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身子骨,我说,就别逞强了。”白潇站在浴桶外,瞧着被药泡着的谢云霂,“我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公子独闯鬼阵,身上受伤,又佯装无事去照顾白姑娘,的确是有些操劳了。”竹焕之补了一刀。
“幸好你支持不住被暗卫发觉将你强行带回来,不然可还得了,那可是对方的老巢啊。”白潇继续抱怨。
“那日来袭的人武功极好,打斗起来必然被发现,只能远远跟着,可是对方的暗道,我们实在不敢擅闯,所以白姑娘现在是孤身一人。我们只能守在外面伺机而动,至今尚无白姑娘的消息。”青沅垂头在屏风外回报。
闭着的凤眸轻轻一颤,他终是没能守护好她。
“知道了。”三个字轻吐,身上有万种痛,声音却依旧沉稳。
“公子,有回信可要现在看?”青沅禀报完静翕的下落,才继续道。
“拿来罢。”依旧是三个字,清冷低沉。
夜色弥漫,灯火幽幽,若是寻常,也算是极好的景致了,屋檐剪影,檐下的灯笼在青石板上落下细碎的光影,静谧而美好。
可是今日不同,素来怕黑的静翕第一次觉得,黑暗中那突兀的光不但没带来希望,反而生出压抑之感。有光必有影,黑夜反而吞噬踪迹于无形,因此也更安全。
折腾这许久,她步子颤颤巍巍,速度却不慢。
其实昏天黑地的,她又不识路,也是没头脑的跑,但她知,只要沿着一个方向跑,就会离那个牢笼越来越远,至少,心底会多些安慰。
风呼啸而来,扫得残枝击打着破败的门,瑟瑟作响,绝非悦耳之音。
静翕整个人埋在稻草之中,湿冷的草叶紧贴在身上,却也不肯露出分毫,似乎空气如火,伸出去便会灼伤自己一般。
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直至听觉最先苏醒——有人来了!
静翕脑子还停留在发现这个破屋子的情景,她小心翼翼试探了许久,确定没危险才钻进来,却不曾仔细打量过周遭。如今,晨光熹微,些微漏风的墙壁上,似乎刻着许多字,她眯起眼睛,也瞧不清晰,转而发现自己忽略了重点,坐在地上的人。
两个人,大男人,还是功夫极好的大男人,身量嘛,其实不用仔细考量,粗略估计一下,嗯,十个她也不是对手。
她还真是点子背,每次钻进荒郊野岭的柴垛烂草里都能遇见不速之客,来的还都不是善茬,即使只瞧见一个背影,另一个大半身子也被这个宽阔的后背挡住了,还是觉得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可说起点子背,她不由得回想起昨天环绕自己的分明还是金碧辉煌,一朝之间,落差也甚是大,然令她感慨的倒不全是落差,是机缘巧合。那个一身黑的家伙告诉她,有人救她,是因为留她性命,才解得开宝藏之谜。所以她总是被“争来抢去”的,是因为她是那把“钥匙”,因此她总是身陷囹圄也就说得通了。观主的身份和观主的话,也解开了她一些疑惑,她似乎明白,为何自己偷偷去见观主的当晚立刻遇袭,不是她行动受到完全的监视,而是观主被监视了。那时对方的剑在一开始顿了一下,就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静翕和青泠谁是真正的主子,但是青泠会武,一瞬间叫对方分辨过来,于是剑速加快。
这条线理清了之后,她明白自己一直没捕捉到的郁结点在哪里了,是出逃。太顺利了,她总是被卷入纷争,却总是能寻到机会逃出来,她不认为是运气太好,亦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并非自己本事大,可是,偏巧她学的那点机关术,和乱七八糟曾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却突然浮现的本领,都派上了很大的用场。好像少时她偷偷“贿赂”绣娘,她会什么就考什么一样,凑巧得离谱。
对方救下她的性命,是因为利益。那她的养父母呢,任凭她学医,叫她学琴棋书画,女红针织,也是幕后人授意?为了进宫?没道理啊,她既是钥匙,宝藏在宫外,为什么要安排她入宫?
