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伤口还未痊愈,怎的偏生要赶路?”圆脸姑娘,与静翕一样,姓苏,单名一个慧字。
“对方筹划这么久,不可能就那么一点点兵马,必有后招。”比如,攻心,攻天下人之心。“我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掉,是为了日后安全着想,自然没道理让你们一直因为我处在此地,平白遭受危险。”
“姑娘断可以养好伤再走,不急于一时。”苏慧十分担心这挂着细胳膊细腿的身子骨。
“大难临头就不好脱身了,我无事的,姐姐放心。”静翕是执拗的性子,认定了,不改口,她断断不能叫他们陪她再历险了。
即使是出了大事,安平的城门也不能封得太久,毕竟是临近京城的重地,只是盘查,就格外的严了。
一架马车悠哉哉驶来,懒散的模样全不似刚刚经历一场劫难。
“停下,下车。”这个时候官府要员是不能离开地界的,还傲然坐车的,当是少之又少。
一个小丫头伶俐地打了帘子钻了出来,飞速塞给守卫一锭银子,“官差大哥行行好,我家姑娘病得……重,”说及此,眼睛就含了泪,“家中找到了名医,却不肯来此看病,只得尽快归家。”语毕,悄悄掀开帘子,露出一个角。
里面一个人,病恹恹的,眼窝深陷,带着青灰色,面上没有半点血色,还不住干咳几声,帕子捂住嘴,拿下来就是一片血花,血腥气和浓重的药味,夹着一点点病人身上带着的那种死气沉沉的晦涩味道,扑鼻而来。只是看衣裳和打扮,还瞧得出是个富人家的女儿。
“走吧走吧。”守卫挥挥手,得了好处,再加上这么个病身子,绝对不能参与到谋反之中。
车轮刚转动,就听见一句,“等等。”
“元队长。”守卫抱拳,暗自把刚收的好处用手臂挡住。
“马车最容易夹带人,即使是病人,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还是要好好看看。”他以剑柄轻轻一勾,帘子再度拉起。
藏在马车座位下面的静翕缩成一个团,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青沅,呵,元队长。
“咳咳。”女子再度咳了起来,“这位侍卫长说的不错……的确应该盘查清楚。”声音沙哑。
“劳烦这位姑娘移驾车下,我验看一下车内,即放姑娘出城。”“元”队长因着静翕“狡猾多端”的事例,不由得事事疑心。
“我家姑娘身子不好,禁不起折腾。”丫头忠心护主,别人眼里倒是赞叹,毕竟不怕官兵的丫鬟实在是少,可却加深了青沅的怀疑。
“小舞,扶我下车。”车内的姑娘开了口,嗓音因为咳嗽沙哑得紧,举止和语气很是有大家风范,坦坦荡荡的模样,又消除了几分可疑。
姑娘颤巍巍下车,小舞就赶紧拿斗篷把她裹住。
这个病姑娘不是静翕,青沅一眼就瞧出来了,上了车就被浓重的药味呛得咳了几声,伸手掀开了座位,果然有暗格,他刚欲欣喜,就发现下面是些衣物和药包,还有些微银两。
“马车小,所以有些行李就塞在座位里了。”偏巧那个病姑娘还解释给他,弄得他更加尴尬。
“叨扰姑娘了,愿姑娘早日康复。”青沅硬挤出几句话缓解气氛。
“我时日不多,急着赶回去,也不过想叶落归根,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吁,丝毫不避讳地提着死,让青沅更觉得自己刚刚太胡闹,瞎怀疑。
没人再纠缠,一行人就依旧是悠悠哉的逍遥姿态,大家只道是病姑娘经不起折腾,故而速度慢,也没理会。
直到走出城郊,拐入小道,确定了没有尾巴之后,病姑娘才在车厢底摸索一番,打开一层暗格,扣动了机关,把蜷着的静翕,放了出来。
“时间仓促,通风口设计得还是小了些,”静翕摇摇脑袋,“幸好我人小,不需要那么多气。”
“还说呢,你看你小脸都红了。”病姑娘不病,声音也不沙哑。
“说明我身子好得快,这么几日就有血色了。”大言不惭,静翕理了理胸前包扎的纱布,很是悠哉。
“还以为可以见一遭京城的繁华年景呢,往年都是忙得团团转,今年得了闲,却又呆不下了。”静翕翘起脚,头趴在小舞的腿上,“也不知子绫怎样了,我只能给她去消息,却收不到她的消息。”
“姑娘且放宽心,这些事情,自有苏慧去打理。”病姑娘开口,利落干脆,“至于都城年景,早晚是有机会的,先去江南看看,也不是坏事。”
虽然谢云霂满城搜寻静翕的下落,却也不负静翕所想,上报给皇帝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司药女官林静翕,因公殉职,硬是把静翕没来由中的一刀说成了替他挡了一刀,歌功颂德一番。
林静翕彻底死了,所谓的尸体也在河里打捞了出来,刀口在胸口,死亡时间也差不多对得上,因为泡得久了,时间或会推断的不准确,但是衣服,伤口,身高等等特征都对得上,也没人计较这样一个位卑的女官之死。
而真正的林静翕,换了好几个名字之后,还是决定土名好养活的道理,又改成了芣苢这个名字,还特意换回了原来的姓氏,苏。
养伤养了月余,正是年根底下,她依靠着门,笑看着苏慧挂着大红的灯笼,小舞包扎着年节的礼物。
她果然还是适合这样的日子,不慌不忙,安安稳稳,就好似在宫里那段日子,虽然时不时要挨上哪位娘娘一顿骂,但是不时跟子绫凑在一起用以笑脸换来的食材做些好吃的,挤在一起也能吃得兴趣盎然。
突然就不觉得看不见京城繁华年景有什么缺憾了,一家子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着自己的欢乐小年,好像更好些。
“我也想去集市转转。”静翕,啊不,芣苢姑娘开口。
“你的伤还没好全。”苏慧从梯子上下来,摸摸她的头,柔声细语,“等伤好了再说。”
裹在斗篷里,穿得像个粽子的静翕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出门去打架,只是转转,看看集市卖些什么新奇物件而已,这点伤,无碍的。”未等苏慧说话,又补了一句,“我是大夫。”
“好好好,你去罢,只不过得把她带着。”手一伸,把瘦骨嶙峋的青杏,即之前的病姑娘,提了起来。病姑娘此时不病,两颊红润,眉眼含笑。
“是。”静翕拽了青杏的手,就往门外走,上了马车,奔最热闹的集市而去。
集市各种各样的货物挤挤挨挨摆了一整条长街,欢声笑语更是荡出一个街坊,嬉笑的小孩子拿着亮晶晶的糖人和冰糖葫芦,吃的满脸满身的糖仍毫不在意,十足的欢闹景象,哪还有半点之前闹水灾的模样?
