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幕男神也骗
在麻仓叶王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一个被岩石环绕的腹地。四周高高耸立的青色岩壁恰恰起到了一个遮蔽的作用。
今晚将这个地方作为休息点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是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法。而且城寨就在他们的不远处，从这边的话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城寨的轮廓，这样晚上也不用担心会被发现。等到明早商量过后，便可一口气闯入城寨取回水勾玉。
渡边纲跟贞光借着夜色的遮掩从城寨附近的树丛中拾了些干枯的树枝回来。叶王升好火后，源光也从海里提了几条鱼。卜部把鱼架在削好的几根木条上，再分别把它们放在火上烤。
说来也是惭愧，今天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却连一口热羹都没能喝上。虽说人不吃不喝照样能活个好几天，但别忘了他们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消耗体力的战斗。也不知道那是怎么熬下来的，现在就只想好好地休息一番。
叶王随意地坐在一块岩壁下，闭着眼像是在小憩。刚才的战斗他虽然毫发无伤，但总归是消耗了他些许体力。晴墨就靠坐在他身旁，虽然处于沉睡之中，灵力却依旧胡乱窜动着。
路途中一摇一晃的时候，晴墨是有感觉的。但她睁不开眼，或许潜意识里她并不想醒过来面对现实。她只依稀记得在她昏迷之前，麻仓叶王好像跟她讲过什么话。可具体说了什么，她倒是没听清。
淡淡的月光披洒在叶王的肩头，晴墨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却绝望地发现此时依旧是夜晚。
原本燃着的篝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晴墨望着叶王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四周安静的有些可怕。
叶王睁开眼不期然对上了一双复杂的眼眸，一时之间两人竟也相对无言。
这种默契一直到她的转变重新开始才被打破。
晴墨终于吐出了一直淤结在胸口的血，这也说明最难熬的一关要来了。她艰难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叶王伸手欲扶住她，她却神色匆匆从他眼前跑开了。
又是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叶王不禁苦笑了一声。
“晴墨……”说罢，他便起身朝着晴墨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月夜下的少女有着一头耀眼的银发，发丝随着微风的吹拂在半空中翩翩起舞。赤金色的眼眸在回头的一瞬间，让他回想起了幼时与乙破千代看过的漫天流萤。那些令他怀念却又不敢提起的久远记忆，就如同一直伴随着他的灵视一样，永远都在提醒自己犯下的过错。叶王追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你……”叶王眼睁睁地看着源源不断有鲜血自少女的鼻腔流出，紧接着是双耳。
“别过来！”晴墨胡乱地擦掉血迹，试图警告麻仓叶王不要过来。可在下一秒，她的眼中却流出了两行血泪。这是灵力排外的现象，她体内的灵力早已超越了身体的负荷，以她现在的年纪根本承受不了这些她本不该拥有的力量。
她难道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呵，她当然是知道的。知道却仍是要一意孤行，该说她傻还是倔强呢？
当灵力开始排外的时候，她的身体只要一接触到任何东西都会疼的难以忍受，就像有上千根针扎进了骨髓一般。越到满月，她的灵力便会变得越来越混乱，严重的话甚至可能会趋近于暴走的状态。
她很庆幸刚才因为疼痛昏厥了一段时间，否则早在月之道上她就会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完全转变为天狐状态后，她会有一段时间的大出血。首先是口鼻，其次是耳朵，最后是双目。它是不会停止其中的任何一项的，除非等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脸上挂着的两行血泪并不是她的泪水，她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疼到哭泣了。她早已经习惯了，三年又九个月，她一共经历了四十五个这样的夜晚，从最初的难以忍受到了今天的默不作声，没有人知道她是用什么样的毅力支撑下来的。虽说是因酒吞童子而起，但她不怪酒吞童子，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现在麻仓叶王更加确定她跟晴明是不同的了，晴明永远都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但她……叶王瞬移过去，一把抓过了晴墨的手腕，一经把脉就让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不过是满月的诅咒罢了。”晴墨抽回手，轻笑着说道。
