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凛玥城。
时间非常精准,约定到达的时间是傍晚,真正到达的时间也是傍晚,已经服用了自带的草药的律夕笑从车厢内走出,目光映照着这座他曾生活过二十二年的城市。
已经离开了近一年的时间了,但他还记得每一条街道、每一幢建筑,也自然记得笑缘莱酒店所在地以及后山的公墓。
一个小时后。
手中白色的菊花放置在芷晓叶的墓前,律夕笑细心地擦拭着她的墓碑,只是迫于身体残留的疼痛,他的动作有些僵硬。
“若是你还在,那该有多好……”
如果你还在,我们早就结合了吧?我也不会再对其他的女孩动心,也不会有现在的伤痛了……
可是,你还是不在了,我也已经变心了……
“对不起……”
他坐在墓碑的旁边,双手抱着膝盖,从山顶俯视着凛玥城的风景,怔怔的目光远眺天空。
“昨天的梦里,我见到你了,那个人是你吗?你还在看着我吗?晓叶,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啊……”
他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律夕笑自嘲一笑,右手伸出遥对天际,五指大张,洁白的指甲反射着夕阳的光昏,显得格外刺眼。
“把它们,拔下来吗……”
这个想法令他不寒而栗——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会相信一个诡异的梦了?
别的不说,若是没有了指甲,他以后还怎么烹饪?怎么当一名厨师?
可是,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去信仰的了……
“晓叶,你说,我离开酒店的时间快一年了,现在的笑缘莱酒店发展成什么样了呢?”
律夕笑喃喃着,突然的,似是什么东西给他增添了几分动力,他猛地弹跳而起,有些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对啊,我要去看一看酒店现在怎么样了,晓叶,你看,我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吧?没错,现在就过去。”
莫名的兴奋让他加快了步调,上下山的道路正好在笑缘莱酒店的另一边,因此他下山之后又绕了个弯路,才来到了酒店前。
面前的大厅跟他离开时没有什么差别,酒店的店员也还是原来那批人员,他们自然认得出律夕笑这位前任首席主厨,一时间有不少人上来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律主厨。”
“哈哈,什么律主厨,他现在到灵修者家族去工作了,应该叫律先生。”
“也是,也是。”
“……”
很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也有个别新人,听着他们的问候,律夕笑却感到心头微寒。
明知道他们的问候是没有恶意的,但现在自己离开了笑缘莱酒店,无形中也与他们形成了一层隔阂……
自己……已经被打上“灵修者家族”的烙印了吗?
好难受,好恶心……什么“相信灵修者还是有善类的”,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吧?自己明明……还是很反感灵修者的。
“对了,律先生,你现在回来不打算见见莱老板吧?他可是经常挂念着你呢。”
不知是哪名店员说了这么一句话,律夕笑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确实,莱胖子他的办公室还是老地方吧?”
“当然了。”先前的那名店员笑着回答道。
“谢谢,你们也去工作吧,现在酒店的规模扩大,你的的任务应该也很繁重才是。”
随意打发了这群店员,律夕笑轻车熟路地走入店内,上了层楼绕了几个弯,他站在了一扇门前,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没锁,请进。”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律夕笑推门而入,在他眼前的是正埋着头、目光紧盯着手中白卷轴的莱芜茵——认真工作中的胖子。
没有出声打扰,直到三分钟后,莱芜茵才看完了手中的报告,抬起头看向进入办公室的人,这一看不禁愣住了。
“夕笑?怎么是你?”
律夕笑反问道:“怎么不能是我?”
莱芜茵猛地一拍桌子,“见鬼了!你居然知道敲门了!”
律夕笑差点被气昏过去,“莱胖子,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居然回来了’。”
“你当胖子我傻啊?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可记得很清楚,你小子能不回来才怪!”莱芜茵撇了撇嘴,“不过,你还知道回来看一看,还算有点良心。”
律夕笑一脸的尴尬。
莱芜茵上下打量了一下律夕笑的样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看上去状态有些虚弱……这算什么,带病回访?
“看你这样子,好像状态不佳?”
“嗯,出了一些倒霉事。”律夕笑环视了办公室一圈,随手拉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那要不要去医馆看一下?”