杏眸都看不完那琳琅满目的东西,却很准确地盯住了一个溜蹿的很快的身影,“月禾。”
那道黑瘦的身影迟疑了一瞬,就辨别出了满耳喧哗声中的这一道并不大的声响,“林……”到口的公子很快地转换为“姐姐。”
“你还是自己一个人么?”伸手拍了拍禾心的头,眯弯了一双杏眸。
“是呀,自己过习惯了。”月禾拍拍胸脯,大有一副我很能干的气势。
“一个人多无趣,不如跟我们一起过年。”静翕伸手递给身边铺子的伙计几个铜板,换了个糖葫芦交给了月禾。
月禾眼睛蹭蹭亮,结果糖葫芦,脆生生道了谢,“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你不用有,只管来就是了。”青杏也笑眯眯,“今天就跟我们去吧,一会儿扯些布,还能给你赶一件衣裳出来。”
“真的么?”月禾的眼珠转了转,重重点头,“那我给你们跑腿挣衣服钱。”
静翕笑弯了腰,“我又不是信差,哪来那么多腿要你跑,你安心呆着就是,不收钱的。”顿了顿,补了句,“一会儿帮我们抱些年货就是。”
“没问题。”月禾一蹦三尺高,然后就开始咔呲咔呲嚼糖葫芦了。
抱着一堆买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静翕坐在车上,掰着手指头数着买给每个人的东西,数完了觉得并无错漏,才长吁一口气。
“林姐姐是要和竹公子一道过年么?”月禾开始啃今天晚上的第四根糖葫芦。
“竹公子?”静翕蹙眉,“竹焕之?”
“是呀。”月禾又咬掉莹亮亮的一颗大山楂,“你们以前不是住在一处么?”还是那个竹公子安慰她来着,比别人态度好太多,虽然也骗她说林姐姐死了。
月禾虽然在那群人面前表现得没心没肺,却实在是个聪明孩子,每个人她都记得清楚。
“他该是跟白将军回京了。”静翕淡然一笑。
“没有啊,我昨天还在山上瞧见过他。”月禾又嗦进嘴一颗山楂,吐字有些不清晰。
竹焕之没走?还是回来了?静翕神色并没有讶异之色,只是再度慵懒拍拍月禾的头,“你在哪儿瞧见他的?之前我们走散了,还以为他回了京城。”
“慈云寺背后那座山。”月禾好似立了功一般,很开心能帮上一点忙。
夜月明,抖开一片清辉,连幽深的树林也不吝啬,洒下点点光痕。
“你大概不知,七王爷寻你都要寻疯了。”宝蓝长袍,袍带上绣着渐变的松针花纹,气韵在骨,幽然出尘。
静翕轻轻在地上铺了一方垫子,才坐下,如今她的身子骨,的确是不易折腾,“林静翕已经死了,所有人皆知。”
“是,焕之今日也是初见姑娘,不知姑娘芳名?”竹焕之,笑得温润无害,闲闲倚靠在树下,很是自在,不同于谢云霂那种慵懒中的风华,更似秋风中的清菊,带些凄凉的傲然。
“公子也不曾告诉我你的名字。”静翕又裹紧斗篷几分,该死的天气,能把人冻傻了。
大手递过来一件夹绒的大袍,“小生姓竹,名焕之,敢问姑娘芳名?”
静翕没有过多客气,接过袍子,又裹了一层,“那日辰良问我,公子为人如何,我还替公子正言许久,道公子是君子。”话里有话。
“哦?难道今日姑娘觉得我是个小人了?”竹焕之神色郑重了几分。
“我姓苏,”静翕没趣地呵气,看着成团的白雾逗趣,“公子可还是姓竹,名焕之?”
……这姑娘,当真不好应付。
竹焕之回身进了院子,不一会儿出来,摆在静翕面前一个小火盆,“名字而已,自打认识姑娘,就知道你好多名字了,比如林芣苢,比如白沐,比如……”死了的那个林静翕,“这不妨碍我与姑娘成为好友。”
“我也有事瞒着人,自然领会公子的难言之隐。”这位突然开始说好话,就意味着接下来要出刀子了,“可我自问问心无愧,并不因此做过坏事。”
“姑娘以为我做何坏事了?安平之乱,绝与我无关。”竹焕之从身后拿出一截玉笛,轻巧成音。
“我见过你姑姑。”六个字,如静夜惊雷,浇灭笛音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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