脑子里仍在揣摩着对方的用意,外面的两个人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准备好了么?”压低的声音,略带沙哑的声线。
背对着静翕的这人点点头,没说一个字。
“切不可出半点疏漏。”那个人以粗喇喇的嗓音不厌其烦地嘱咐。
一个手势,快到静翕并未瞧清。
对面抛来了一个……袋子,硬邦邦的有金属摩擦的声音。被这边这个汉子很精准地接住。
银子,静翕眸子一暗,按这情况看,非是花钱买凶也是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偏生被她撞见了。
蓦地,想起上次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却正好被谢云霂抓个正着,满心的恐惧似乎消退了许多。
背对着静翕的人只淡淡点了头,将袋子收好,用刻意改变的声音道了句,“告诉你的主子,呆在安全的地方等待结果就好,不然,功亏一篑的话后果自负。”
这下,轮到对面那个人不应声了,霍地起身往外走,不知是因为这个人提他主子时态度不好,还是因为事情办妥就不想多待,一下子利落起来。长长的碎发挡住本就半埋在幽暗中的脸,静翕当真是什么都没瞧清,心中还暗自叹息,要是不小心被发现然后灭口的话,真是赔大了,一头雾水就一命呜呼了。
“出来罢。”怕什么来什么,居然真的被发现了?
但静翕没动,傻子才动,万一说的不是她呢?
哗——枯黄的草叶纷飞,一柄即使光线幽微也闪着逼人寒光的剑,直指着她,距离只有一寸。
呼吸停滞了一瞬,旋即缓和,“是你。”两个人同时吐字。
“你武功……这么…高。”静翕伸手比划了一下刚刚那凌厉的动作。
“为什么哪处危险,你就在哪处?”狐狸自己也很是头疼。
好像她愿意自己往火坑里跳一样?“你难道不一样?”
“我尚可自保。”话外音是,她不能。
朱唇动了动,终是未发一言,灵动的杏眸里却鲜明地表达了她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叹了几口气,接下来要面临的任务,错一步就是腥风血雨,他都没动一下眉毛,如今眉头却拧成了结,“我不能放你走了,你得跟我走,直到……”他自己尚不知结果,自然也不知道这个期限应该如何设定,又叹了口气,“直到,我叫人放你走为止。”
“我是个聋子。”静翕摇头晃脑,好像在证实她“听不见”一样。
“事关重大,”字字郑重,“只能委屈你了。”
一双眸子清澈明透,在射进屋子的光里微微凝如深琥珀色,让被盯视之人只觉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对不住。”不敢再多直视那双杏眸,他伸出手,砍在她颈边,一瞬间,她飘然倒下,被他揽住,有礼地抱住,转瞬,便没了踪影。
竹林幽深,青石铺径,玉白的珠帘泠泠成音,水绿轻纱带着银丝暗纹,随风而舞,反射点点光晕,煞是好看。
“姑娘,该用午膳了。”一个小丫鬟,穿着浅淡的水蓝色襦裙,柔柔地说道。
静翕点点头,拿起筷子,根本没看吃食,就往嘴里放,然后咽掉,好似那些精心做的菜肴是一些萝卜白菜一般。不久吃完了那些按照她饭量送来的精致菜肴,放下筷子,回身进屋。
从来到这儿到如今,她没说过一个字,满屋子的丫鬟都以为她是个哑巴。
狐狸听到回报有点奇怪,但是手上的事太多并未仔细去理会,只是一再吩咐,一定照顾好她,但是不许她碰药,若有奇怪的要求,定要知会他才能定夺,他可是瞧见过从她身上拿下来的暗器的,那叫一个精彩。鬼点子太多,以免护卫被暗算,只能如此了,大不了,事情过后多补她一些“木桃”好了。
