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四五百人，一千斤包谷能吃几天，怎么不多给点？”王彪有些同情地问。
“从这里到延长，刚好也就四五天的路程，如果给多了，这一路过去，你觉得他们还会有命活着？这一路上你见到多少流民了？但凡还有点存粮的村寨，哪个不是修筑堡垒，练团丁在自保。只给够路上的量，是在保护他们。”舒天楚说。
傍晚时分，队伍沿着洛河向北，走进了一个集镇，拦住路人一问，此地是甘泉县，明初设设陕西承宣布政使司。众人人多，不便进城，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遂在离城十里找个山沟沟搭帐篷过夜，打算明天一早尽快北上。一众人等埋锅做饭，自是不必计较。临近半夜时分，之间河对面的一处山洼，隐约有多处灯火闪烁。
舒天楚猛地警觉起来，吩咐宋大根赶紧布哨。等明哨暗哨撒出去之后，舒天楚看到对面好像越来越热闹了，灯火也比刚才多了不少。只是奇怪的是，对面好像对这边的营地有什么企图，舒天楚拿着望远镜看了半天，对面只是热闹，不见有什么大规模的聚集的模样。
喊过来宋大根，穿上整套装备，带上五个人，舒天楚打算过河对岸去看看。河水不深，到底还只是二月份，最浅的地方卷起裤腿也就能过的去。一干人等走到山洼里，发觉决然是一个夜晚的集市，这倒是奇怪了。这里离县城并不算远，大晚上的，怎么会在这里有集市呢？舒天楚靠上前去。
一些摊位周围插满了火把，散落在整个山涧之间。每个摊位前都会有六七个或者十几个带着刀棍的青壮打手护卫。而逛集市的，大多是些衣衫褴褛，形同枯槁的流民。一个摊位前卖的是包谷面饼，一摞饼子码放在一块木板上面，一个四十多岁，瘦弱的清瘦男子慢慢靠近了饼摊前，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一根银簪子，又颤颤巍巍的递给了饼摊前的打手，只见摊主接过簪子一看，顺手丢了三块饼子到男子脚下，男子赶紧弯腰捡起，数了数，哀求道：“大爷行行好，多给一张饼吧？”
“去去去，爷做的是公道生意，你想多要张饼，拿银子来。”摊主不耐烦的赶走了男子。
男子一边摸着眼泪，一边无声地抽泣。停顿了半分钟，三两口就把一张饼吃了个干净，又把另外的两张饼小心地揣在怀里，看了看四周，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跟上去，问问情况！”舒天楚朝宋大根使了个眼色。宋大根快步朝男子消失的地方走去。
大约过了半注香时间，宋大根回来了。
“什么情况？”舒天楚赶忙问。
“首长，我们赶快离开这吧，这是地下人市。”宋大根一边说，一边催着舒天楚。
“什么叫地下人市？”
“这里的官府根本不管灾民，已经封闭了县城，不让流民进入，也不开仓放粮。城外的灾民得不到任何救济，只能聚集在县城周围。城里有势的一些人，就利用夜晚，在这里敛财。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人口买卖市场。”宋大根解释到。
“那就再看看，顺便救些人带着。”舒天楚无所谓到。
“可是，这里都是当地的权贵做的生意，我们插手进来，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宋大根有点着急。
“不要紧，我们只救一些小孩子。”舒天楚一边说一边朝摊位多的地方走。果然，有四五个摊位后面，已经蹲满了不少小女孩子，都是十多岁的年龄。而来交易的人，看起来大多并非是这些小姑娘们的爹妈，一看就知道是一些土匪强盗之类的角色，估计都是山里的流窜土匪，保不齐杀了孩子爹妈，然后拿孩子来卖钱。或者是一些坑蒙拐骗的拐子，不知道怎么拐来的孩子，都是带到这里来卖。
舒天楚拦住了一个牵着三个小姑娘的汉子，问了价格之后就付钱买了下来。刚刚交易完，就被十几个打手围住，一个摊位的老板走上前斜着眼问：“哪来的茬子，面生啊。敢抢爷的生意。”
“爷！我们是路过的行商，我家少爷不懂规矩，冒犯了诸位。我家少爷年纪小，只想买两个丫头带着身边伺候，却不想搅了诸位的好生意，望诸位高抬贵手，行行好。”宋大根连忙打圆场，一边说话，一边把舒天楚朝自己身后拽。
“哼！想做生意，也不打听打听行情。也不跟你废话，再掏十两银子这事就算完，否则，爷让你知道甘泉田独眼的手段。”摊主说到。
