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墨曦走了,沙沙和亮子去送了墨曦。
一个星期后,沙沙走了,亮子去送了沙沙。
亮子变了,高俊的鼻梁下撑出了黑亮的毛须,光亮的腮帮挤出墨染的刀胡,明亮的眼神变得深遂,嘴角变得锐利。白天莫不作声地把每个车间都走了遍,瞅了个遍,把自己所有的衣裳,拆了个遍,又车了个遍。又到每个科室把工作流程问了遍,晚上就在四楼办公室对着电脑,对着流程,对着《工业企业内部控制》,一直瞅,一直写,整晚整晚的写。强强、三黄在宿舍根本不要想瞅见他,除了张师傅起夜撒尿偶尔能瞅到。
强强急疯了:那天明明瞅着哥哥去追大小姐的,大小姐咋跟春妹一样说翻脸就翻脸,也把哥给甩了。哥,你是咋命,没钱的、有钱的都甩你呀!哥,你开口说话呀,你心里痛,心里苦,强强晓得的,强强瞅着更痛更苦,阿中、阿根、阿毛、张师傅也痛也苦呀。你喊喊呀,你打强强几拳吧,别不理我们,我们帮不上咋,就是不要你死憋着。哥,强强可是跟你一车来的,阿中、阿根、阿毛、张师傅和我们是一个窝的,哥……哥!你咋变成这样,整晚整晚不回窝,坐在办公楼,不是电脑就是书,我们找你就说忙。说忙还有时间跟立大少去喝去划去赌。哥,你变了!眼里只有电脑,只有书,只有立大少,就是没有强强,没有阿中、阿根、阿毛和张师傅。没有我们也没咋,你是坐办公室的,你是玩电脑的,你是读书的,你是酷了,酷得大家都认不得了,穿西皮鞋,头发抹得苍蝇都站不住,胡子留得跟小流氓一样。这也没啥。强强只要你开口说句话。强强晓得,只要你一开口,喊出声,你就好了。你跟强强去游去喊呀。强强没想沾你的光,就想你回到刚来时,那个能说会笑的你呀。哥,强强急呀,急死人哪!
“亮子,你怂了!”
范老大心里也憋也愁,只问一句话。
亮子也只说一句话:“我不会怂,也不是怂!”
“亮子,对不起,我不是色专家,配错了单,你看怎么罚吧……”
侯新良抱着亮子喊。
亮子平平地说:“良哥,配方是我复核的,我自罚好了。”
“亮子,亮子……”吴大姐好痛地哭。
“大姐,别哭,我没听你的话,活该,我好畅快的。”亮子抽了一张纸给吴大姐。
“哥,我们找过个嫂子,气死哪些没良心的……”柳春妹哭得更伤心。
“妹子,别哭,是哥不好,怨不得人家。”亮子劝了一句,又拆着衣裳。
“亮哥,你帅呆了,我买了今晚的电影票。”文欣喜丝丝地递着一张电影票。
“文欣,不好意思,立哥约我了,你约过人吧。”亮子看了文欣一眼,上楼了。
美男计,他把沙小姐勾搭上了!
听说是兰总保的媒!
兰总对他可好了!
乱说,他是沙总的远门亲戚!
那是,这小子市里有靠山的!
别乱说,陈亮好可怜的!
陈亮好能的,可惜了!
看着,这小子,老板容得下,开定了!
……
沙总办公桌上,一天天地厚了起来,《漂染车间内控流程》、《拉毛车间内控流程》、《裁剪车间内控流程》、《缝纫车间内控流程》、《后段车间内控流程》、《仓库内控流程》、《采购内控流程》……像一叠叠配料工用的口罩,把他封得透不过气。他想一层层扒去这些口罩,看到口罩外飘着尘土,飘着异味,没敢扒去,没敢开口,死死地憋着,他想活,活得更好,口罩是好东西,等尘土扫了,异味清了,再揭口罩不迟!
“陈亮,你想从哪个内控流程开始?”
沙总看着亮子刀刻般的眉毛和胡子,一身笔挺的西装,笑着。
“就从采购部开始!”
亮子毫不动摇地笑笑。
“你!”
沙总想发火:他不是想拿立仔先开刀么!
