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过后,竹帘响动,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影从帘后翩翩而来,茜素青的罗裙及地,绣在裙摆和袖口上的兰叶更显清秀和别致。
“静儿,快见过越王殿下。”
南宫静手提裙裾,俯身跪地行礼。
元珩细观着南宫静的一频一动,只觉这面前的女子端庄典雅,身上还有种出世独立的气韵。本想多端详一阵,又看她一直拘着礼,便让她起身。南宫静站起身来,颔首微笑,头顶半高的发髻,侧插一支羊脂白玉簪,另侧有几颗珠子点缀,别无赘饰。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光落在元珩身上,民间常流传这位越王殿下是怎样的与众不同,今日一见,的确不同凡响,皇族贵气中无半点奢靡之感,还伴着股淡泊的飘逸。
元珩与南宫静的眼神相交,才看清她的长相,明眸亮目,长眉入鬓,微笑着地樱桃小口边有个浅浅的梨涡,额前的几缕发丝更透着几份少女的可爱。
“刚领略了姑娘绝妙的琴声,这首《采薇》弹得入神,尤其是那几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调中满是怅然。姑娘不是军旅之人,怎会明白戍役劳还的将士之感?”元珩问道。
南宫静微屈了下身子,不慌不忙地说:“回殿下,小女幼时,父兄常年征战在外,母亲说过,边境苦寒,将士们却为报效国家不遗余力,身为我国的子民,需要体味他们的疾苦。”元珩赞赏地点了下头,又问道:“听你兄长说,你精通文墨,姑娘可有佳作能让本王有幸一观呢?”
她早听闻越王精于六艺,尤其是这诗书的功底可是皇子中的佼佼者,便略显紧张地望了望她的两位兄长,回答道:“听闻越王殿下才思甚高,小女哪有什么佳作,皆是班门弄斧而已。”此时元珩的兴致到来了,笑吟吟地说道:“姑娘抬举了。既然你兄长都对你夸赞几许,那就是真的有才,姑娘就不要再自谦了。”南宫静见推托不掉,便答应道:“那小女就作首诗吧。”
她望了望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竟飘起了雪花,映着初冬的园景,甚是美丽,她走到长案前,抬笔写下诗句:
飘然归一处,
未知何方来。
四海天地阔,
万物皆洁白。
几行闺阁小字跃然纸上,虽不及男子笔劲浑厚,但运笔流畅,通透自然。无论是这疏阔的诗意和行云流水般的行文,别说是出自闺阁,就是在文臣骚客之中也难得一见。
元珩向来喜欢四处寻觅极具才情之人,不论是朝中大臣还是林中隐士,他都愿与之探讨切磋一番,今日得见南宫静,又像是寻到宝一样,看似翩翩的弱女子,却有如此高的才情与胸怀,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
元珩与他们兄妹三人畅谈了半日,又在荣国公府中用过了晚膳。云祥心里藏不住事儿,怕都流露在脸上,又怕元珩看出是他二人有意之为,送元珩离开时,一直远远地躲在云启后面。
“大哥,静儿这风头出得可不小啊!是你让她弹琴的吗?”待元珩走后,云祥便立马向云启问道。云启回头瞪了他一眼,说:“静儿每天这个时辰都要弹琴,她琴艺之所以这么好,就是她每日苦心练习的结果,你是她的亲哥哥,竟然一点儿都不关注!”云祥惭愧道:“好好,是我不对,你知道的,这府里,我哪待得住啊。”云启笑笑说:“你今天配合得还不错,亏你想得出让静儿一起过来切磋文墨,我还担心怕她出错呢。”云祥有些得意,说道:“静儿才学好,连父亲都时常夸她,她一定不会让咱们失望的。”
南宫静久不见外男,今日却被兄长叫去与越王相见,觉着奇怪,路过云启阁外,见烛光闪耀,便扣门进去,想找兄长弄个明白。
“静儿,怎么还没休息?”
“长兄今日辛苦,只是”
云启见她吞吞吐吐,已猜明她想表达之意,微微笑道:“是我们俩把你叫来的,你不用顾忌什么。”
南宫静忙道:“家里的规矩长兄是知道的,静儿是怕父亲知道后会责罚。”
云启望着小妹,眼中充满疼爱,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发丝,轻声问道:“你觉得越王殿下如何?”
南宫静一怔,颊边泛起微微红晕,垂眼抿嘴,笑而不答。云启见状,又笑了笑说道:“父亲不会怪你的。”兄长如此一说,南宫静稍放松了一些,面露爱慕之情,说道:“坊间相传,当今陛下的几位皇子中属这位越王殿下最为闲雅韵致,今日一见,果真不是徒有虚名,只是一直未曾婚配,也不知何种女子会让殿下倾心呢。”
“听云祥说过,越王未曽婚配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遇见能使他倾心之人,陛下为他提了多门婚事,他都一一拒绝了,所以陛下与宁贵妃也就没有再提。”
“没想到,这越王殿下还是个忠情之人,若是能得其一心,真乃女子此生所幸。”
云启撩拨着长案上的烛焾,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父兄所愿亦是如此啊!”