“不必了。”
“好吧,相信你也不是有病不治的傻子,这一年发展的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那还用说?当然是和那女孩的关系了。”
“……”
短暂的沉默之后,律夕笑轻叹口气,无声地摇了摇头。
“是吗……抱歉。”莱芜茵无奈摇头,对于这个结果,他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
“不说这个了,莱胖子,我走之后,酒店发展的怎么样了?”律夕笑说道。
“在你离开后,我们没有第一时间发布你辞职的消息,再加上没人知道你去了依东琳家族,所以客源短时间内没有减少。”
律夕笑一愣,“那就是说,后来……”
“呵呵。”莱芜茵胖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夕笑啊夕笑,你也太小看你的老板了。你觉得,在你离开后,我会不用点手段吗?”
“哦?”律夕笑好奇地道,“怎么回事?”
“我说了吧,没有把你辞职的消息发出去,客人也短时间没减少,趁着这段时间,我把你的师弟橙济那小子挖过来了,嘿嘿,皇天雏那老家伙的表情可精彩了。”
“老师的其他弟子吗?”律夕笑想了想,橙济,这个名字他也听皇天雏说过,是在他之后被皇天雏收入门下的。
“最初,所有客人都不知道笑缘莱酒店的首席主厨已经换人了,他们只知道,自己嘴里的食物还是那么美味。等所有的客人都品尝过橙济的厨艺后,我再公布首席主厨已经更换的消息,客人们会怎么想?律主厨离开了,笑缘莱酒店就完了?当然不是这样,他们已经接受了橙济接任首席主厨的位置,只会惊叹,律主厨的接班人竟然也这么优秀,笑缘莱酒店的厨师并不是只有律夕笑。”
“了不起。”律夕笑发自内心地赞叹出声,他原本担心的问题在莱芜茵的手段下被那么完美的解决——真不愧是二十岁就能创建一家酒店的人!
“酒店这边,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莱芜茵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律夕笑的肩膀,“你呀,现在就放心地去泡妞吧,下一次就带着她一起回来吧。”
“嗯……嗯。”律夕笑轻轻地点点头,“既然酒店的发展还顺利,那我也可以走了。”
“你不打算和你的师弟见个面吗?他的厨艺不在你之下,你应该会有兴趣和他切磋一下的。”
“不了,莱胖子,我是请假跑出来的,如果不早点回去,可是会丢掉工作的。”
砰。
房门关闭,那年轻的背影也随之消失,莱芜茵靠在办公椅的靠背上,胖脸上少有的露出担忧之色。
他当然看得出,律夕笑刚才所说的不过是个借口,再加上虚弱不堪的状态,可以看出后者是遇到困境了。
他没有帮忙的打算,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也只是个普通酒店的普通老板,灵修者家族对他来说同样是庞然大物,他没有任何帮助律夕笑的能力。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为律夕笑默默祈祷了。
……
默默地穿行在人流中,律夕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一直低着头,顺着道路前行。
真是意外啊,没有了自己的笑缘莱酒店,还是跟以前一样生意兴隆……也好,这样的话,自己不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吗?
可以放心地……消失了。
突然的,他止住了脚步,抬起头看向前方,这条道路走到这里就被截断了,呈现在面前的是高耸的围墙。
可以看出,这堵围墙是砌成不久的,悬挂在上方的门匾写着“荷家”二字,代表着这块土地的所有者。
荷家?凛玥城什么时候有了这户人家了?
没想到,就连这座城市,都已经不完全是那个自己了解的地方了……
真是可笑啊……
他默默地转过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一滴雨水打落在他的肩头,以此为始,点点的雨滴不断落下。
好冷……好累……
砰。
脚下一软,身体失衡的他倒在地上,被雨打湿的地面令他全身沾满污垢。
“原来,我有这么累了吗……”
好想睡……好像就这么闭上眼睛,做一场梦啊……
不行啊,普通人就这样躺在路上淋雨,会生病感冒的啊……
可是……可是……
那又如何呢?
会有人关心吗?会有人在乎吗?不对,别人的看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活下去啊……
当初晓叶说过的,要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要……为了自己活下去。
灵丹境灵修者的一掌终究还是给他的身体留下了内伤,普通的草药只是让他的疼痛在短时间内缓解,现在伤势复发,他几乎没有了站起的力气。
半个小时后,凛玥城的医馆多了一位病人,他的伤势在阅历无数的医师眼中并不算严重,但他的样貌却令人惊骇。
医馆外,混合着泥土和雨水的地面宛如被拭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他全身上下满是污泥,与地面的摩擦令他的皮肤有大面积的破损,鲜血混合着泥土沾满伤口,看上去是那么的狰狞。
他是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