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从屋内走出来,转下楼梯的静翕,就被月禾扑了个满怀,“公子。”
摸摸月禾的脑袋,手感不错,突然想起谢云霂尤其爱摸她的脑袋,就觉得好像摸小兔子一样,嗯?是把她当成小兔子了么?
“公子。”月禾扭着脑袋在她手下蹭,“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嗯……”静翕眼睛笑得弯弯的,眼角的泪痣轻盈一跃,“我猜猜。”很温柔的语气,“糖葫芦,对不对?”
“唉?”月禾抬起头,“你怎么猜到的?”
“喏,嘴角的糖还在呐。”静翕莞尔一笑,对着跟过来的青沅轻轻点点头。
“苏…公子。”青沅施礼,从身后转到前面来的手上拿着好几支糖葫芦,跟他高高大大的身形比起来,很是谐趣。
“劳烦你照顾月丫头了。”静翕拍拍月禾的手臂,“还要叨扰你一阵,我出去走走。”
“青泠回来了,公子可把她也带着。”青沅躬身后退,站在一旁。
“多谢。”静翕出门,走到那道回廊,瞧见一个人正蹲身在那一团浸满血迹的纱幔上仔细看着。
“请勿靠近。”一个侍卫伸出手拦住静翕。
静翕止步,但没离开,谢云霂的地盘上,她还是可以很放松的。青泠想拿出腰牌,以方便静翕过去,被她拦下了。
蹲着的男子起身,一身官袍,眼比柳叶长,黑白分明,一副刻板而严谨的模样,却被周身那肃杀的气息所击破,单云是也。
那双眼瞧见静翕的时候,并无任何情绪,语调带着素有的冷漠偏执,“要看看么?”
“多谢。”静翕也不废话,只当他这是默许她看,越过侍卫走了过去。
帐幔上的血迹仔细看起来,虽然染红一片,但是算不得太多,至少比薛三那狰狞撕扯翻卷着皮肉的伤口看上去舒服得多。
静翕走过去,将干净的蒲团轻放在薛坤所坐的位置,回眸,瞧了眼青泠,“坐。”
青泠依言坐下,静翕比划了下伤口的角度和位置,走到另一边,往窗外瞧去,若说是暗箭伤人,那么那个人不在对面的屋顶的瓦上就是在庭中那棵大树上了。没被捉住,显然躲在屋顶更方便逃脱,只要俯身钻进屋子里就可以了。静翕站在那儿,脑海里回忆着这几栋楼的位置图,主楼四栋,以风花雪月命名,临湖那栋即是最有名的一栋,无论是茶,菜还是布置,都是一绝,唤作凌月楼。最方便躲藏的那间屋子是凌月楼二楼左手第二间,蓦地一愣,那是十王爷走出去的屋子。
瞧见静翕一眼不眨地盯着对面的楼,单云发声,“机关匣子是在树下找到的。”不是对面的楼中。
什么?静翕回头,“留下了机关匣?”
“在这。”谢云霂从长廊远处走过来,修长的手上握着一个木匣,身姿清绝,风华灼人。
静翕接过,打开瞧了一下里面剩的那只短箭,嗅了嗅气味,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滴了点东西,旋即,快速地合上盖子,抬手对着庭院中间那棵树的一个不大的枝桠啪嗒地扣了扳机。
嗖——短箭飞了出去,将那段枝桠击断,落在地面。
她看见短箭的一瞬间就明白为什么薛三的伤口那般渗人,倒钩箭,拔出来的时候才惊险,会造成第二次伤害。倒钩箭,还真不是第一次见。
静翕往长廊里走,想去捡那支箭,青泠嗖地一下由坐姿腾飞,灵巧自如,身轻如燕,转瞬间,人已回转,手里执着静翕刚刚射出去的那支箭。
跟着谢云霂过来的于洛咋舌,这两个人倒还真是像,刚刚王爷也是拿到手来回看了几遍,抬手就射,吓得十王爷没风度地跳将起来,大喊着,“这东西有毒,你干什么?”就嗖地蹿出去三尺远。
当然,不只是十王爷,当时他也被那突然的一射,弄得一惊,呆在原地半天没敢动弹,之后不断抚胸口后怕。没想到,还要再经历一场,不过,可能是吓多了就不怕了,他这次丝毫没跳脚,也没后怕。
静翕瞧着谢云霂微抿的唇,看戏的眸子,颇是自信地朝着他勾了勾唇。
“发现什么了么?”单云好似全然看不见两个人碰撞出的火花,盯着静翕把短箭接了回去。
“孟宇和歌姬呢?”“刺客不在树上。”两道声音,一道低沉清朗,一道柔和轻快。
单云板着的面上浮现一丝犹疑之色,旋即抿去,挂回一副刻板的面相,“袁大人在问话,此刻应该问完回去了。”
