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刺眼的红色圆角底框,一条险情通报在大屏幕的正上方闪现。或许唐不乐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所以有些宠辱不惊了吧——他居然发现自己现在的思维出奇地清醒。
屏幕上的地图迅速地放大,并最终定格在了武汉市内的一段江堤上,事发地点被标记了一个水滴形的定位焦点。随着三个闪烁着的漂移绿点最终和定位焦点重合之后,三个实时监控视频框体先后地在屏幕上弹出。它们的视角分别是空中,江心侧,大堤内侧。
现在可以很清晰地全景式了解现场的情况,大堤的受损情况非常直观,它被一艘万吨巨轮给撞得浑身都是裂缝,并且,那艘肇事的万吨巨轮还如楔子一般,牢牢地卡在了被它一头撞出来的大豁口上。
更要命的是,翻滚的波涛推动着巨轮的尾部上下左右摇晃,这造成的效果就如一根巨大的撬棍正塞在原本就满是裂缝的大堤上正用力地撬。
接着在屏幕上刷出的是计算中心给出的不同时间段之间的溃堤概率,总的来说溃堤是必然的,因为在5个小时之后的溃堤概率就已经到了9999%。
任何事情的发生总是会有一个过程,从量变到质变。
如果说溃堤是一个质变的话,那么导致溃堤的裂缝的逐渐发展就是量变的过程,而最大的问题在于这艘撬棍一般的肇事船。
事态正在以不可逆止的速度在恶化,一旦裂缝的破坏程度超过了大堤的承受极限,随着哗啦一声的巨响,大堤后面的武汉市就会瞬间变成鱼虾的乐园。
冷汗在唐不乐的额头上划过,可唐不乐的精神却越发的高度凝练——或许这就是唐不乐通过完全独立人格测试的最重要天赋之一吧?
“老艾,立即根据现场发回的图片信息,仿真大堤裂缝发展情况并输出为三位模拟动画!”
“情报不完全,是否进行有限元分析?”老艾的声音又重新变得冷清起来。
“确定!”管不了那么多了,唐不乐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调我名义下所有可用计算资源并申请所有可以快速批准的计算资源份额,我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知道仿真的结果!”
“已开始分析……另外,已经有三个类似请求发送到计算中心,是否同意进行资源合并计算?”
“同意!”合并计算意味着所有的计算资源都会合并起来,当然,得到的成果也会被所有参与合并的人所共享——他又不是在拿明星的外形来仿真输出和明星ml的av电影,为什么不能合并?
这次合并计算的人参与者中应该有个资源调用权限非常高的人,所以不到一分钟,最终结果就被推送到了大屏幕上,不断重复播放的大坝开裂动画被播放出来,但是唐不乐更关心的是第一轮开裂临界点的大致时间估计:1小时25分。
1个多小时能干什么?想在1个小时内完成对整个武汉城市人口的疏散,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几乎是习惯性的,唐不乐顺嘴问了一下老艾:“有预设处理方案没?”
“没有!”老艾的回答非常简练
怎么办?唐不乐的大脑迅速地运转起来,首先必须要考虑的是立即将那艘撬棍似的肇事船给拖走!
一屁股坐下,低下脑袋,双肘顶在办公桌上,随后用双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当脑袋高速运转的时候,唐不乐喜欢下意识地用这个姿势。
“最近距离的拖船在什么地方?”
“能够拖动万吨轮的拖船,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为620km”
620km,这个数字唐不乐很熟,这是武汉到宜昌的大致距离,如果那里有拖船,估计是为三峡大坝配备的,可是这完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如果唐不乐记得不错,拖船顺流时的航速大约为15节,这是标准的龟速,等这些个拖船赶到武汉这边,什么黄花菜都凉透了。
“是否有备用应对方案?”
