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么?安平挖出了一块奇石,龙纹天成,石头通透,其心隐有一字,诚。”那是这个国,不能被提及的名讳,天子的名讳。
“那是不是说明,那位是受天命,乃真龙?”
好似一瞬间,怀疑的声音被新一轮的声音压制住,众人纷纷觉得定是老天不忍皇帝蒙血统不纯之冤,特以灵石昭告天下。
轻轻巧巧,一块石头,就安抚了民心。
……
“白姑娘,可是不喜欢宴上的吃食?”女子绾着简单螺髻,簪着一支八宝掐丝蝴蝶步摇,裹着一身暖黄色斗篷,微微露出摇曳生姿的水绿色下裙和腰间玲琅佩饰。模样生得娇俏动人,眼睛不算大,却很灵动,然,最令人注目也最令人惋惜的是,她右脚有些跛,因此身后紧紧跟着两个小丫鬟。
静翕裹着大红斗篷,严丝合缝,一丝衣角也不露,头上也带着斗篷宽大的帽子,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并没因为来人的行动不便而有半分异色,“很好吃,只是吃的快了,有些不舒服,出来转转。”
“白姑娘不喜欢热闹吧?”女子也没什么神色变化,走到不远处,也如静翕一般,凭栏远眺。
静翕以手捏紧了几分斗篷,“莫非姑娘不喜欢热闹?”
“像我这般的人,”姑娘自嘲般笑了笑,扫了眼右腿,“又怎会喜欢热闹。”
静翕沉吟了一阵,“姑娘毫不避讳示于人前,本就高出寻常人很多了。”以那姑娘的家世,必然看过无数名医,她,自然不觉自己比名医厉害,便没提替那姑娘瞧瞧腿。不过,就算这姑娘有显耀家世,或许也有不同于那桌宴席上其他叽叽喳喳的千金那般自傲的性子,静翕也并不想多谈。这么多年,避免与不熟悉的人多接触,已经成为一种本能,更何况,如今她是一个随时可能被不知道埋伏在哪里的敌人发现的“死”人,更不能妄动。
“原来我也怨天怨地,如今想开了,也并非全然坏事,至少因着它,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善恶敌我。”人们看见事物的第一瞬间的目光里,可以读出很多他们不自觉泄露的东西。怜悯,躲避,厌恶,嘲讽,抑或是冷眼旁观,即使那一瞬很短,她却捕捉得到。
静翕直觉她有话要说,但并不想听,秘密知道的多了,并非好事,“姑娘聪慧,看得清世道人心,惜我愚笨,于世间跌跌撞撞,终犹不懂。”
那姑娘一笑,眼角勾勒的花瓣妆轻绽,还欲开口,却被打断。
“刚还同你母亲闲话,想给你见见刚搬过来的一群子侄,一抬头你就没了踪影。”柳家大夫人走了过来,面相很有福气,脸微圆,给人很和善的印象。
“吃得有些急,不大舒服,所以才出来转转。”姑娘套用了静翕的原话,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挽住柳大夫人的手臂,略一瞥头,刚想介绍一下静翕给柳大夫人,就发现阑干处已无人。
三两道屏风半折,兰花的绣样很是精致,光滑过渡的绿色,月白的花瓣,静翕其实并无闲情雅致欣赏别人绣活的好坏,只是不得离开。
因为不远处的转角,有两个人正在——相谈甚欢。
繁复的长裙绣着大片的蝴蝶,紫色的斗篷绣着银丝菊花,很是贵气,声音也一样娇气,“还以为江南会多暖和,刚过来,倒是湿寒入骨。”
“你刚来,不适应,过些日子便好了。”男子声音倒是蛮柔和。
“都说江南女子温婉可人,文采出众,还真是大开眼界呢。”看似褒扬的话,大开眼界四个字咬得很狠,语气声调叫人一听便觉讽刺。
男子往边上走了几步,整个人进入静翕视线范围,是个背影,高高扎起的发髻,簪着亮银簪,一身玄色长袍,一双金丝云纹靴,很是干练,“家妹喜欢那些个名声,叫梁姑娘见笑了。”
“好了,不提那些了,要不是之前七王大婚虚惊一场,我也不敢跟爹求着出门,也幸好姨母去我家,答应带我出来,不然我爹哪会叫我在外面过年?这下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可不想再埋进宴席里,临江有什么好玩的,带我去瞧瞧?”语气忽地就转为明快,声调里面的傲气,一听便是从小被照顾保护得很好的大小姐。
“最近水街附近会有特别的夜市和灯会,很是热闹,不如今晚就去瞧瞧。”男子的声音不似装束,带着一点书卷气息,也许因着跟一个姑娘说话,才有意放温柔的。
男子踏步往前走,并未注意到角落里尽量缩成一团的静翕,女子随着她也往外走,步子轻快,两人之间保持着有礼的距离,并未逾矩。
静翕有些懊恼自己的记性了,刚刚在宴席上,根本没胃口吃那些东西,耳朵里塞满了各桌的欢声笑语和问候,偏生,她现在却对眼前走过去的两个人以及刚刚非要同她搭话的人毫无头绪。
雪白绣银丝梅花的长裙,雪白滚毛边绣同样梅花花枝的上袄,大红斗篷敞开,里面是雪白的毛,一眼望去,还以为是一团雪。
“姑娘身子弱,就别在这儿吃风了。”如风过梅枝擦清响,又如冰落瓷碗叮咚成音,不比刚刚男声的温柔,却让人直到心底的熨帖。