“不可以。”“没事。”又是两道声音,一道女声急切懊悔,一道男声温柔宠溺。
一双杏眸紧凝着一双凤眸,幽深的瞳仁好似嗅到危险气息感到灰狼就要来了的兔子圆溜溜的眼睛一般,微微一缩,连里面映衬的光晕都凝聚在了一起,旋即,放松,澄亮无杂,清澈流波,光晕撞散开去,漫成满眼流光。
于洛垂头,默念非礼勿视啊,不管那两位是怎样拿目光对话的,在他看来都是含情脉脉的,他们这等凡人不能理解的另一种形式的打情骂俏。
一阵轻快却有意叫人听清的脚步声传来,立在回廊外,院子中,有礼一拜,“有人来寻苏……公子。”
静翕道了声,“定是苏慧瞧我离家久了,来催呢。”把机关匣子塞给离她不远,低着头的于洛,瞧了眼谢云霂,目光俏皮一挑,在他的眉眼上逡巡了一圈,最后望进他眼底,落入无尽深处,缓缓注入一片光。
谢云霂也回望,却缱绻纠缠,不肯被她捕捉住他就快难以抑制的心思,最后也落定,任她探询地望进来,以一泓安定沉稳的泉去容纳那光,“青泠,你跟着她回去。”
她的目光,他懂,这边的一切便交给他,她尽可以放松去查自己的谜题。
只是匆匆一见,他依旧是不舍,目光留在那已经渐行渐远的背影许久,才调转回来,恢复淡漠,睨了一眼回廊里的一地狼藉,声音也如冬日寒凉,“机关匣子你可以拿回去了。”
“是歌姬出手杀了薛坤?”单云不知他们两个如何发现端倪的,只是通过两个人的对话,猜出了这个结果。那岂不是说明孟宇也参与了谋杀,是以才会众口一词,短箭来自于栏杆之外。
“虽然乱猜不该是推官所为,但是推官大人,还是一点就透啊。”谢云霂已经转出回廊,“只不过,既无证据,当拖则拖——”最后一个字拉了长音,沉沉而落的音调,不带有一丝情绪。
静翕养伤的日子,正事没干几件,倒是研究了很多旁的事情,比如说,改造马车。她因为伤口,连下地走走都被限制,所以绞尽脑汁想了许多种给马车减震的方法,想着以后伤口略好些,就可以以此为理由出门转转。如今改造得可当真是舒服,即使马车跑着山路,也不会使车内之人有半分不适。当然,以她的种种经历,自然也没忘了在车上装了很多机关暗器,随手就可以拿起来一件保护自己,毕竟没有本事功夫傍身,只能靠这些武器来帮忙了。车内笼起小火盆,暖入心脾,叫她舒服地长叹一声。
“公子,我瞧见了,咱隔壁那桌上有个人,出门之后,偷偷放了只鸽子。”月禾手里还攥着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穿着绿色的衣衫,比那个跟着我的大哥哥矮上这么多。”另一只手比划着,“那个紫衣服的好看的大哥哥,坐船去了对面,”笑眯眯,露出好看的梨涡,“我求着跟着我的那个哥哥去集市上买糖葫芦,我们骑马从桥上绕过去的,比紫衣服快了一点,我瞧见他进了街角的书局。嗯,就瞧见这么多。”
月禾总是能极快地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而且反应机敏。
“月禾,跟着我或许会有危险,你……以后要多加小心,不要特意去跟踪谁,知道么?”静翕握住月禾的手,神情关切。
“放心吧,我本事大着呢,要不是公子当初救了我,我可能就会死在破庙里了。”月禾并非没心没肺只知道乐呵呵,只是学会了以最快的速度舔舐伤口,面对新的日子,孤苦无依的生活使然,“我愿意帮公子多查看,倒是公子要小心,你伤还没好。”
“嗯。”静翕浅浅一笑,掀起帘子,凝视着窗外看似变幻却又重复的树林,“我们都会好好的。”
田埂上蔓延星星点点的黛绿之色,已是冬日,并无劳作的人群,但有三三两两的人,搬着些什么东西,在远处来来去去。
不过数月未见,挤挤挨挨的拾清观,如今却空荡荡的。
“你别下车,就在这儿。”静翕吩咐月禾后,留了几个苏家的侍卫守着车,就带着青泠往观内走去。
纵是江南,也有枯叶委地,一个姑娘执着一把扫帚,浅浅地扫开一片落叶,又拨开一捧碎屑。
竟是荒凉至此了么。
“请问两位先生,可是有事?”女子抬头,望向许久不曾被陌生人踏足的院子,渐渐目光上调,落在静翕的面上,“观主已经走了,如今只有一个守观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只是来帮忙收拾一下院子。”