南宫静还沉浸在今日与越王相见的情景中,似乎并未留意兄长所言。
雪停了,窗外幽静极了。地上薄薄的一层雪,被暖阁中透出的烛光照亮,也让这寒冷的冬夜温热了起来。
自那日元珩见过南宫静后,脑海中总不停地浮现她的身影。多少年了,总算遇上个能让自己心动之人,但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忧伤,欢喜的是自己所立之诺,即将兑现,忧伤的是,如若对方无意,又与强娶有何区别,终归是两情相悦才最是圆满。
这几日,元珩做什么事都神不守舍,想找个人倾吐,却又不知找谁。一日,去昭阳宫给宁贵妃请安,便想将心事说与母妃。
宁贵妃依常将他最爱的吃食摆在面前,可元珩却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宁贵妃看出他总好像有话要说,便主动开口问道:“珩儿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元珩被宁贵妃这么一问,才定了定神,又屏退了其他闲杂宫女。宁贵妃笑眯眯道:“这是想和母妃说什么悄悄话呢?”
隔了片刻,元珩才张口说道:“是是关于一位姑娘。”宁贵妃一听,欣喜地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荣国公之女,南宫静。”宁贵妃听罢,思忖着:“是听说南宫煜有个小女儿,但他极少在人前提及,你不说我倒给忘了。”元珩接着道:“儿臣是在荣国公府与这位南宫姑娘偶然相见,论这相貌,也并不是那般出众,只是这气韵才情却实在难得。”
“偶然相见”宁贵妃微眨了下眼,悠缓说道,语气中略有一丝疑问。元珩问道:“母妃觉得有什么不妥吗?”宁贵妃平和地答道:“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这荣国公府向来规矩多,更不要说府中的女眷了,国公爷也从不曾提他女儿的事,怎么就能让你给遇到了呢?”
听宁贵妃这么一说,元珩才恍然大悟,这南宫兄弟二人将他请到府上,就是想要他和南宫静见面,尤其是云祥,明知道他最厌恶此类刻意之举,却和云启一同编演了这样一出戏码,便微怒道:“这个云祥,一定是他出的好主意,下次见到他,非得问个清楚!”
宁贵妃面显慈爱,劝道:“不要怪云祥,这绝不是他的主意,这件事恐怕要问国公爷本人,才能问个明白呢。你呀,心里想的都是南宫姑娘,难怪想不到这层。”元珩静下心来,又仔细推敲一番,说道:“母妃说的有理,只是若这国公爷有意将女儿许我,他有何所图?我不问政事,朝中人脉又少,只不过是个清闲的王爷而已,国公爷此举,倒真有些看不懂了。”
宁贵妃长舒一口气道:“国公爷不恋权贵,你是清楚的。他将女儿藏在闺中这么多年,想必是早就为她选好了夫婿,只待时机成熟。凭南宫氏一族在朝中的威望,开口向陛下求个赐婚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如此费周章安排你们见面,只是不想让人家觉得他荣国公府攀附皇恩,恃宠而骄,他是想让咱们出面去求陛下啊。”元珩点头道:“国公爷治军严明,为人坦荡,从不居功自傲,本王一直钦佩有佳,他的心既已明了,我们何不圆他所愿呢。”
“这位南宫姑娘当真出色吗?”
“当真。”
“你只见了一面,又怎能拿得准呢?”
元珩自信地笑了笑:“我此时说什么都是空言,母妃一见便知。”
几天后,宁贵妃便向荣国府传诏,命南宫静入昭阳宫觐见。
皇妃诏见,姿容不得有惰,南宫府上下为此也精心打点了一番。南宫静不喜娇艳,虽妆容精致,可仍旧素雅清丽。宁贵妃一见,就打心眼儿里喜欢。
常规礼数已毕,宁贵妃便不由得张口称赞道:“听闻你精通音律,文墨绝佳,这将门之后居然有如此秀气的女子,着实令本宫惊讶。”南宫静俯首行礼道:“贵妃娘娘谬赞了。娘娘才是琴艺高手,乃是臣女习琴的榜样。”宁贵妃弹得一手好琴,已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了。
“言语得当,仪态端庄,荣国公教女有方啊!”一通夸赞后,宁贵妃招了招手,道:“来,坐到本宫跟前来。”
民间相传宁贵妃娘娘出身高贵,凤仪万千,南宫静来之前想着,以为这贵妃娘娘是何等威严,没想到竟是这般平易近人,便听话地在宁贵妃身边坐下。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南宫静缓缓地抬起头,不敢直视贵妃,顺势端详起她的藕荷色银边繁花锦袍来,余光一扫,也不见珠翠满头,已在贵妃之位,还能如此节俭,不由心生敬意。
她的思绪被贵妃的话打断:“越王殿下虽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可你却留在了他的心里。上有荣国公府的声誉名望,再加上国公爷一身正气,想想这所出之女也将是个出色之辈,今日一见,的确是个好姑娘啊!”宁贵妃一边说,一边拉起南宫静的手:“你可愿意做本宫的儿媳啊?”南宫静慕得一惊,赶忙跪地道:“谢贵妃娘娘器重,臣女不敢。”虽然嘴上说不敢,但一直不晓得越王心思的她,此刻的内心,终于可以安定了。宁贵妃一脸慈容,将她扶起,开玩笑道:“你是不敢,还是不愿意啊?”
“回娘娘,我”南宫静有些难为情,羞涩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宁贵妃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越王不同于其他皇子,他是悠闲自在惯了的,常常四处游历,天地为家,皇宫和王府都是束缚不了他的。”南宫静一听,担心地望了一眼宁贵妃,贵妃握紧了她的手,笑了笑说:“你放心,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他所倾心之人,必会全心全意待之。”这话说的南宫静心中欢喜,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