静翕撇过头去,强忍住内心的变化,硬是摆出一种自然而微微陌生的神色,笼起大红的斗篷,再次把自己裹成了粽子,敞开时不觉,裹上才感觉四肢已经冻冷了,狐毛带来的暖意隔在冰凉的袄子外,不达身体,“多谢公子关心。”他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男子毫不避讳地打量了一下裹成球的静翕,都道红色最艳,女子红妆,要么娇羞,要么妖媚,眼前这位,把红色穿出了绝然不同的感觉,清冷孤傲,拒人千里之外之感,红色越艳,衬得女子越清绝,绝然相异的气韵,奇妙的融合,反而很美。但这种清傲,不是那种贵家女自以为是的骄傲,而是那种自信而心有幽兰的幽远,不仅不让人厌恶,反而让人自觉只可远观。
静翕被这目光打量得有些不自然,她不觉他会认出自己,毕竟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偷偷画了些妆的,断不能完全以自己本来的面目大摇大摆,刚刚敞开斗篷只不过是因为红色太惹眼,她不想被两人发觉,不想落入这人眼。
“妹妹喜欢四处乱跑,可累了我这个哥哥。”清朗出尘的声音,只消一声,她便知道是他。
谢云霂脸色抹得黑了几分,也依旧难掩出众风华,至少静翕眼中他依旧熠熠生辉,“哥哥不也是只知道跟别人打趣,才想起来还有我这个妹妹?”冒出来一个也就罢了,又冒出来一个是怎回事?难道这儿也有密道不成?这样下去,整个临江是不是地上地下都热闹非凡了?
果然合他脾性,谢云霂笑得刁坏,决定暂时不计较她跟好看的公子哥搭话的事了,“你还真得感谢我喜欢听些闲话,刚刚知道西边街有家小铺子,做的小糕点很是好吃,一会儿回去给你买些解解馋。”偏装作没看见某只容颜出众,气质也出众的紫衣怪物。
“好呀,哥哥可要给我多买些,不许小气。”少女满满的娇憨气代替了刚刚周身的清绝气。实际上却一直腹诽,公子装她的哥哥是装出习惯来了么,在军中如是,如今亦然,可那些大户就算不知七王模样,怎会不识白潇?呃……。刚刚那个姑娘提起七王大婚,男子称她梁姑娘,就是说,这里也应该有认识谢云霂的啊,太胡闹了。
发觉小兔子走神,一把拽到身边,“走罢,到前面去看看。”
被有意忽略的紫衣男子似乎也不在意,随意得往静翕刚刚躲着的屏风处一靠,姿态潇洒,像极了古画里面风流恣意的书生。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连不逾矩的距离都没顾忌,就那么离开了他的视线。
“五公子。”门口的小厮瞧见大步流星走过来的自家公子,及时行礼。
“七妹可在?”凉冷了几分的声音,也染上了一种生人勿进的清绝气。
“回五公子,七姑娘未曾离开。”守门人不知七姑娘在哪桌,只知道没离席。
“叫她过来。”一回身,走远,斜斜一靠,正靠在静翕刚刚凭栏远眺的地方。
小厮忙不迭点头,急匆匆就进了门。
须臾,转出来一个姑娘,凌霄髻,簪五支简单珠钗,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桃花美目盈盈流光,个子高挑,裹一身枣红斗篷,露出嫩黄的裙角,步子轻快,就跑到紫衣男子面前,唤了声,“五哥。”声音清亮,如少女腕上的银铃,欢快清脆。
“五哥有事求你。”柳楚煜开口,郑重坚定。
“哎?”女子笑声也好听得紧,不矫情,分外明快,“我还以为五哥无所不能了呢,难道现在就想知道席上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对各家闺秀保持温文有礼却有距离的五哥忽地叫她去关注一个小姑娘,她以为,五哥在大冬天,春心萌动了。
“没跟你开玩笑。”语气却也温和,的确是宠爱妹妹的好哥哥。
“那姑娘着实厉害,宴席上有人故意挑衅,她温和应了,既不失礼,又让刀子落了棉花,失了气力,而且不争不抢,不惹人眼,却什么事都瞧得明白,反应快得紧。我瞧唐沐雪唐姑娘那般自傲的人都跟她出了门来搭话,可我被祖母绊住了,没及出门,叫嘱咐翠儿跟过来了,回去叫她去给你回话。”柳丝言压低了声音,换了正经神色。
“……不是这事。”见柳丝言眉毛夸张的挑起来,眼看着眸子里闪过火光,柔声道,“但也与她有关。”
玩她呢吧?柳丝言默默骂了自己哥哥一句,面上也没好气,“还要怎样?”
“你呀,被我惯坏了,整天使小性。”柳楚煜低声道。
“还好你有自知之明,知道是你惯的,就别赖在我身上。”柳丝言发挥小性本色。
“去结交一下那个白姑娘罢。”柳楚煜的语气,少了三分淡漠,多了一丝放软的求情态度。
三根手指晃来晃去,柳丝言坐地起价。
“依你。”柳楚煜毫不犹豫。
“成交。”柳丝言笑眯眯,“还是五哥爽快,我明儿就去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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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