“请问守观人在何处?”静翕压低了声音,声线微颤。
“在后院的小屋。”女子应道。
“多谢。”静翕步子迈得很大,从女子身边走过。青泠一眼瞧出,那是小静,但看静翕神色,似乎不想以如今的模样相认,或是多说一句话,便也不曾多加言语。
小屋的门近在眼前,静翕立在那儿平息了下情绪,才踏进,青泠察觉并无可疑,守在门口。
窗边光落,在光洁雪白的窗纸上映出绝美的剪影,简单而纯粹,男子清雅气质一下子令简单的屋子充盈满室清辉,“不过两日不见,你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垂眸瞧着掌心的书,“是他来了罢。”
“你为何在这儿?”静翕上前一步,坐在对面。
“等你。”竹焕之合上书,抬眸瞧她,眨着眼睛,俏皮的纤长睫毛如翼轻扇。
右手微张,小指翘起,以四指轻叩桌台,“你…总不会想当新的观主罢……”目光落在书上,“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竹焕之接得很快,“纵使艰难,独得其乐,何乐而不为?”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么?”静翕仰靠在椅子上,“我一直很奇怪,他应该认得你,缘何再遇却并未透露一个字?而梁家呢,不知道少了一个人?”
“我是天子侍读,却非七王侍读。”竹焕之低声道,“先帝明显很明白争权夺势手足相残是怎样的,有些课,是独独授予当今圣上的,本来与七王见面就不多。随后……八年未见,我已与当年性子迥然不同,自然难以一眼瞧出。”竹焕之以指腹摩挲着书封,“要知道,识别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貌,而是内在,何况,我外貌也与当年不一样了。八年,实在是有可以改变很多的力量啊。”顿了顿,“当然,七王曾经重伤,或许,也对一些记忆,有了影响。”
“因为平定世家么?”静翕对那段记忆其实算不上特别深刻,只知道那个执拗不肯医治的人很难劝,她在宫里那么多日子,遇见难缠的主儿并不少,尚药局又是最容易担事的,哪宫娘娘没了子嗣,兴许绕一圈就在她们中抓一个替罪羊了。
“你可知梁家如何得势?”不答反问。
“圣上登基之后?”静翕撑坐起来,杵在桌上,“有人对他下手?”
“幸得白老先生相助,不然他之后也无力面对世族势力。”神情坦然,放松了很多,闲散倚靠在桌子另一侧,全不顾及君子形象,歪得很是舒服。
“梁家,是只支持圣上么?”不然缘何独独谢云霂受了伤?
……“救天子与救另一个人,任谁选择,都是一样的结果罢。”
贝齿轻咬住朱唇,微微用力,直至唇色泛了白,“守观人呢?”
“他知道的不会比我多。”竹焕之闭上眸子,安详得如同要步入浅眠,“四姑在此设观,是为了守护……”眉睫轻轻颤了颤,“你要找的东西罢。”
“观主心思沉稳,必定早知或会有一天……”静翕喃喃,“不能亲自守护,怎会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不知要守什么而守在此地呢?”
有力而修长的手从书案上落下,堆叠的长袍大袖滑散,渐变的水色犹如飞落的瀑布,不见水花如见晶莹,“正是因为她缜密,才知若不能亲身守护,必是出差错了,那就更不能留下一星半点的线索,以免被对方图谋之。”
“宁可守了这么久的东西,永不见天日?”静翕呵出一口气,搓搓手。
“她从来那般执拗。”不然也不会守着了。
手渐渐握紧,指甲浅浅扣在掌心,留下月牙儿般的浅痕,“因为执拗,所以放不下。”起身,拢了拢谢云霂执意要她披着的斗篷,“放不下,便不会毁了它,更不会任它寂寂,”回头,笑意盈盈,如三月桃花,“甘守璞玉,是为有朝雕琢,欣赏光芒。”转过身,步子轻盈,“偏巧,我也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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