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百鬼夜行
翌日，阴阳寮内呈现出忙碌的景象，不少达官贵人上门委托阴阳师前去为自家宅邸施法，晴明自然不会例外。
可是，以为这样就能平安无事了吗？
晴墨坐在晴明身旁，一边砚着墨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晴墨，这是第几个了？”晴明有些好笑地问道。昨夜睡得那么晚，今早又被捉来陪他画符。
“昂？”
“困了？”晴明凑近她的脸庞，看着她有着涣散的眼神说道。
“不困，就是还没清醒过来。”
晴明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她几眼，才开口说道:“你困了的话就去歇息吧，我得先去一趟阴阳寮。若是傍晚都没有回来，你就待在房间内别出门。十二神将我会全数带走，今夜难免会有些无聊……以后至少会余下一位陪你的，你切莫忘记我说的话。”
没法放心她孤身一人，却又无法伴她左右。
像猫一般慵懒地抬了抬眼皮，晴墨挥挥手应道:“你去吧。”
晴明的话让她沉默良久，无需细细斟酌就能感知他话语停顿时的那份愧疚。
而真正该愧疚的人终是阖上了双眼，任凭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着。
再睁眼时，天色已经逐渐昏沉，她起身推开障子。
晚霞给庭院渡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华光，她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东边的乌云在逐渐拢聚，华光渐渐被盖住，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直到夜色愈渐浓稠，她才缓缓退回房间。转身的一瞬间，她满意地勾了勾唇，背倚着障子，挥手点燃了墙上的一排排鲸蜡。在室内完全被昏黄的烛火照亮之前，闪过一个黑影。
“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神出鬼没的。”晴墨怒斥道。
右手提着的小小身影就是她口中的“一”。式神一号简称一，正是取名无能的安倍晴墨的式神之一。
晴墨放下右手提着的青发小鬼，跪坐在蒲团上。她倒茶，拿出棋盘，清洗棋子，每个动作都有人密切注视着。她感觉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瞪了跟前的三无萝莉一眼，“别盯着我，说话。”
青发萝莉转了转眼珠，面无表情地问道:“晴墨大人，我不明白那家伙三番五次和你作对，你为什么选择相信他而不是太裳大人呢？”
“你是说阿酒？”晴墨笑了笑，“这算不上作对吧，他可是百鬼之王啊，我们互惠互利，各取所需。再说都认识好几年了，虽不见得有多少真心，至少现在不都相安无事吗。”
“太裳虽说不是晴明身边最强的神将，好歹也为我提供了一些消息啊。他再喜欢我，也不可能背叛晴明。更何况他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心软又能成什么大业呢？”
朱雀大道上，站着的是继离世的阴阳头贺茂忠行后成为阴阳寮第二把交椅的男人——贺茂保宪。在他的带领下，阴阳师们早已布下阴阳法阵，等待着这场据说是最为浩荡的百鬼夜行的到来。
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就说明早已做好了被杀的觉悟。可当天边的乌云逐渐聚拢，阴霾满天，沉闷的气氛，却压得人难以喘息。额头上不断冒出的细密汗珠提醒着危险的迫近。每一位阴阳师都紧绷着神经，生怕一懈怠就被鬼怪摄去了心魂。
此时，罗城门的方向倏然冒出滚滚浓烟，一股强大的邪气迸发，迷雾背后无数双猩红的眼睛正牢牢锁定着自己的猎物。
这不是第一场百鬼夜行了，但这里面不乏有初出茅庐之人。那些妖物的眼神恨不得将他们吞食果腹，心怀畏惧之下他们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别后退！保持阵型！他们无法冲破这里的结界！”贺茂保宪沉稳的声线，让他们重新拾回了底气。
果不其然，烟雾一散去，百鬼便迫不及待地发起了进攻。贺茂保宪、安倍晴明、麻仓叶王三人师出同流，位居三方施法，十二神将分散在其左右护法，余下的阴阳师站在中央咏唱着咒语。
每一只碰到结界的鬼怪都在瞬间灰飞烟灭，不堪一击。
“最为浩荡的百鬼夜行也不过如此嘛，声势那么浩大，没想到这么不堪一击！”竹田在心中暗自得意着，不期然对上了麻仓叶王的视线，像是俯视蝼蚁一般的眼神，刺得他一时无法动作。
“这个男人才是恶魔啊……”竹田忍不住颤抖着。
呵，真是太渺小了……
晴明自然能猜到麻仓叶王此时所想，目睹了这一切的他只能无奈地叹气。
这边的战斗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虽然百鬼无法靠近，但它们的数量庞大，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多久啊。贺茂保宪看了看众人的满头大汗，用眼神示意晴明、叶王加重灵力，将结界向罗城门的方向扩张。
结界的迫近让那些妖物不退反进，大有飞蛾扑火之势。
“酒吞童子是在小瞧我们吗？星熊童子、飞缘魔这些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一个都没出现，这也算得上是百鬼夜行吗！”麻仓叶王轻笑着说道，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晴明不由心中一跳，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从百鬼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感觉事有蹊跷，酒吞童子没有出现本该是件好事，可为何他会感到如此不安？
“晴明，你觉不觉得它们像是在献祭？”
冷冽的声线蓦地点醒了晴明。
确实就同宵蓝形容的一样，它们飞蛾扑火般的行为像是在为某人献祭。这种假设成立的话，献祭结束后，它们的王一定能够成功得到某种东西。
如果说酒吞童子的目的不是进攻平安京，那么还会有什么更加吸引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手下也要达成的野望。
对了，他是什么时候成为“鬼王”的？