“没有!”老艾的回答干脆利落。
想想也是,现在的交通工具几乎都是人工智能自动驾驶,并且有完善的冗余系统,甚至在最后,还有一位值班船长可以在紧急时刻立即接过驾驶权。
一艘万吨轮愣头愣脑的以90度的角度直接对着大堤狂奔而去!这几乎就不可能发生!为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件提前准备应对方案,这纯粹就是浪费计算资源——就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值班船长打算搞个大新闻,船上全封闭独立运行的碰撞防止系统也会阻止这种可以被定性为恐怖主义的行为。
唐不乐忽然想起了值班船长。
“立即联系这艘船的值班船长”
“无法联系!”老艾瞬间回复:“长江海事局监控到这艘货船运行异常时就立即和这艘货船进行了联系,但是无论是联系尝试还是使用最高权限直接接管的尝试都失败了。他们的初步情报通报为整艘船的控制和通信系统都已处于离线挂起状态”
“境外恐怖势力?”唐不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罩不住,旋即又对这个猜想感到可笑,这个瞬间的想法简直是缺乏常识的表现。
涉及国家安全的人工智能加密防侵入系统是吃素的?如果真能破解船上的自动驾驶系统,那他还不如舒舒服服地躲在国外的某个山窝里,随后通过互联网直接把共和国那些核弹给一把点了拉倒。
都是物理独立于公用互联网的独立通信网络,都是国家人工智能的派生分支,你点核弹的技术要求和控制一艘巨轮的技术要求差不到哪里去。
从成本收益的角度来说,如果玩核爆,至少他还能剩下一条命来继续干点什么别的恐怖活动吧?
“肇事船的备份信息检查情况如何?”唐不乐下意识地顺着思路继续追问老艾。
“没有查询权限!”老艾拒绝了唐不乐的指令。
“授权给他!”唐不乐忽然听到了丁老爹,不,是丁总理沉稳但又略带焦虑的声音从屏幕上传来。
就在唐不乐低头沉吟思考并不断发出查询或者计算指令期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丁总理,唐不乐的同事,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都已经连线起来开大会。
开大会,在唐不乐这里的表现就是,他们的头像在大屏幕的下方依次铺开,数量多到宛如摊开了一副扑克牌一般——这把唐不乐吓了一跳。
习惯了虚拟连线开小会,骤然在大屏幕上摆地摊般地开大会——唐不乐还是第一次参加——人山人海啊。
是的,当发生紧急情况时,具有足够权限的人可以随时向任何次等权限的人发起无需受讯人同意的直接通讯连接。
唐不乐估计是丁总理也着急了,所以直接把所有的相关的人都给抓来凑一起了。
唐不乐有点发蒙的看了看丁总理的视频窗口,正不知道说什么。丁总理果断的命令又传了过来:“你继续!别发呆!”
“哦~”唐不乐脑袋还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不过还是下意识地继续对老艾说:
“老艾,肇事船的备份信息检查情况如何?”
因为唐不乐已经被授权了,所以这次老艾没有拒绝回答:
“在通讯信息中断之前,所有的信息显示都为正常,海事系统的当前情报为,在肇事船开始执行撞击的转弯动作前,一切工作状态都是正常的。但是,在开始转弯的动作启动前3秒又217毫秒开始,所有的外送备份信息都先后在短时间内依次中断!”
老艾继续在毫无感情的照本宣科:
“断开的先后顺序分别是船员监控信息上传备份及船员通讯链路,人工智能控制系统上传备份及通讯链路,独立安保系统上传备份及通讯链路。报告完毕!”
老艾的话音刚落,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
“没错,是这样,我补充一下最新的调查情况,根据刚刚强行登船的救援机器人发送过来的信息及视频显示,船长已经死亡”
唐不乐把目光转向了声音的来源,看窗体中的提示信息,说话的这位是来自于国家海事局的人。
在说到船长已经死亡的时候,这位神经粗大的同志哥还同步地把救援机器人拍摄到的现场实况给连线了进来。
实际上,不用他说,唐不乐都知道船长已经死得不能再死——没有哪个人脖子以上都消失了还能够活下来。整个现场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呈喷射状的血迹,宛如恐怖片电锯狂魔的拍摄现场。
“船还能动不?能否完全断开控制系统进行强制手动操作?”
