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阔别七年的见面，她倒是没料到是在医院。
除安心外最快得到消息的是季司。他是顾小南爷爷战友的孙子，两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小时候，季司最爱欺负小南和安心，总是惹得她们两个人哭着去找季爷爷告状，威严的季爷爷一瞪眼，他就蔫了，每次都保证不再欺负她们，可每次挨骂、挨打的又都是他。
在电话里听到她回来的消息，直接把正在跟他汇报业绩的各个部门的经理撂在了办公室里，只剩那些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那天，没换下西装的他抱着一束花到了医院，应该是已经完全消化了她回来的消息，表现的还算淡定。
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季司竟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还是顾小南打破了这个局面。
“季司，好久不见了。”
顾小南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他险些掉下眼泪来，动了动嘴巴：“好久不见，你终于回来了。”他总是难过自己当初没有保护好这个像妹妹一样的人，让她孤身一人离开这里，这七年，该有多难过呢？
顾小南伸手抱过他的肩膀，点点头，“嗯，回来了。”
季司回抱住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你呢？”顾小南放开他，点点头反问他。
“我也挺好的，前几年进我爸公司上班了，大家都挺好的，安心成功的开了她自己的酒吧，逸风现在也是副总了，南川……他接手何叔叔的公司了。”缓缓道来这几年大家的变化，讲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如安心一般变得小心翼翼。
“真好。”小南说了这么一句，沉默几秒，“大概只有我还这么失败吧。”她靠在枕头上，双手一摊，无奈的苦笑。
“我倒觉得你最好，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她回来了，或许大家的心才会圆满，某个人的心也会活过来，也许，还能回到最初的模样。
还是以前的样子吗？不是的，已经改变了，时间在走，怎么可能还会和以前一样呢？“你现在倒是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啊，嗯，很有商业精英的气质。”从没见过他正经八百的穿西装，上下打量起他，这咋一看，变化确实很大，认同般的点点头，真的很不错。
“你是在笑我吗？还精英，不给我爸亏钱就不错了。”
“怎么会。”顾小南大笑。
两个人笑得开怀。
“逸风呢，他怎么样？”顾小南想起了苏逸风。
“他现在在南风国际当副总了，前天正好被派去美国出差，肯定还不知道你回来的消息。”他不敢轻易提起何南川，他们这些人里谁又敢轻易提。
“挺好的，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苏逸风是何南川姑姑的儿子，从月份上来说，该喊何南川一声哥，但都是同年，就都叫了名字。
“小南，我们也是一家人，你就是我的妹妹。”季司抓住她的手臂，真心的说。她没有家人了，他家便是她家。
“那你不是占了我好大的便宜，你和我一样大诶。”顾小南佯装不满的打趣。
“应该是我吃亏才是，以后你出嫁我还得给你准备好多的嫁妆呢！”季司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惹笑了顾小南。
嫁人吗，她可以嫁给谁？那个人，已经没可能了。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年少时候的梦，现在早就枯萎。
没两天，顾小南就出院了，安心去接的她，她白天一般都没什么事。两个人办了出院手续就一起走出了医院，安心去停车场开车，小南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下等她。
一辆黑色的奥迪最新款稳稳停在她的脚边，顾小南看着那辆车，车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缓缓走近，顾小南垂放在身侧的手慢慢移到身后，握紧。
皮鞋走路发出的声音其实并不响，但顾小南就是可以很清晰的听见那个声音，一声一声地敲碎她的心。
碎片，飞得到处都是，捡都捡不回来。
近在咫尺，何南川比顾小南整整高出一个头，明明还是大夏天，可是小南却觉得有点冷，背后开始冒冷汗，她退后一步，抬起头看他。
这次她没有逃跑，也不会逃跑了。
抬起头的顾小南正好看见何南川低下头，应该说一直低下的头。或许南川也觉得这距离有点太近了，她呼出的气息快要烫伤他了，不自觉也向后退了一小步。
“有时间吗？”何南川开口便是这句话。
顾小南沉默不回答，她不想。
南川有耐心的等着，也不开口。
这安心怎么还不来，开这么久的车，眼睛瞄向停车场的方向。
“别看了，我让安心先走了。”何南川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早就打过电话。
“有时间吗？我们去喝杯咖啡。”何南川再次开口询问。
她还有得选择吗？有的，那就是现在逃跑，只要能跑得过曾经在大学里得过跑步冠军的他，显然，这不可能，她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完全清楚，不做无谓的挣扎。
就近选择了一家咖啡馆，上班时间，里面只有寥寥数人，顾小南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何南川没异议。
服务员上前来询问喝什么，何南川眼神示意服务员先问顾小南，只听她说了句橙汁就好，何南川随后才点了一杯苦咖啡。
顾小南惊奇的看着何南川，他以前不喝咖啡的。
何南川似是读懂了她的眼神，解释道：“上班时提神用的，现在习惯了。”
顾小南低下头，用指甲扣着手机的边缘。
许是因为客人少的原因，很快就端上来了，顾小南浅浅尝了一口。可能是现榨的那个橙子不甜，皱了皱眉，并不是很喜欢。她向来喜欢喝甜的东西。
何南川再次招来了服务员，开口：“一杯芒果汁，要甜一点。”
“不用了。”小南急忙说。
何南川没听她的意见，挥手让服务员走了。
“其实没有关系的，不喝也没事，不用这么麻烦。”顾小南越说越小声，后面直接变成了喃喃自语。
“不会麻烦。”何南川开口。
顾小南又不说话了，改扣橙汁杯了。