亮子笑笑:“沙总,采购部是第一源头,从源头开始不对吗!”
小子算你恨!好吧,立仔也太不像话了,让这小子的快刀刮刮他那缀红毛也好。
沙总笑了起来:“好,只要你能把立仔的一身毛给刮光,我就服你!”
亮子笑笑:“沙总,内控对事不对人,我只会刮采购部的不该长的毛,该长的还得让他长,越长越旺不是!”
沙总好笑起来:“狠小子,你是在跟我较劲是么?”
亮子也笑道:“沙总,我敢么,公司是你开的。”
沙总脸黑下了:“陈亮,我没找你算账,你还横了不是。”
亮子也板下脸:“亮子不敢,沙总想算什么账算吧。”
沙总好急:开了他,一句话的事,能的,也多的事,可让自己这时开了他,厂里的几百号人会怎么想,镇上的同行又怎么想,自己的妮子楼了人家,又甩了人家,沙总就开了人家。这狠小子要是一尺烂布还好,沙成海是不拒一寸好坯的,忍忍吧,只要让我沙成海,瞄到一丁点瑕疵,我就让他死得难看。
“狠小子,账慢慢跟你算,我不开你,但你可提出辞职。”沙总笑道。
亮子笑笑:“沙总,我觉得这份活很好,我没敢说做得很好,但我会很用心,很努力,让我写辞职书,我不会。”
“好吧!”沙总笑着,笑得好难看:“那你就举起你的大刀去砍,去杀,不然的话,我就把你一身的毛刮得光溜溜的。”
亮子笑道:“沙总,谢谢,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我可以去采购部了吗?”
“去吧——”沙总终于吼了一声。
亮子笑笑走了。
“回来!”沙总又喊:“给我泡壶茶!”
“好的!”亮子回头。
“去吧……”沙沙摆摆手。
“好的!”亮子走了。
沙总急得团团转,把茶壶甩了,摊在沙发上:狠小子,臭小子,气死我,气死我……
电话响了……
什么臭电话,不接!
电话还在响……
“喂!你烦不烦!……啊呀,丹丹!不烦不烦……又想死了,好,好,好!”沙总笑了起来。
“大哥……”
有人在敲门。
“丹丹,烦人的又来了……好,好,不烦不烦……一定,一定。”沙总笑着挂了电话。
“冬立,进来!”沙总又烦了。
“大哥,你怎么还不把那个坏小子开了!”李冬立劈头就是一句。
“你懂个屁!整天就知道灌猫尿。”沙总骂道。
“大哥,我今个没灌。”李冬立委曲着。
“没灌,发什么酒疯!”沙总又骂。
“那坏小子有什么好!”李冬立又说。
“他不好,你好!你小心着,让那臭小子查出你什么,可另叫我翻脸不认人!快走开,我正烦着。你帮那臭小子一点,你敢跟他起横,我跟你没完。”沙总又挥着手,让李冬立走。
李冬立还赖着:“好吧,我帮他就是……妹夫,墨家那边……”
沙总好烦:“你做好自己的事得了,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瞎操心!墨家那边能怎么的,操出那个呆呆傻傻的,能愿谁。墨昌兴别以为他厂子开得比我大,早着呢,死妮是当众搂了那坏小子,有什么,他能哪,那球打得多好,我要是小妞也会冲上去搂的。死妮在水里骑了那臭小子的马,又咋的,谁不想活,有根水草还抓一把。我们沙家和他墨家要谢谢那臭小子才是的。我只是恨,这臭小子顺着鱼竿往上爬,还动了邪念,美得他。嗨,也不能全怨他,我看得出是死妮惹的他。这臭小子我喜欢的,要是还有一个妮子,我说不定还真许给他。这臭小子有能耐,我开不下手。让死妮走了,他心就死了……”
“大哥,你都这么说,我还说什么。我只怕,这坏小子太精,留下会坏了厂里的事。”李冬立还说。
“他能坏什么事,我信他,他只会好了公司的事。走呀,想叫我开骂吧!”沙总又赶着。
李冬立赖不下了,只好悻悻地走开了。
沙总在李冬立身上发泄了一通,舒坦了一些,泡起茶来。
“这么悠闲!”
兰总满面容光地进来了。
“还悠闲,差点没被那臭小子气死。都是你!”
