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京郊藏尸案移交刑部后不久,王演便立即向皇帝上奏了此事,比预想中还要快一些。所有矛头直指元卓失职,再加上元杰在一旁添油加醋,皇帝大怒,即刻命人前往京西羽林预备营中捉拿涉事之人。
经死者家属指认,缉拿归案的士兵共十人,刑部也开始进行仔细的审问。
论起对此案的关心程度,没有人比元珩更想早些知道审问的结果,可这几日来,他反而安静地呆在府里,对此案并未作任何打听。三十五人的冤屈固然重要,可反复萦绕在心头的还是那根金黄色的丝绦,和配戴它的那个人……
“审问有结果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云祥火急火燎地进了越王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元珩蓦得起身,眼神急切。
云祥在他面前站定后,顺了顺气说道:“陛下刚刚传旨,要将秦王收监,这会儿传令官应该已经到秦王府了。”
元珩听后,并未太吃惊,淡淡道:“元卓是皇子,又没有大罪,关几天,受些处罚,应该就会被放出来……”
“不!”云祥立刻做出了否定,他看似有些难以启齿,沉默了良久,说道:“是元卓命手下之士寻来未出阁的女子,供他自己取乐,那些女子不忍受辱,有的当场自尽,有的……他们怕事情败露,事后便将其残忍杀害!”
“所以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元珩又确认了一遍。
云祥点了点头道:“那些士兵久未上战场,疏于操练,心志不定,受不了酷刑,便招了这些。而男尸中有些是逃兵,有些是营中得了疫病的战友,他们经常在演兵场玩这样的杀人游戏,一发现可供戏乐的目标,谁先将其杀死,谁就有赏……”
“砰”一声,那牒六扇绢素屏风已被掀起的案桌撞倒在地,书籍、文册散落一地,元珩的太阳穴两端青筋暴起,眼中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这让一旁的云祥也着实吓了一跳,一向温和有礼的元珩如今也被惹得如此暴怒。
这时,南宫静走了进来,默默捡起了地上散落的纸笔与书册,却并未说半句劝慰的话语,只淡淡地说了句:“方才长兄派人来,让我告诉你,秦王已经下狱了。”元珩眼眸闪动,怒意稍减。静儿将翻倒的桌案扶正,理了理桌上之物,又接着说道:“听说父皇震怒,不愿审问秦王,长兄说,若是你有什么想对秦王说的话……他此刻,正在天牢等你。”
云启一向心思缜密,思虑周全,他了解元珩的性子,料定元珩得知案情真相后一定绷不住,肯定要找元卓说理,所以便依着他的心思,替他做了安排。
但是云启再怎么样也想不到,其实元珩真正想问的,是怀宁之死的真相。
“备马!”元珩未有丝毫犹豫,转身走向屋外。
天牢高门森森,云启站在阶下,待元珩下马后,拱手道:“都安排好了,殿下进去吧。”元珩抬眼望去,这里已不像第一次来时那般阴森暗沉,令人惧怕,这也只不过是受因果之由的另一归处,只是有人该,而有人不该。
众生之命,终有归处,心向何方,生亦向何方。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道光束照入了正中央的甬道,由大理寺卿带路,元珩来到了关押元卓的地方。这里的牢房与关押普通大臣的牢房有所不同,各自独立为一室,两牢室之间相隔甚远。这位大理寺卿见元珩对这里甚是陌生,便躬身道:“殿下,这里专门关押皇室之人,较为清静,没有闲杂人等,牢房之间互不叨扰,若有什么话不便被人听到的,您大可放心。”
狱卒将牢门打开,元珩屏退了所有人,独自走了进去。
元卓背对牢门而坐,身上的锦袍已退,冠发还算整齐,手脚均被铁链锁着,听见响动后,他扭头朝身后望了望,看见了元珩,只是惨淡一笑道:“我以为头一个来看我笑话的人是元杰,没想到是你。”说罢便将身子转向了正面。
“所以皇兄以为,这仅仅是个笑话?”元珩语气平和地问道。
元卓嘴边挤出一丝苦笑:“你们不就是想看我倒霉吗?这对你们来说,难道不是个笑话吗?”
元珩冷冷道:“三十五条人命,全部断送在你手里,你到底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居然还说这是个笑话!”
元卓突然仰天大笑了几声,嘴边的肉抽搐了一下,朝元珩眯了眯眼道:“老弟啊,可能你还不知道吧,那十五个女孩子还都是处子,哥哥我就好这口,真是新鲜得很啊!”
