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在哪?
不知道……
呈现于眼前的一片血红让他感到迷茫,他抬起双手,置于自己的面前,半透明的双手几乎可以用纤细来形容。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而已。然后,他直起了身,一头长过腰间的血红长发随之扬起。
周身是一望无际的血红花海,妖艳的无叶之花将他包覆其中——宛如众星捧月。
但是,他没有任何感觉,没有触觉、没有听觉、没有嗅觉,唯有血红色的眼瞳,倒映着这同为血红色的世界。
出于本能的,他站起了身,目光所至,血河所现。
——这是……
他开口了,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个世界是寂静的,这里不需要声音,不需要任何的……生机。
在呼唤我……这条河在呼唤我……
他突然兴奋了起来,仿佛离家流浪之人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他踏着绚烂的曼珠沙华,步入了这忘川河内。
河水,随着他的进入而荡起涟漪。他就像投入母亲怀抱的孩子,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笑容。
这条河似乎深不见底,但他却没有沉入其中,不知道是河水的浮力在支撑,还是他本身就没有下沉的重量。
游荡。
没有尽头、没有目的,只是在寂静的河水中不断地前行。
渐渐的,他身边多出来了一些东西。
那是同样半透明的人影,并不是浸在河水之中,而是幽幽地飘荡在上空。生前的脸部带着呆滞的表情,孤魂野鬼,所说的不过如此。
越来越多。
一个,两个,五个,十三个……
那是漫天的鬼魂,沿着忘川河向着前方飞过,只从河中露出半个身子的他跟随着他们,就如同类并行。
血红的河水,在他的游动下不断地扬起涟漪,却没有溅起半点水波,天上的他们也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他们看不见彼此,却又保持着某种平衡。
如此,行进了多久?
不清楚。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他也没有思考的能力,就像只剩下本能的空壳。
偶尔的,有着一两个灵魂,从天上坠落而下,堕入彼岸的曼珠沙华花海之中,妖艳的花朵散发出血红的气息,将触及的灵魂吞噬其中。
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能察觉到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直到某一刻,没有任何先兆的,他停下了前行的动作。已经一片空白的眼瞳之中,突然的多出了什么东西,那是——恐惧。
他看到了。
冥冥之中,前方的天际似乎有什么东西,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却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是一个巨大的黑影——让他胆寒的危险之物。
明明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却发自内心的感到森寒,他驻足于原地,注视着一同来此的幽魂,渐渐地与他远离。
依旧是那么的寂静,他抬头仰望着前方的天空,视野所及之处,他注意到了,一点点的血红色,渐渐地升空而起。
他又低下头,在不知相隔多远的河面上,那是飞升而起的不尽河水,达到与天上的亡魂相齐平的高度。
就如饥渴多年的野兽见到久违的美食,这些呆滞的鬼魂竟是流露出了兴奋的神采,没有任何犹豫的,他们加快了速度,将飞到面前的一小捧河水饮入口中。
在喝下这河水之后,他们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半透明的身体,突然地染上了一层妖异的血红色,但很快的,这些血红色消失,随之消失而去的,是他们的容貌、形体……以及过去。
消失了,那些灵魂,就这么消失在了这片寂静中。
他们,去向了新的人生。
他呆呆地看着一切在眼前发生,没来由的,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首曾经偶然听过,却不曾上心的,童谣。
——共度三途河畔,不知今昔往日愁,何与君问忧。仁慈的死神哟,赐一叶小舟,饮一口忘川水,得来生永平安。
他木然地低下头,看向这近在咫尺的血红河水,维持了不知多久的僵硬表情突兀地产生了变化,诡异的笑容浮现于面部。他猛地低下头,整个人扑入了忘川河之内。
这一直浸润着他,却又咫尺天涯的河水,终于进入了他的体内。
贪婪而疯狂地豪饮,他的嘴巴变成了一张无底洞,任由河水如何涌入腹中,他的肚子也没有填满的迹象。
河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漩涡,只是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在乎,这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河流,也不会因为这点损失而有所改变。
最后,他自行闭上了嘴,好在此时的他已经不需要呼吸,否则这么长时间的浸泡,他早就受不了了。
一个个水泡,在河面上出现,他的脑袋从水泡出现的位置钻出,原本空洞的双眼终于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神采。
——我、我是……
他痛苦地捂住脑袋,生前的一幕幕涌入他的脑海中。
辱骂、咒怨、憎恨、绝望、崩溃……
希冀、淡温、憧憬、爱慕、怀念……
有爱有恨,有喜悦、有不满,有祝福、有歧视……
他先看到了,那个一身脏衣的女孩,牵着他的手,穿行过每一个街头小巷,在各色各样的店铺中伸手偷盗,最终两人终于有了安定的生活,却又阴阳两隔……
她贯穿了他的童年,她是他最初的爱恋,她曾告诉过他,要活下去……
她叫芷晓叶。
他后看到了,那个恬静柔美的少女,在他不思爱恋的时候,突然的闯入了他的世界,令他为之动心动情,他为了她忍辱负重,希望能与她喜结连理。
她与他只认识了三年,她是让他仰视的女人,她让他,来到了这个无声的世界……
她叫依东琳伊洁温愃。
——啊啊啊啊!
