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也是来鞫问的?”姜玄盈临危不惧,在曦垣城的牢房内,不像犯人,倒像请上门的宾客。</p>
来人轻笑,“鞫问不敢,徒弟是从中都归来路过,特来探望师娘的。”</p>
“哈哈哈……”姜玄盈仰天大笑,“好徒弟,且代师娘问那芈九郎,是谁给他的胆子,是他夫人白袅,鬼城司掌者,还是东天的齐奭离啊?哈哈哈!”</p>
“师娘。”那人沉声说,“不管是白袅夫人还是东天府君,都是你得罪不起的,劝师娘莫要妄言!”</p>
“妄言?”姜玄盈表情狐疑,从木椅上起身,走了约莫五六步就被绳索绊住了步伐。</p>
“我告诉你!”姜玄盈咬牙切齿说,“待大人回来,有你们好看的,你们这群王八蛋!”</p>
“他还回的来吗!”那人脱口失言。</p>
“你说什么?”</p>
姜玄盈是南仙城之主姜玄青的夫人,姜玄青为现仙城之首,玄门掌舵人。</p>
当年东仙城之首,前玄门掌舵人陆情离职,灵枢君一旨诏书,他便成了玄门至尊。</p>
此刻的姜玄青于南仙城青峰山之上,奉绮殿之内。从殿外九级台阶至大殿内,千百弟子俯首跪地,方圆百里,鸦雀无声。</p>
陆修云站于殿内,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没去佩剑,退去白衫。凝眸屏吸间,恨意油然。意气风发上九天,横刀立马战宵小。本是少年,侠气天成,狂妄却胸怀天下,如今一腔浩然正气化作尘沙,满腹委屈更是无处倾吐,此间恨意,谁人能懂?</p>
“你……可知罪!”</p>
姜玄青的厉声质问,惹来修云的阵阵冷笑。</p>
就在昨日午夜,西天府君芈九郎派神吏来青峰山搜府,把奉绮殿番了个低朝天,愣是没搜出个什么好歹。修云不服,与其理论,争执间失手杀死了那神吏,这便成了无事生非,徒生事端了。修云知罪,若以此问罪,他定伏法静候处置。然西天府君不问罪,就此放过了他,却逮走了姜玄盈,好言说:请尊夫人往曦垣城内一续。傻子都知道其中定有隐情,修云情绪过激,失控而开了杀戒,三尺白刃沾染鲜血,恍惚间,他竟不知身处何处,此为何故。即使现在,他都不承认那帮神吏是他残暴失控下造成的恶果。</p>
“混账东西!你……你……。”姜玄青气窒,“师门不幸!师门不幸啊!”</p>
修云冷笑,稚嫩的脸庞不免倔强的叛逆,“是谁滋生事端,在御神大人离城后引内讧,挑拨离间,师傅您是心知肚明的吧!”</p>
“莫要口出狂言!”姜玄青大袖一甩,怒气腾腾说,“知错不改,还妄想推脱责任!”</p>
“我才没有推脱责任!”修云情绪忿然失控,“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我凭什么要承认!凭什么!十七年前,我齐二哥哥就是被你们这帮人害死的,连同我姑姑,都是被你们这帮迂腐的败类害死的!”</p>
“放肆!”姜玄青面色铁青,怒喝间声音不免颤抖。</p>
众仙家弟子跪地不语,无一上前求情。</p>
“当年你那好姑姑偷梁换柱,将你的齐二哥哥从御神祭坛上救走,害死了我青峰山灵兽白泽幼崽,此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这理直气壮地向谁问罪呢啊!”</p>
修云自知此事理亏,不再纠缠,“活物祭祀已被大人明令禁止,以往过错谁能说清,今日我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刮悉听尊便!”</p>
“好!”姜玄青负手而立,眸目深敛,豪气干云说,“徒弟到了黄泉路上,记得回头看看,在这三重天十三城之上,谁在搅,弄风云!谁能搅,弄风云!”</p>
众人一惊,唏嘘长叹。</p>
要知道,不管是玄门弟子,还是神族后裔,亦或是诸神,一旦进入轮回,就代表着功亏一篑。对于十三城,轮回不仅是洗涮过去,它还会将过往割断,一旦触及,便再无神与仙之缘。</p>
九天之神堕凡殆尽便是最好的例子,也是最好的警示。</p>
长生有时也并非一件好事。</p>
奉绮殿内,白泽兽从旁殿走出。</p>
白泽兽为上古祥瑞之兽,狮身鹿角,有长须,通体白毛。白泽能说人话,通晓天下鬼神万物状貌,被人尊为逢凶化吉的瑞兽。</p>
“白泽。”姜玄青收敛怒气,对白泽兽恭敬施礼。</p>
白泽兽上前,走到修云身旁,将陆修云审视一番后说,“陆家的人,死不足惜!”</p>
一句死不足惜便给陆修云下了死令。</p>
陆修云也以为自己真的要赴黄泉,入冥府鬼道,从而轮回。但当长剑刺穿他的胸膛,痛楚抵达神经,一秒钟的撕心裂肺过后,剩下的就是无尽的茫然。白色的时空境就像空气一样将他包裹,时而倾吐热气,时而倾吐冷风,这是触觉所告诉他,他还活着。欣喜间,复而失落,无声的空之境地,他又如何能逃脱这苦境?</p>