这可不是他要的答案啊，“说实话！”满月只会让她完全转变为天狐，怎么可能会有这些附加的影响。她到底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手脚？
“跟叶王大人无关，不是吗？”眼见着谎言被戳破，她也不慌乱，不过是一切又重新回到了起点。
叶王沉默了，他在想他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问出这句话的？这件事其实根本与他无关，他真没必要去趟这趟浑水。就算晴明叫他在路上多照顾一下晴墨，他也不该越过那条界限去质问她什么。
晴墨收回视线，对着叶王说了一句“失礼了。”便朝着离露营地更远的地方走去。
“如果我有法子能帮你呢？”
晴墨惊讶地回头，强压下了心中的窃喜。“什么法子？”
她赌的就是这一刻。
叶王取下了一直挂于腰际的淡蓝色曲玉，笑的一脸神秘。“你听说过寒髓曲玉吗？”
晴墨不徐不疾地往回走着，心里开始默默盘算起了接下来的计划。走到叶王跟前，她打量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寒髓曲玉几眼，假装好奇地问了叶王一句，“它有什么用？”
“平衡。”叶王淡笑着，薄唇中吐出的是她早就知晓的答案。
晴墨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正泛着幽蓝色泽的寒髓曲玉，曲玉便叮叮咚咚地发出了悦耳动听的声响。谁都想不到，就这么小小的一块勾玉，却具有平衡灵力的作用。她是不知道麻仓叶王从何处所得，她只知道它现在就在她的眼前。
“代价呢？”她相信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不能叫代价，你什么都没有亏。”叶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很划算？”
是，的确很划算。但她不可能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不可能告诉他这些都是她为了获取不该拥有的力量所必须偿还的代价。要怎么说才能让他相信呢？少女盯着勾玉若有所思。
少女的犹豫在叶王看来是合乎情理的，人只有在重要的事情上才会犹豫不决不是吗？他的师父贺茂忠行生前将这块寒髓曲玉赠予了他，就是为了平衡他年少时暴走的灵力。但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能将灵力收放自如了，它就基本上被他闲置了。只是偶尔他会把它挂在身上，好叫他不忘记师父对他的收养之恩。只是现在看来，有人比他更需要它。
晴墨再三思量，终于挣扎着开了口：“我说的诅咒，是真的。只是不是满月的诅咒，而是恶右卫门1。”
“你指的是那个石川恶右卫门？”叶王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信息，他是没见过这个人却听过这个名字。
晴墨点了点头，“是的。不过还请先听我讲个故事。”
“请讲。”
晴墨一脸正色地讲述着，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去。“二十几年前，恶右卫门的妻子病重，他不愿让妻子就这么病逝便向身为阴阳师的兄长芦屋道满2求助。芦屋道满告诉恶右卫门，和泉国的信太森林中有一只修行千年的白狐，只要他的妻子吃下这只白狐的肝脏立马就会痊愈。恶右卫门一听还有救，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信太森林。经过几天的屠杀，恶右卫门终于找到那只白狐。他用一支被芦屋道满施加过灵力的箭矢朝白狐射去，却不料突然出现了一位年轻的贵族从他手中救下了那只白狐。箭矢上附着的灵力有着强大的力量，那位贵族受伤后便倒地不起。而恶右卫门误以为自己杀了人便头也不回地逃跑了，但其实这位贵族只是因为无法承受箭矢上的强大力量才昏厥的。在恶右卫门离去后，那只趁乱逃跑的白狐再度折返了回来，贵族醒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位绝美的女子在为他包扎伤口。那位贵族当时并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正是他从恶右卫门手中救下的那只白狐，更不知道那只白狐其实是信太森林中修行了千年的天狐——葛叶。听到这里叶王大人也知道故事中的这位贵族是谁了吧？”