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掌心的发簪,狭长的凤眸里风暴暗涌,起了一种危险的气息,“既然皇兄叫我回去成亲,我就回去罢。”成亲两个字咬得很重,带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传令的侍卫身子不由得一抖,连连点头,往后紧忙退去,“下官这就去准备车马。”
“我妹妹还没找到,你还真去成亲啊。”白潇轻哼一声。
“令妹应该是在他们手中。”竹焕之一语中的。
抱着剑倚靠着窗的单云回眸,“曹将军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会有个如此的妹妹?”与恶人勾结逼婚。
“还不是我们辰良太有魅力了,害得人家姑娘一见钟情,从而不择手段了。”白潇扯扯嘴角,打趣道。
“什么时候了,你还幸灾乐祸。”竹焕之拿手上的扇子杵了杵他。
“你杵我做什么啊,”白潇嘴角下摆,“你看谢云霂那个模样,明显是气他们拿我妹妹做文章啊,其实早就胸有成竹了,你什么时候见他遇事有过表情,除了我妹妹的事,嗯?再说了,我哪里幸灾乐祸了,那是我妹妹丢了啊。”
竹焕之不由得也收回了手,轻叹一句,“最是痴情害人心。”
“说得好像你不担心她一样。”单云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戳刀子。
这下轮到白潇戳竹焕之了,他没有扇子,随手在桌案上拿了一本书,打了竹焕之一下,“你什么时候也惦记上我妹妹了?”
“没有没有。”竹焕之摆手,“他随口诌的,”瞪了好像没自己什么事的单云一眼,“家妹六岁那年病重离世,我很是伤感,若是还活着,如今也是这般年纪,所以见到她总是很亲切,好像自家亲妹妹一般。”
“哎呦喂,”白潇又打了两下竹焕之肩膀,“原来是要跟我抢妹妹啊,不能忍。”
扇子一挥,挡开书卷,“她身世可怜,孤零零的,多一个亲人有什么不好的,你个男子汉,这么小气做什么?”
“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白潇撇撇嘴,“但是,我家我这一辈都是男孩,好不容易得了个妹妹,自然不想分给你。”
谢云霂好似没听见两个人对话一般,嗖地起身,往外走。
“哎?你去哪儿?”白潇虽然嘴上不闲着,却是满心担心静翕的,提步就追。
“回京。”两个字后,人已消失,连衣摆的影子都没瞧见。
依旧是那个丰神俊朗的公子,依旧是风尘仆仆,依旧是衣袂飘飞,依旧带着笔墨难以描摹的神采,依旧是满眼爱慕的成排跪倒的宫女,唯独那一位受着无尽崇拜目光的人心境不同。
雪白的台阶上,两个人错身而过,她惊愕,转瞬眸里带着一点娇羞,声音却是大方温婉,“七王……”那声爷字尚在喉咙未及发出,更不要说后面的寒暄话,那道身影已经成为了背影。
眸里难得浮现的真正柔情霎时冷了下来,那种虚无的飘渺笑意再度挂在脸上,丝毫不为刚刚的事情忧心半分的模样,怀心步子盈盈,下了台阶。
自皇帝拿死牢里的一个人作为替罪羊,编了故事,顶替了毒杀何云的罪名之后,两兄弟这是第一次见面,但并无丝毫生疏。
相似的眉眼,一望便抵去万言。
“你真的决定了?”皇帝不是不知道,他这个弟弟满心满眼装的是哪个姑娘,这个节骨眼突然来信求赐婚,还是赐另一个人给他,是要引蛇出洞。
“嗯。”谢云霂点头,“皇兄莫要担心。”
“皇家娶亲,理应数月来准备的,下月会不会仓促了些?”皇帝的手指轻抚着花瓶里的一枝花,话外有话。
“下个月正好。”谢云霂如常自然洒脱,声音清朗,“我本来也不喜欢太热闹。”
“那就依你的心思。”皇帝回到桌案边,“瞧瞧这幅兰花,画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