“啪”,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元卓脸上,胸前的衣襟也被元珩一把揪起:“如此禽兽的行径,你居然还能宣之于口,你简直是皇室的败类!”元珩咬牙切齿地说道。
元卓伸手摸了摸被打的一侧脸,不屑道:“这就叫禽兽?我这样就是败类?皇室中人,谁敢说自己就一定是清清白白,一尘不染!表面上装君子,背地里还不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元珩一时无法探及元卓内心深处的灰暗,渐渐松开抓着衣襟的手。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元卓的腰间,那枚玉佩已然被摘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心中盘旋已久的疑点,随即脱口问道:“怀宁大婚当晚,听说你也被邀请至骆府,你有见过她吗?”
元卓猛然一怔,元珩的发问令他猝不及防,上身微颤,目光不定,十指仅仅攒在了一起,元珩继续逼问:“紧张了是吗?”元卓飘忽不定的眼神慢慢移到了元珩的脸上,此时的他却忽然间放松了许多,笑意涌现了出来,甚至带着几分神气。
“用不着紧张,是我干的!”
“你说什么?”
元卓享受般的神情浮现在脸上:“骆之鹏在酒里下了药,本来是想促成他儿子的好事儿,但让我捷足先登了,我不过就是传了个话把怀宁身边的人都支走,没想到竟然成功了,就是这么简单!”
元珩竭力控制着自己发抖的身体,凝视着元卓的双眼,道:“怀宁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能不顾伦理纲常,做出这样的事?”
元卓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在元珩面前晃了晃说:“怀宁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妹妹,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元珩将其一把夺过,取出里面的字条:
“委身他国别旧情,一朝悔恨无人知。唯留血脉空念想,可惜君王错爱迟。”
看着元珩满脸的诧异,元卓抬高了语调:“这是怀宁大婚前有人故意向骆之鹏放出的消息,且这人知道骆之鹏没什么主见,遇事一定会来找我,但他是谁,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清楚。不过现在看来,他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了。”
“仅凭一张字条,如何就能断定怀宁不是父皇亲生?”
“这个疑问,我也曾想过多次,不过像这样的事又有谁敢轻易杜撰呢,这背后之人定是对当年贤妃的事情了如指掌。不过话又说出来,真假你大可以去查啊。”元卓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说道。
“怀宁之死,父皇一直心痛不已,他如果知道是你干的,你必死无疑!”
元卓鄙夷地望着元珩,讥笑着轻声说道:“那你去告诉他啊。告诉他,是我将自己的亲妹妹玷污至死,且不说他会不会相信,但他若突然知道自己其实是替别人养了二十年的孩子,他会怎么做?关键是,他知道了不要紧,可你,也知道了,他又会怎么做?”
顿时,元珩愣在了那里,胸腔中的那股火在不停地燃烧,想说的话卡在了喉间,浑身上下全然都变得无助了起来。皇帝一向最看重什么,皇室中人都很清楚,这种让皇帝颜面尽失的事,谁又胆敢随意提起。
元珩轻叹一口气道:“不管怎样,我想不明白,骆家娶了公主,对你而言,你手上又多了一个与元杰抗争的筹码,可如此一来,你却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你真的不在乎这储君之位吗?”
那份神气与傲慢渐渐从元卓的脸上消失,苦笑道:“呵呵,储君?没错,从前我是想过要去争,可我的生母出身卑微,背后也没有强大的权利支持,我之所以能爬到亲王的位置,全是父皇用以制衡其他皇子的手段,储君之位,从来都不是给我的……就连区区一个骆一桓都能将第一美人拥入怀中,可我呢,我又得到了什么?不过……”元卓双眉一挑,炫耀似的接着说道:“这第一美人终究还是被我得到了,我死而无憾。”
元珩闭上了双眼,牢里湿浊的空气令他头晕目眩,本想拨开重重迷雾,而最后却走入了死局。
他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想快点离开。
“等等……”就在元珩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元卓叫住了他:“怀宁的事,你是如何怀疑到我的?”
元珩掏出了那根丝绦,送到元卓面前,他怔怔地看着它,只是微微一笑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念想,而如今却成了我的罪证。”元卓缓缓将手向前伸去,就在即将触碰到丝绦的一霎,元珩合上了掌心,转身离去。
牢房门前,元珩回头道:“天道悠悠,自有规可循,逆天而行,终难逃一劫,无关早晚。”
门锁扣动,昏暗中只剩下元卓端坐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