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暖从陈家沟离开,并没有返回住处。她很清楚,穆竞平以镇上会计的身份,打探陈家沟农改房补助的消息瞒不了多久。管事的回来,办事员肯定会报上去核实情况。一旦发现镇上并没有会计过来,镇上和县民政局肯定会准备应急方案,把能销掉的证据全部销掉。
高暖就要利用这个时间差,把拿到手的证据交给即将抵达x市的省巡视组,由他们发送纪委彻查大平镇下属乡村的社保、养老、扶贫等事项。
胡亮作为省巡视组的专员之一,这一次的任务很重大。接到高暖的电话之后,他甚至请示了组长,打断原定的巡视计划,杀到了x市下属的z县。
“胡叔叔,我们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高暖见到胡亮,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胡亮难得露出一抹笑意,引着高暖去见这一次的巡视组组长——孟广明!
作为一名在纪委干了半辈子的老书记,孟广明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这一次巡视,也是他离休前最后一次为这个他奉献了一生的国家效力。
可当他见到这个扰乱他行程的小丫头时,竟然出人意料的露出了一抹久违的温情。
“暖丫头,你这次搞出的阵仗,可不小哇!”孟广明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
高暖剑眉微蹙,板着俏面,道:“孟组长,孟副书记,我这一次来,可是跟您反应大平镇,乃是z县存在的问题。咱们能把叙旧的话题,先搁在一旁吗?”
孟广明被一个小丫头训斥,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是一副告饶的样子,连道:“好好好,我先听听你反应的情况。”
孟广明坐正身子的同时,还不忘打趣一句:“哎呀,一晃多少年呐,都出落得大姑娘了。就是这小犟脾气,还跟往前一样,哈哈……”
高暖被孟广明揭短,凝眉瞪眼,真是虎视眈眈,唬得孟广明赶忙闭口,摆出一副正经姿态,听这位大平镇副镇长反应情况。
高暖将穆竞平在民政局了解到的情况转述一遍,又将她录下的和民政局办事员的对话一并奉上。
“农改房补助,是国家促进农村生态发展提出的惠民政策,陈家沟的申请,镇上报给了县民政局,民政局领导也做出了批示,但不是对陈家沟,而是对镇上。镇上以动迁为由,拒绝拨付陈家沟农改房补助费用,这钱进了谁的腰包,不言而喻。”高暖侃侃而谈,神情自若。
孟广明面沉如水,看不出他内心的波动。但熟悉这位纪委副书记的人都知道,越是如此,他就越愤怒。
随后高暖又将包括陈家沟在内的几个村子的贫困户补助、农保、低保情况一一做了汇报,总结就是一句话:大平镇政府的工作人员,这些年来一直利用国家的扶贫计划,和县民政局相关负责人,合谋侵占大量上级部门拨付的扶贫款项,他们赚的盆满钵满,老百姓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对于这种蛀虫,有一个算一个,绝不姑息!
同时,高暖提出对z县,乃至x市部分领导做出相关处罚。大平镇的现状,跟他们的监管不力脱不了关系。
“这么看来,我这个巡视组的组长,也得受到牵连啊。毕竟,这些年我一直在省纪委工作,下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孟广明看了高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高暖道:“孟组长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孟广明大笑一声,对高暖的倔强很是赞赏,一旁的胡亮则为这姑奶奶的言行捏了一把汗。巡视组里,包括省纪委中,谁不知道这孟老炮一点就着的脾气?也亏得高孟两家是世交,换了一个人当着孟广明的面如此大言不惭,哪怕有那么些道理,孟老炮也绝没有现在这么好的脾气应对。
“纪委的工作,我会做出相应的调整。你反应的问题,我会通知x市纪委的领导,深入基层去了解。如果情况属实,一定按照你的提议,严惩不贷;如果这里面存在误会,也可以帮相关同志洗刷嫌疑。”孟广明缓声说道。
高暖撇撇嘴,道:“这些情况不仅属实,你调查之后,只会发现更严重的问题!”
孟广明道:“那就更需要调查了。”
说着,他打电话给x市纪委,命令他们立即安排人手,去z县民政局和大平镇党委,找到有关负责人,了解相关情况,把问题搞清楚,把害群之马挖出来。
挂断电话之后,孟广明看向高暖,和蔼地问道:“现在你满意了?咱爷俩能聊聊家常了吧?”