叶王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葛叶为了报恩，第一次离开了她生活了千年的森林。她护送安倍益材回家后，安倍益材以感谢为由让她在府中小住了几日。在这些日子里，葛叶与安倍益材日久生情，最后成婚。故事如果只到这个地方，那一定会是一段流传后世的美好佳话。”讲到这里时候，晴墨突然笑得一脸高深莫测，“921年，安倍益材与葛叶的长子诞生。这个孩子……算了这样说有些别扭。晴明诞生的时候整个平安京彻夜通明，上空飘满了百姓感谢神明的御神灯3。伊势神宫将他的诞生认定为“天降神迹”，慕名前来的恶右卫门刚刚埋葬了已逝的妻子。只是一眼，恶右卫门就认出了当初救下白狐的那个人。从那一日后，恶右卫门来找安倍益材争论过多次。而他们争论的内容无非就是当初发生的那件事，安倍益材对恶右卫门妻子逝世一事深表歉意，但他从来不后悔救下了另一条性命。恶右卫门不接受他的道歉，他始终怀恨在心。在见到绝美的葛叶之后，他更是怀疑葛叶便是他要找的那只白狐。与芦屋道满一番商量之后，他们决定揭穿葛叶的真面目，却被道行高深的葛叶一眼识破诡计。葛叶没有杀害他们，只是警告他们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葛叶也以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该告一段落了。”
晴墨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谁知过了五年，葛叶与安倍益材的第二个孩子，也就是我出生后。同时也是晴明五岁之时，葛叶不小心中了芦屋道满的圈套，在晴明的眼前现出了原形。这个懦弱的女人，就因为这样的原因狠心地抛下了她的夫婿和一双儿女回到了信太之森。”晴墨嘲讽地说道，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些许泪光。
“安倍益材回家后看到葛叶留下的和歌，带着晴明来到了信太之森想把葛叶带回家。但葛叶只将一个神秘的箱子交付给了安倍益材，并告诉他从此以后不再相见。安倍益材不相信葛叶会这么决绝，可事实是，葛叶就是这么狠心的女人。哪怕安倍益材每日坚持不懈地跪在信太森林外，哪怕安倍益材对我和晴明不管不顾，她连一次，一次都没有露过面！”晴墨说着，语气却有些哽咽。可能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太过于激动，终于停顿下来调整了一下心情。
“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晴墨硬生生地将话题掐断了。
叶王疑惑地皱紧了眉头，“怎么了？”他相信她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说。
“没什么。”晴墨只是摇摇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叶王道：“你只需要知道，石川家与我们安倍家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我的诅咒就是恶右卫门叫芦屋道满下的。”
叶王低头思索了一阵，这才将一切与恶右卫门联系了起来。“这个诅咒无解？”
“无解。”晴墨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听到这个回答，叶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芦屋道满已经逝世四年，更何况就算有解法他也不可能说出来的。
“这件事晴明知道多少？”
“晴明不知道，父亲对我们只字不提。”至于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当然是酒吞童子告诉她的。
她没有对叶王讲的部分其实还有很多，比如：恶右卫门的死，还有……啊啊她不能说。
总之恶右卫门是她亲手杀的，在酒吞童子的协助下。
她对麻仓叶王说的虽不完全是实话，但是这个故事却是真的。只是诅咒之事确实与恶右卫门无关，她杀他不过是为报杀父之仇罢了。再说他都已经死透了，麻仓叶王就算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也是死无对证。
至于芦屋道满，她倒是不太满意他的死法，不过可笑的是，晴明却也因为他当上了天文博士4。
【注释：1恶右卫门：全名石川恶右卫门，是芦屋道满的弟弟。出现于安倍益材与葛叶的传说当中。
2芦屋道满：这个名字大家耳熟能详，而且第一章也提过。有一个故事就是芦屋道满为了替恶右卫门报仇，假借比试的旗号来找晴明决斗，结果却输给了晴明。随后被道满杀害的安倍益材突然现形，向朝廷上奏了道满的恶行，道满被斩首，晴明被封为天文博士。
3御神灯：供神的灯火；（为求吉利）挂在门前的灯。
4天文博士：负责天文道的技术教育；察觉天有异象时须以密封文书上奏。官品正七位下，俸禄为职分田4町。晴明在阴阳寮里担任过最高的职务便是天文博士，官品达从四位上，算是特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