唐不乐换了个话题,现在分析船是如何出事的毫无意义,最重要的事情是立即想办法,把这该死的船给弄走!
“这艘船已经完全失能,整个船上的电、控、动、通系统全被损毁。其中主要的损伤如下:
中控计算机损毁,保护壳外有一个圆形的大洞,很像被氧割给开了个大洞;
发动机损毁,也有类似的穿透性大洞;
最后,转向系统中,左转驱动油压管断成了两截,液压油跑了个精光,而右转驱动油路则处于满压状态,所以船舵也已经处于卡死状态。
如果想要修复,除了将它拖到造船厂的船坞里面去,别无他法可想。”
由此看来,让肇事船自己滚蛋的想法算是彻底破灭了。
唐不乐还是不死心,眼睛死死地盯着地图,然后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为了促进大脑的运转,唐不乐无意识地继续往下发问:
“武汉江段还有什么船能够进行拖带作业?哪怕是勉强进行?”
海事局的人将脑袋转向了自己的助理,稍后点了点头又回过头来发言道:
“根据刚刚查询到的信息。目前武汉江面附近没有一艘轮船具有如此大的拖带能力。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一艘又在江汉造船厂的露天船坞里进行保养作业。
如果要让那艘船来执行拖船任务,至少需要等待6个小时,因为船的动力及控制系统的核心部件都被整个地拆下来送到车间去做养护了”
海事局的人一边说一边推送信息,墙面上地图里的长江江面上,一个又一个小船的图标被标示出来,这些标示还在缓缓地移动。
好巧不巧地,其中最大的一枚图标正好就在出事地点的江对面。那是江汉造船厂的地盘。
估计是海事局的在试图证明自己没有说错,他还将造船厂的现场实时视频给发了出来。
果然如他所言,在造船厂内密密麻麻地吊塔、龙门吊之间,一艘大船正有气无力地趴在船坞中纹丝不动。
唐不乐只是瞄了一眼那艘待在船坞中的大船,目光却很快转到了停泊在旁边码头上的另一艘怪模怪样的大船上。
这艘船唐不乐认识,共工号,而之所以注视它是因为带着怨念。
唐不乐原本计划的和罗拉去南极看企鹅的行程就是坐这艘船去。这是一艘破冰船,而在老艾前些日子安排行程的时候,将就早将这艘船的三维图片推送给过唐不乐看过。
“见鬼!又走神了!”唐不乐心里一惊,又立即集中精神思考起来。
刚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现在则是近水有了,不过却还是没法喝,希望又一次落空。
似乎是猜到了唐不乐的心思,海事局的人又丢出来一段话:
“我们刚刚考虑过了多船共同出力遂行牵引的解决方案。但是被人工智能给否决掉了,因为当前出事地点的风浪实在太大,如果强行蛮干,船毁人亡的事故概率将会非常高——呃,其实人工智能在前面进行自动方案枚举的时候早就解算过这个方案了。”
果然是专业人士,还是想点别的吧,实际上唐不乐刚刚确实想过多船拖带的方案来的。
自从发生轮船撞堤的事件之后,老艾就陷入了沉默,这并不是因为它感到了羞愧而沉默不语,而是坐落在国家计算中心地底深处的人工智能没有“想”出个头绪来,所以作为面对唐不乐的“分身”,老艾也就哑口无言了。
人工智能最不能搞定的就是这些没道理的意外,这个原理早就被科普到妇孺皆知,这是因为人类在设计应用型人工智能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将“绝对理性”原则植入到了它的整个运作机制当中。
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它的内部逻辑必须遵循两句话:一切起点皆由真实所构,一切演化皆有来龙去脉!
没谁敢于或者被允许去写出这么一个人工智能来:它会在某天毫无道理地就抽了疯,然后驱动一台屠宰机跑大街上,把街上的行人一个个地当猪宰个精光!