沙总盯了兰总一眼,又笑了。
“我怎么了,我惹你了么,没良心的东西!”兰总骂了一句。
“嘿嘿,”沙总赶紧咧着笑:“一定又接了牛单!绮儿,快把门扣上,让我抱抱你!”
“黑心窝的!”兰总一边骂,一边把门扣上。
沙总赶紧着跑上前来,狠狠地亲了兰总一口。
“老了,还没个正经!”兰总笑着骂:“家花没有野花香,有什么好啃的!”
沙总又嘿嘿地笑:“没哪,没哪,哪敢,哪敢!”就抱着兰总乱摸起来。
兰总被折腾了一翻,脸潮红起来,把沙总的皮带解了,手伸了进去,骂道:“跟你说老了,保重些!还喊出差,出差,出那里去了吧!”就板下脸把沙总推到一边。
“没哪,没哪……就跟老罗几个多喝了几杯,又打牌累的。”沙总忙陪着笑。
“你死在外面都好。别以为我不敢!”兰总转身要走。
沙总忙抓住,酸酸地说:“我也没拦你。”
“好的,是你说的!”兰总急了:“我就做给你看看!”甩了沙总一记耳光。
沙总搓搓扔嘿嘿地笑:“别呀,别呀,就说说么,怎么动真了。”
“男人就是贱!”兰总才笑了起来,理了理头发,把门开了,问了一句:“陈亮怎么你了?”
“关上么,我们就好好说说这个臭小子。”沙总黑着脸。
兰总一听,把门虚掩上,又坐到沙发上。
“这臭小子跟我横上了,我差点没把他开了!”沙总好恨地说。
“开就开呗,跟我念什么!”兰总笑道。
“还笑,都是让你惯的!”沙总骂道。
“我惯的,好笑不!你的人,治不了,赖到我头上。”兰总又笑:“不会吧,他有哪么能,我倒想见识见识。”
“我就问了一句,陈亮,你想从哪个内控流程开始?你晓他怎么说。”沙总也好笑起来。
“他怎么说!”兰总好奇着。
“他瞪着大眼,翘着小胡子说:‘就从采购部开始!’那两把刀一样的眉毛横着,好想捅我一刀。”沙总手舞足蹈地学着。
“哈,哈,哈……”兰总笑死了:“他拿你宝贝儿子开刀,怪不得呢。你就说:‘你敢杀我宝贝心肝,我开了你!’”
沙沙笑着:“别笑,我真想开他,他又说:‘沙总,采购部是第一源头,从源头开始不对吗!’把我嘴给堵得死死,你说我火不火。”
兰总又笑:“火什么,要是我,立马喊:‘你给我滚蛋!’一个没长大孩子都搞不定,还是堂堂的沙老总。”
沙总开心起来:“我又好气又好笑,好能好敢的小子,敢在皇帝头上动土。我真是爱死他。”
兰总就说:“于是,你就说:‘陈亮,我把沙沙许给你!’”
沙总点点头:“是的,绮儿,我真的动心了,要是老爷子不阻着。”
“算了吧,拿老爷子抵事。”兰总嘲讽着。
“嗨,”沙总叹了一口气:“绮儿,没法呀,浪大着,两只船靠在一起,才稳当些。”
“还说什么,还不是一个穷字。我就不想陈亮做沙家的女婿,我这个穷家女,嫁给你这个沙家的糟老头,吃的苦还不够,还让人家往火炕跳。”兰总也叹着气:“不说了,我就这个命。让他苦上一阵吧,他会明白的。我刚接了一个牛单,没想兴头全让你也搅了,我要做事去了。”
“悠着些,别累坏了。”沙总怜惜地说。
“我就是这个命!”兰总好恨地说了一句,走开了。
沙总目送兰总,心里内疚着:绮儿真是一块好料,要是能生个一男半女的就没说了。立仔呀,立仔,你怎么就不争气呀,这份家业就要败在你手里了。不行,这是我十几的心血,我不想指望你。啊哟哟,真是老了,外面养花真累,回来公粮都交上呀,让丹丹折腾的,浑身都散架了。
一想到丹丹,沙总觉得下面突然又旺了。
嘿,还不老,快把丹丹包下,让她再给沙家添上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