前些天看过的卷轴上好像记载过一些关于酒吞童子的内容，不过为了调查看的各种卷轴也不少，现在好像是有些记混了。
“926年，异域使者进贡永生之药，酒吞童子问世。”史卷上似乎是有这样一条。
作为妖类，他已经拥有了永生，所以这一点对他来说其实是无用的。一夜之间便强到能镇压住百鬼，他的力量来源必定与这瓶永生之药脱不了干系。
而提到永生就不禁让人联想到了另一件事物——天狐之血。虽然史卷上不曾明确指出，但几乎所有的条件都在指向它。
晴明其实并不想往这个方向想的。天狐之血是否只是个传说，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只是令他不解的是，那些所谓的异域使者究竟是从何处所得？
“这可不是幸运就能得到的东西啊……”晴明不禁陷入了沉思。
如今的他纵使成为了百鬼之王，可要说拿下平安京怕也没那么简单。更何况，上次他还伤的不轻。
池田家长女失踪，保宪师兄的猜测十有**是正确的，甚至可以大胆的猜测为酒吞童子所为，至于结局……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这些天以来宵蓝、**找遍了平安京境内，也没能得到一丝有用的消息。平安京境内没有的话，只能是在境外了。
对他来说，恢复伤势最快的方法就是食用少女的血肉。如若这场百鬼夜行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杀害京城内的少女以恢复力量的话……那恐怕他们都被他摆了一道。
况且猜测终究只是猜测，不可能因为自己没有证据的空想就让大家撤下结界转而去拯救那群少女。这道防线一过，毁掉的将会是整个平安京的百姓。
不能放任酒吞童子变强，但是也不能不顾百姓的安危……果然不该天真地奢望能够两全啊！
不过话说回来，只是一夜，就算吸食再多的血也不够他恢复力量啊。
这群低级的妖物看起来只是遵从自己的本性在进攻，然而宵蓝的话却让晴明十分介怀，他无法把它们的举动单纯地看作是本性。
酒吞童子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不管这个男人在盘算的是否与他的猜测属实，他敢这样打包票。
甚至最糟糕的情况可能是酒吞童子已经得知了天狐之血的所在地。十六年前酒吞童子通过它成为了大江山之主，若是能够再一次得到它又有什么是他不能牺牲的呢？
既是年轻女子，还拥有天狐之血……都已经这么显而易见了。“晴墨……”晴明苦笑着呢喃道。
更巧的是，她恰好在那一年出生。
晴明突然的低沉，十二神将都看在眼里。
离晴明最近的白虎担心地问道：“晴明，怎么了？”
留她孤单一人只是为了保护她啊，为什么还是让她陷入了危险之中……
白虎疑惑地与太裳对视了一眼，太裳抿着唇，脸上写满了不安。
同样的事，他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可要面对酒吞童子，在场能与之抗衡的只有他们三人。作为阴阳头的贺茂保宪一走便会乱了民心，但是现在他也无法脱身，此阵法必须由他与十二神将配合。
晴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麻仓叶王。
听过了他的请求，叶王沉思片刻，启唇道：“你和保宪师兄能撑住吗？”
“没问题，只是一群小喽啰。”
“那好。”叶王一收手，晴明立马瞬移到贺茂保宪的对面顶替了他的位置。
顶着众人不解的目光，麻仓叶王从结界内走出，朝着土御门的方向离去。
希望能赶上啊……
此时，土御门处。
一顶着一双毫无波澜的赤瞳，好奇地盯着晴墨摆弄花束，桌上蜜虫为晴墨做的茶点已经被一吃得一点不剩，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在晴墨的腿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下。
在寂静的房间中，窗边掉落的几片树叶声都是那么的刺耳。更别提身为式神的一，早已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变化。耳边传来一阵男子的轻笑声，一警惕地睁开眼，四周却空无一人。待她再回头看晴墨时，她已经被扔在了墙角。
一咬牙切齿道：“酒吞童子，你这个家伙！”
赤发的俊美男子将手亲昵地搭在晴墨肩上，轻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挑起一缕黑发放在手中把玩。
一反应迅速地化出长剑朝酒吞童子袭去，“不准碰我的晴墨大人！”酒吞童子微微侧身避开她的攻击，从侧面握住她的武器，鄙夷地看了看她的小身板，“你的？小鬼就该到一边玩儿去！”说罢，他轻挥衣袖，一便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当中。
哼！不堪一击的小鬼！
“别这样看我，我只是让她暂时回灵界呆着去了。”
安倍晴墨缓缓地收回视线，推开他的手走到了窗边。看着朱雀大道的方向，她不甚满意地开口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安倍晴墨，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酒吞童子有些气恼。相识已有五年，哪一次不是他有求必应。偏生这小鬼就是没把他挂在心上，真是让他心寒。“池田中纳言的长女已经解决了。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安倍晴墨不语，有些不安地看着窗外。她今天总有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上为什么。
她沉默着，酒吞童子自然也懒得搭理她。毫不客气地坐在她之前坐的蒲团上，闭着眼像是在小憩，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
良久，酒吞童子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窗边的倩影，最终还是他率先打破了这片寂静，“你就打算这样站一宿？”
听到他的玩笑话，晴墨回头瞪了他一眼。她轻轻倚着窗框漫不经心地问道:“星熊童子他们在朱雀大道？”听到她的话，酒吞童子不由嗤笑道：“今天用不着他们出场。”
不是他太狂妄，只是有的时候他就想捉弄一下那些可恶的阴阳师们。
她却像是听到最糟糕的消息一样，脸色有些难看地转过头：“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