另外,这个世界也不可能存在除宇宙之外的“绝对理性”情况下的全知全能,而在那种情况下,所有的所谓意外其实都是必然。
总而言之,由于无法全知全能,加之又必须绝对理性,所以一旦碰到意外,人工智能就抓瞎了。
肆意妄为或者说胡思乱想,这可能算是我们人类相对于人工智能而言,唯一还保留的优点或缺点亦或者说是特权。
我们人类用没道理、粗暴、随机的方法来对付那些看起来没道理的意外事件(新奇事物),在人类450万年的进化时间长河中,上千亿的人口曾经来到这个世界。而人类的知识进化就是一个这样的过程:
用对了方法我就嚣张地活,这叫灵光一现,我是聪明人。用错了方法我就鸟朝天地死,这叫自作聪明,我是蠢货!
一个又一个蠢货在碰到问题时开始粗暴地作死然后挂掉,而一个又一个的聪明人或者平凡人将蠢货死掉前的作死方法记忆到脑海中以避免自己也跟着作死。
如何不作死,让自己生存下去,这就是所谓的经验。
而当这些经验被系统化地整理起来甚至被写于书本中的时候,这就是所谓的知识。
其实在中国的上古时代,神农尝百草的传说就是在记述人类先民采用作死的方法——直接吃下去看身体的反应——来逐个地区分认识植物的历史。
这种作死是建立在从无知到认识的过程中,并且历史的滚滚向前,也并未让人类变得有更多的理智。
到了20世界科学大爆炸的年代,人类作死无极限的精神又一次体现在了探究如下问题的答案上:
放射性到底对人类有什么影响?有益?有害?(放射性对人体的危害极大,这已经是现代人类的常识!)
1896年的时候,居里夫人发现了放射性元素镭,整个世界为之惊叹,但是那个时候人类并不知道镭元素的放射性是怎么回事,至少,公众并不知道放射性对人体是有害还是有益。
在随后的大约40年中,人类开始了天雷滚滚的作死之路:当时的人们居然认为元素镭是一种类似于仙丹妙药的好东西!
各种各样含镭的商品被推向市场,并受到了市场的追捧,其中包括巧克力,玩具,保健品,药物(号称返老还童的壮阳药)等等——并且,由于元素镭为稀有元素,其单价远超黄金,因此含有元素镭的商品之价格也是“奢侈品”的档次。
在这场前赴后继的作死运动中,其中最为著名的作死专家是美国的一个赛马运动员:eben byers。
在死去之前的四年时间里,他每天都喝一瓶运动饮料,这种饮料被奉为“永恒阳光”,生产商在里面添加了大量的元素镭,号称具有返老还童的功能。
持续大剂量地和放射性元素接触,使eben byers最终得了骨癌,并最终在剧痛中悲惨死去。
值得一提的是,他摄入的放射性元素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当他挂了之后,他的尸体也具有非常强烈的放射性。
为了避免其尸体对环境造成污染,人们最终不得不把他的尸体封入一个含铅的棺材中下葬!
是的,类似于eben byers这样的作死专家,用他们的最终下场告诉大家一个血淋淋的经验:放射性会要命!真爱生命,远离辐射。
当然,这是地球上面的生命逻辑注定了eben byers人等的悲惨宿命,如果是在什么别的星球呢?
……
继续撸头发,拧眉毛吧,就是看大家能不能不灵光一闪,然后脑子里蹦出个想法来。
这个想法绝对不能是人类有史以来记载过的方法,如果有了,那么人工智能早就通过引用和枚举的方法而制定出完美的解决方案了。
就是因为这个意外在人类以前没有经历过,或者经历过但是没有被记载进人工智能的庞大知识库中,所以,也就没有借鉴,既然没有借鉴,人工智能当然就只能抓瞎。
要拖走万吨轮,拯救大堤,能够且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出一个“全新的作死姿势”。
至于这个“全新作死姿势”靠不靠谱——那倒不是要担心的问题,因为只要提供了解决思路,人工智能就可以完全可以根据人类提出的条件(提出条件,实际上也是进行了范围限定,而这意味着降低了需要进行计算时所需考虑的条件,也即降低了参算元素总数量)快速地通过仿真的方法来进行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