很快，新鲜的芒果汁来了，喝了一小口，果然够甜。
何南川见她还满意，抿了一口手中的咖啡，开口：“你这几年去了哪里？”
“英国，我一直在英国。”顾小南回答他。
在英国啊，他去过那么多次，原来他们也曾那么近过。
喉结动了动，喝了一大口咖啡。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犹豫良久，最后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小南，还恨我吗？”问出这句话，他的眼神都乱了。他这几年几乎变成了一个百毒不侵没有执念的人，唯有这件事，他一直惦记着。
顾小南被这个问题惊的有些愕然，惊讶的抬起头与他对视。七年前，大家都问她恨不恨南川，唯独他没来问过，到七年后他才问，迟了那么多年！
为什么大家都要问恨不恨呢？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她也总是问自己，恨他吗？也许以前是恨的，但现在？她也不知道。
顾小南自玻璃窗向外望去，人来人往的街上，每个人都在擦肩而过，就算不小心碰到了，也并不在意。谁会因为一个无意的碰撞而停下来喋喋不休，顶多就是看一眼那人，继续往前走。
似有若无的声音就这样不经意间从顾小南的嘴里飘出：“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沉默的让人觉得害怕。
“算了。”明明这么近，却感觉那声音很遥远，何南川猛然发现他好像没有勇气知道答案了。如果还恨，这个答案他是不愿听到的，如果不恨，那为什么又一直都不回来？“我只是想说，如果现在你不恨了，我希望……”如果，我希望，两个多么不确定飘忽的词语，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的纠结。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车子禁止通行，早就在人行道口等待了许久的人蜂拥而出，白线几乎要被淹没。现在的她就像在等绿灯亮起，而她人生的红灯已经亮了很久很久。等了足够久，一旦看到绿灯，她只想尽快通过，她已没有心思再去看周遭的人都在干嘛。
顾小南垂下眼帘，看不见她的神情。很快，她抬起眼，不见刚才的飘忽不定，眼神坚定的看着何南川，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样，慢慢的，一字一句的：“我不恨你了。”他听完眼睛一亮，银光涌动，但是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又跌入了深渊。“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顾小南直截了当不留任何的余地，对他，同时也对自己。“这个世界太大了，恨一个人实在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何必为难了别人又困住自己。”
不恨了，但永远都不会原谅。
沉默许久，何南川才缓过神来，“你不原谅我，我也觉得很好了，至少不再是恨了。你可以早些回来的，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那偌大的国度，孤单的生活呢？”
这个在别人看来无比平常的问句，却让顾小南变了脸色，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心情就不好了，“我什么时候回来，怎样生活？这都和你没有关系，我们已经分手了，在七年前。”顾小南语速因为激动而加快，语气更是瞬间下降到冰点，谁都不知道，她的离开，带了多少无奈，就连对自己她也无法述说。
顾小南拿起包站起来，转身就要离开这里。何南川眼疾手快的绕到桌前拉住她的手。
“我没同意过，分手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何南川被她的情绪影响到，身体微微靠近她，也有些激动。他到现在也不能接受那场突如其来的分手，可还没等他挽留，她就已经走了，离开他的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同意？一厢情愿？这些有什么用？当初我也没同意，我也没一厢情愿，可是爸爸妈妈还是走了。”顾小南用力甩开他的手，忽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她真的不想在他面前提及那场车祸。
她想哭，却不能在他面前流泪。
何南川词穷，他竟无从反驳，被挥掉的手握紧拳头，心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
顾小南在一阵近乎疯狂的情绪后忽然安静下来，不再看何南川，转身离开时说了一句：“我不想见你，一直都不想见你。”
爆发过后的平静是最让人害怕的，因为大多数已经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看着顾小南离去的背影，何南川忽然知道，那是一种不会和好的决绝。坐回到椅子上，一口喝完杯子里所有的咖啡。
好苦，真的好苦。何南川皱起了眉头。
……
顾小南走出咖啡厅，在街上晃晃悠悠，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霓虹闪烁。看着这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万家灯火，竟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她的。
早点回来吗？不是她不愿意回来，而是她回不来。站在十字路口前，竟是无尽的徘徊，不知该往哪里走，看不到去处，也找不到来路了。
明明这七年来都做的很好啊，明明她已经放下了啊，明明心已经变得那么坚硬了，为什么还会这么痛？在英国，她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过得很好，可那种身在异国的寂寞，就像丢了灵魂，又怎么能算得上好。
顾小南忽然觉得难过不已，看着这里的霓虹飞扬，竟同样觉得寂寞，那她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一个女孩，就那样蹲在十字路口前哭着。
曾经以为，恨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现，不爱才更需要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