很好地诠释着奸诈狡猾。
目光空洞,忽然间,小姑娘好似变成了一块木头,“宝藏……宝……”
“喂,”狐狸眼霎时恢复正经,“小丫头,你不会……”摇了摇静翕,“该死的,那个家伙到底下了什么药给你。”想伸手试试静翕的额头,又缩了回来,“小丫头,你那天不是很清醒吗?到底怎么样了?”
“死……生…相通……”静翕依旧无章地胡言乱语。
“小丫头?丫头?”狐狸眼不敢大声唤,只好轻轻摇着她,“丫头?”
杏眸缓缓合拢,整个小小的身子往后仰倒。
“她晕了?”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剑鞘,眸子里若暗夜无光,“死生相通,但问本心。”她真的从那个密道看出什么来了?
“先生,他来了。”门外转进来一个美艳的姑娘。
静翕窝在谢云霂臂弯里,头顶就是那张俊颜,两个人挤在并不开阔的空间里,偷听着屋子里的谈话,静翕感觉头顶不时被温热的呼吸吹得头发微晃。
“虽然早知道他们救我并非因为我,但是刚刚谈话断断续续,倒叫我越发没头绪了。”本该躺在榻上昏迷的小丫头,正目光清灵地坐在密室里,抱膝坐着。
“应该是怕隔墙有耳,重要的话,都写在纸上了,现在,估计已经成了灰烬。”凤眸里如冬雪澄明。
“公子。”静翕坐直,往谢云霂身边探了探,“不管他们到底为何当初救我,今时又囚我于此,只说明我尚有用处。”恢复了往日的素净沉稳,不染桃花色,“或许,我可以利用这一点,探寻更深,也可以拖延一段时间,公子不如速回筹划罢。”
“不必,你家公子可以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声音通透出尘,好似上好的酒,带着致命的回香,触动心底。
睨了谢云霂一眼,带些嗔怪意,不是不相信,而是觉得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开玩笑,“我有些倦了。”
“睡吧。”大手温柔抚上双眸,声音低沉了下来,浅浅唱起低低的童谣,哄她入梦。
梦里,远山点翠,流云如雾,男子青丝落,语如珠,一切静谧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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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单曲循环霍尊的歌,声音空灵出尘,真的太好听,强烈安利~
晚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