他仰面嘶吼,无声的咆哮似要冲上天际,他血红的瞳孔爆发出骇人的红芒,他眼中灰暗的天空,竟是在这一刻被染成血色。
不只是天空,他视野所及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疯狂的杀戮冲动,几乎在瞬间淹没了他的脑海,想要撕碎、想要破坏、想要虐待,种种负面的情绪,令他几近崩溃。
停下!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他在嘶吼,他在狂乱,他闭上眼发了疯地锤击着自己的大脑,虽然没有任何感觉,但却确确实实地让自己平静了几分。
这股野兽般的冲动,终是被他的理智所压制,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瞳已经悄然改变,熟悉的暗蓝色,取代了原本充满腥味的血红。
我……我是……
我是律……不,不对,律夕笑已经死了!
——啊!
就在此时,他的感官终于回来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痛苦地嚎叫着,全身的骨骼和血肉似乎都在移位、重塑,而他却根本无法昏迷,只能将之承受。
若是他能看到自己的身体,或许会感到极度的震惊。
他现在的这个模样,和他生前完全不同,身材修长,皮肤白皙,容颜美的简直像个女人,而现在这个不属于他的身体似乎是产生了应激反应,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的身体开始缓缓缩小,一双纤细的手掌变得宽大了几分,指甲还是那样的左黑右白,白皙的皮肤多出了几分古铜色的健康色泽,面部扭曲得几乎不成人形,又在最后塑造出了一名十五岁平凡青年的面孔。
尽管还是半透明的状态,但他的身体,已经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一头血红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这是他唯一没有发生改变的部位,剧痛缓解之后的他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变化——并不是外貌上的,而是动作上的。
在他的眼前,他的双手递到面前的速度被放慢了无数倍,感觉上就像是他自己在刻意地做着慢动作一样。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如此作为。
这是……我的动作变慢了?不,不对,是我的反应力,提升到了恐怖的程度。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意识终于清醒,他也得以准确地思考自己的处境,这半透明的身体、飘荡的鬼魂、血红的河流、无声的世界,一切都在告诉着他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冥界忘川河吗?
他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在生前,他听说过无数种逝世后的情形,而这冥界忘川河,自然也有所耳闻。
可是,传说归传说,他已经死了,就算证实了死后的世界又怎样?他已经回不去了。
明明,对那个世界还留有执念……
自己,却就这么死了……
无法接受!
他的面色骤然狰狞了几分,脚踏着这血红的河水,立于忘川河上,仰视着这虚无寂静的天际,还有那些飘荡消失的鬼魂。
他和那些失去自我的东西不一样,他已经取回了自己的意识,他是一个另类的亡魂!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有什么想法吧?
不知道是在向谁发出询问,他放肆地仰望着远处的虚空,那巨大的黑影在他的眼里是那么的清晰,隐约的线条勾勒出对方的形态——似乎是一个人形的东西,透着令人顶礼膜拜的威压,宛如神明。
——你能告诉我,要怎么样,我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