就在他思绪纷乱,一筹莫展时,一声清脆的叮当声将他拉回现世。他睁开眼的刹那,似火的红潮占据了视线。</p>
他竟然躺在这火焰堆砌的洞穴里,不但没有灼伤的痕迹,反而有些凉意。成群的火鸟像蝙蝠一样栖附在洞穴顶端,时而飞旋,时而呖鸣。他没有见过这么诡谲的地方,心中畏怯,却又壮着胆起身,欲探究竟。正巧,与入洞的邚危撞了个照面。邚危寡言,是不问不答的那种。修云话多,但此刻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p>
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良久,邚危绕开修云入洞,眸中的不屑一顾被修云全然看在了眼中。虽然不适,但那种死里逃生的欣喜足以淹没这不适。</p>
“是你救的我?”修云追上去,试探性地问。</p>
“奉命行事,不足谢之。”邚危说。</p>
“奉谁的命?”修云习惯性问。</p>
邚危唤起洞穴中的火鸟,将其驱散,火焰若涛涛江水流向洞外,不多时,一座石穴便呈现在了眼前。</p>
“灵枢君。”</p>
“御神大人?”修云惊愕。</p>
“大人精于仙家之术,能卜吉凶,”邚危说。</p>
“那他为什么不回城,下令让姜玄青那厮放了我就是了。”修云问。</p>
“回不去。”</p>
简单的三字却令修云心头一振,莫名而生的猜测让他不寒而栗。他曾听父亲说过,这场策划千年的谋逆一旦进入开端,就无法退缩。如今看来,东仙城的陆家,世代生活在“相伴云水间”的玄门世家,已经只剩他一人了。那些殒命黄泉的亲友,绝非天来横祸。</p>
思及此,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p>
邚危眸目冷漠,本不想多言,却见修云惊慌神色,便鬼使神差说,“陆家之人一一惨死,大人保不得,也保不了。是谁引的内乱,是谁想搅,弄风云,这些,并不是秘密。对于十三城,灵枢君终究是个外人。” </p>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陆家!”修云情绪激动。</p>
“因为你啊。”</p>
修云一怔,邚危冷冷地说,“你的祖宗沈老太太,当年为救你母亲的性命,剖去金丹为其续命。而你却迟迟降生,元魂在你母亲的腹中吸食金丹,将其化为己有,融入血肉。”</p>
“你母亲景蓝氏因此丧命,短短十几年里陆家百口皆遭屠戮,惟有你,活至今日,全该谢谢大人庇护。”邚危从洞穴中抽出一把长刀,气势逼人地说,“他们之所以要置你于死地……全都怪你生的诡异!”</p>
修云慌乱,本能后退。亲友毙命仿佛历历在目,血染苍穹,刀锋利剑,恍然间似浪涛拍岸,惊起了他一腔狂澜。</p>
“你杀过多少人,你自己知道吗?”邚危讥讽,“你生来是魔,便不要怪别人冤枉!大人若不保你,又怎会这么快遭遇罢黜!”</p>
邚危话毕,甩出长刀,一阵血肉四溅,修云身后的恶鸟便被斩杀殆尽。</p>
“不自量力!”</p>
邚危的话让修云震惊不已,他不记得自己杀过人,更不知道自己是个魔头,关于灵枢君的庇护,也是初次听闻。</p>
且放下诸多疑问,修云跟随邚危往南荒去了。南荒路行凶险,常有魑魅魍魉、鬼灵精怪出没阻扰,修云虽只有十七,但为姜玄青的首徒,武道法术一样不输旁人,对付杂碎更是绰绰有余。倒是邚危,收刀不战,将活儿全然推给了修云。</p>
邚危并不是有意针对,年少轻狂当历练,这是灵枢君的做法,他这回是效仿一次,就当替姜玄青教育徒弟了。</p>
但这徒弟也并不好教,叛逆又倔犟,烤个死老鼠给吃,还被说恶心。难道你愿意吃人肉?邚危腹诽。</p>
为了更快追上灵枢君,邚危可谓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食不休。修云也因此进入了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辟谷状态,配合着护主心切的邚危风尘仆仆地往大荒以南去了。</p>
人界八荒,是造物之神遗留给大地的病疮,这病疮却是不可方物的存在,有者曰美,有者曰醜。美者曰:青山含翠,泉水叮咚,白云艳霞,香花丽漫。四神兽,四灵兽皆由洪荒时期出生于此,足见荒地钟灵毓秀,孕育神灵。醜者曰:青山藏魑,绿水有魅,高处多怪,香花多毒,涉足者步步惊心,陷境重重。四凶兽,四鬼兽亦由洪荒时期出生于此,足见荒地藏污纳垢,易生秽病。</p>
</p>
</p>
</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