“可以!”高暖目光微微上挑,吝啬地回了孟广明两个字。
胡亮见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生怕这姑奶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孟老炮。
孟广明跟高暖闲话家常,时任x市纪委书记的孙云龙就没有这么悠闲了。尽管孟广明快要退了,但虎死不倒威,孟老炮性情暴烈不假,但门生故吏也不少,在哪儿都能说得上话。孙云龙也相信,他要是敢在这个时候逆了孟老炮的心思,孟老炮绝对有一百种法子可以将他一撸到底。
“不是说过几天才巡视x市吗?怎么z县的屁事儿,先一步捅到那老炮跟前了?”孙云龙不敢大意,先给市委书记周斌通个信,把情况跟他说一下,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巡视组在他管辖范围内搞得鸡飞狗跳,他这个一把手还不知是咋回事。
话传到了,孙云龙也觉得自己仁至义尽,日后周斌碰着他,也不能那这事儿咬他。至于周斌如何处理此事他管不着,他得赶紧安排手底下的人去z县民政局和大平镇。
在市纪委的人分两队进入z县的时候,z县的县委书记蒋方卫,也被孙云龙连夜叫到市里询问情况。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z县上下,大小领导全都消停。
这其中最胆战心惊的,当属z县的纪委书记范科学。
身为监察人员,手底下出了事竟然绕到省巡查组,由市纪委代管,别说他这个纪委书记本身屁股底下就不干净,就算这里头没他的事,也跑不了一个监管不力,玩忽职守的罪责。
范科学找到县长李平的时候,李平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些年以来,他和范科学联手,几乎架空了蒋方卫。现在蒋方卫被市委书记连夜叫了去,又有消息传市纪委的同志连夜进入z县,这明显不是奔蒋方卫去的,否则市委书记何必多此一举?
“手底下的人最近都消停点,没擦干净的屁股,全都给我擦干净!”李平想了想,补充道:“尤其是大平镇那个烂摊子,一定不能出事,否则咱们全都玩完!”
就在这时,手底下的人过来汇报,说民政局局长赵化吉,在洗浴城玩得正爽的时候,被市纪委的人带走了。
李平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一黑,差点没昏死过去。
范科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李平,安慰他一定要信任赵化吉,或许姓赵的识趣,为了一家老小将来的好日子,把这些烂事一肩扛了呢。
“你不了解他啊!”李平兴致寥寥地叹了口气,被范科学扶到椅子上坐下,道:“赵化吉这人,能同富贵,绝对不能共患难。恐怕都不用市纪委的人怎么审查,他就会把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老范啊,自首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范科学一愣,随即意识到,李平这是要丢车保帅。舍了他这个县纪委书记,保住自己的县长位子。
“李县长,你觉得我扛下所有的责任,你这个县长的位子,就能保得住?”范科学冷眼蔑着李平,头一次觉得这个家伙这么的不济事。
到现在还想着把自己摘出来,你摘得出来吗?
“你什么意思?”李平怒视着范科学,从未想过这个在自己面前猪狗一样的家伙,竟然敢甩脸色给他。
见范科学转身欲走,李平气急败坏地叫道:“姓范的,你想造反吗?”
范科学冷笑一声,道:“李县长,好好摆你的官威吧,过了今天,可就再没这机会了!”
说完之后,范科学甩门而走,留下一脸落魄的李平。
县民政局局长赵化吉被市纪委的人连夜从洗浴城带走,闹得满城风雨,但在陈家沟这弹丸之地,消息闭塞,压根就不受影响。
别说天高路远的县城,就是镇党委书记夏庆松在黎明时分被带走,也是镇长刘嵩透露出来的,在镇政府内传开。
在刘嵩看来,夏庆松被市纪委带走,拔出萝卜带出泥,肯定有不少空缺出来,这个时候放出消息,正好可以试探哪些是夏庆松的班底,哪些愿意向他靠拢。
夏庆松是完了,历来被纪委带走的干部,还没有几个能再走到工作岗位上。他这个在大平镇党委副书记、镇长位置上蹉跎了半辈子党委骨干,终于有机会拿掉前面的“副”字,成为大平镇的一把手!
夏庆松被连夜带走,新来的副镇长去向不明,这里面要是细琢磨,就会琢磨出很多味道来。刘嵩是个聪明人,夏庆松与高暖之间的争斗,以夏庆松的彻底失败告终,他根基未稳,自然不会跟高暖对着干。
刘嵩也看出来了,要想在大平镇过得自在,就得抱紧这个女人的大腿。
你看陈家沟那个新来的愣头青,不就因为跟姓高的关系暧昧,才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