宋大根赶忙掏了银子，这事就这么过了去。回头一看，舒天楚已经带着人朝山洼更深处走了去。
在离摊位更深的地方，拐了一个弯，一些明显是个人行为的小摊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些小摊前可没有火把，最多是一堆小火堆，几个人围着讨价还价。舒天楚凑到一个火堆前，一听，居然是两对夫妻在议论什么。
舒天楚隐约听到其中一个男的在大声呵斥女的：“你不舍得，难道我就舍得？娃儿不是我的骨肉？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树皮都剥光了，等着草发芽，至少还要半个月，这半个月连一颗粮都没有了，我们怎么活？！”
“他爹，我明天还能挖点草根，求求你别把老四换出去吧。”
“你挖的那点草根，够我们6个人吃几顿？再说，还有十多天怎么熬？”
“呜呜呜~”
一直拉拉扯扯的，双方互相扯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各自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互相交换。
舒天楚一瞬间就明白了。以前只是在史书上看到什么“易子而食”，现在这一刻，他的心，扎了一下。真的是扎了一下，连走路都不知道迈哪条腿。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两个孩子，像两只羊一样被对方的父母牵走。也许在这些人眼中，这两个孩子真的就是羊。
舒天楚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勉强点上。一直到烟在手指间燃尽，他都没再吸一口。宋大根用余光看了一下，发现舒天楚的脸上挂满了泪水。无声的泪，奔涌而出，却没有一丝哭的声音。
舒天楚用双手使劲擦了一把脸，说：“把他们的孩子全部换过来，大人不要。”
“是，首长。”
又朝里面走了几百米，在靠近一处悬崖的底下，一口大铁锅架在祡堆上，锅里煮着什么，咕咕噜噜的，老远了飘过一股肉香。舒天楚有点奇怪，外面那么惨的交易，这么怎么还在煮肉。只是大锅旁边站着的一群流氓的模样让他感觉到明显的不对。
等他靠上去，就发现这群原本盯着锅里的眼睛，都隐隐带着凶光，看着他，他本能地感觉到一些惊悚。和第一次穿越那晚和狼对视的感觉一模一样。他忽然感觉到，这些人的眼睛微微泛红。猛地明白了什么，眼睛移动到锅里一看，一条大腿正在锅中间，两三只手掌正在开水中翻滚。
舒天楚转身捂着嘴就跑，一直跑开了五百米，终于一大口喷了出去，一直吐到吐无可吐。
舒天楚最后是被宋大根架着回到河对面营地的。一起带过河的，是七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两百斤包谷。四个父母拿到粮食之后，舒天楚刚刚醒过来。他看到这两对爹妈欢天喜地的拿着粮食的表情，伸手就朝腰上掏。只是刚刚回来的时候，宋大根把他的衣服脱了，现在腰上没有枪。等他找到枪的时候，那两对夫妻已经跑了很远的地方了。
望着七个惊恐万分的孩子，叹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从远处传来明显是呼救的声音，而且应该就是那两对夫妻的声音。显然，孩子们也听到了，都有些焦虑地朝声音传过来的地方望去。舒天楚给宋大根递了个眼色，宋大根立刻带着十来个人追了上去。
一刻钟过后，宋大根一群人抬着四具尸体回来。七个孩子扑倒在各自的父母身前痛苦。哭了半天之后，几个孩子用双手挖坑，各自掩埋自己的双亲。掩盖了最后一捧土，两个大点的孩子带着自己的弟妹，齐齐跪在舒天楚的脚钱，用额头一声一声地叩在坚硬的地面上，始终没有一句话。
“刚刚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粮食也不见了。那群人正准备”很明显，后面的事情不说，舒天楚也大概猜到了。
慢慢地给每个孩子面前放了两个包馒头和一杯水，舒天楚说到；“以后你们七个人改姓洪，按年龄排大小，成一家人，名字从一到七。我是你们的爹！”
在这人间炼狱，父母未必有情，孩子却是有情有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