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幕怅然若失
叶王先一步回到营地后,神色自若地坐在了离篝火还有一定距离的灌木丛旁。
晴墨整理好情绪从树林里走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假装若无其事地从众人眼前经过,默默地坐到了卜部的身边。那是离麻仓叶王最远的地方,叶王也正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倒是渡边纲见晴墨从树林里走出来,像个老妈子一样苛责道:“岛上这么危险,你怎么能一个人乱走呢!要是遇到了妖怪,赖光大人回去也不好向晴明大人交差……”等等一系列啰里吧嗦的话。
晴墨本想左耳进右耳出的,无奈渡边纲话一多起来就停不下来,她只好以一句“女孩子的私事你也要管吗?”的问句堵住了渡边纲的话头。
渡边纲老脸一红,终是没再说什么了。
卜部虽然没说话,但不代表她没有注意到刚才是少了两个人的,一个晴墨一个叶王,肯定是在树林里发生了什么状况吧。或许是她的主人酒吞童子留下的命令,看这架势应该是失败了。只是不知,她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吗?
“喂,我们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再去找大将怎么样?”贞光抱着头有些疲惫地提议道,一边说一边还打了个哈欠。他真的已经很累了,差不多跑了半个岛感觉腿都要断了,虽然很担心大将,但是这大晚上的他们要怎么找?还不如休整一夜,明天早上再做打算。
渡边纲犹豫了半天,这才同意了贞光的提议。见大家都没意见了,贞光这才随便找了个棵树倒头就睡。他可不担心什么半夜突袭啊,有大阴阳师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晴墨跟卜部依偎在一起,身上披着几件厚重的衣服试图抵御寒风。身旁的卜部倒是睡着了,晴墨却是一夜无眠。
跟她出现一样状况的还有坐的离她最远的麻仓叶王。他神色难测地望着晴墨的背影,回忆起了一路上经历的种种。
比如他们初遇之时,酒吞童子下意识的举动,她面色沉稳的道谢。现在确定了真相,叶王不禁想起了那只雨夜潜入他车厢的幼小白狐。那个时候她是想偷走寒髓曲玉的吧……如今他却主动拿给了她,叶王嗤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有她跟他讲述的有关当今局势的看法,这些都是她一开始就安排好了的吧,居然成功地让他勾起了兴趣。偏偏他在来拜访晴明却闯了个空门的那天,竟觉得她很是可爱。啊,以及觉得她聪明又刻苦。
仔细想想,那些她无意识流露出的娇俏,也是一早就算计好了的吧。呵,他还是上钩了。如果最初他能欺骗自己一切只是晴明的嘱托,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救她。那最后一次,在遇到海啸之时,他又是为什么拼命帮她躲开那颗树呢?
她是个骗子。狡猾地以一个虚假的消息骗走了寒髓曲玉,他不在意那个曲玉如何,他只无奈自己居然对她产生过怜惜之情。就算他这么打破自己的规则去救她,她反过头来还是想杀他。
女人啊……
他不愿承认,酒吞童子跟她的关系是那么地让他介怀。酒吞童子告诉她关于器重的手下的弱点,而她呢?默默地在背后与酒吞童子勾结,就连晴明都从来没有对她产生过怀疑。
之前酒吞童子的势力被他和晴明重重地削减了一番,但是就在一夜之间他便重新回到了鼎峰。晴明当时的猜测一点错都没有,酒吞童子的背后就是有人相助。但晴明永远都想不到,那个人会是他至亲的妹妹。
从跟晴明相识,他就在晴明口中听到过很多关于她的事情。不论是让晴明生气的事,还是有关她的糗事。可不管晴明再怎么对她感到头疼,他还是能看出晴明对晴墨的在乎。
在他跟晴明刚当上天文生不久,晴明就在春日祭结束后露出了他这辈子见过的晴明最失态的模样。他也不忍看到晴明这般,也急急忙忙派出式神前去寻找晴墨的下落。最终还是被其他的人找到了,满身是血的样子惹得晴明痛哭流涕。后来经检查,他也发现她身上的血根本就不是她的。至于是谁,他无法判定,但他猜测那应该只是人类。
恶右卫门的诅咒,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凭着直觉,他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像是真话。就连她那虚假的告白,他都险些相信了。
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孩站在他面前,用饱含深情的眼光注视着他。就算那是假的,却也逼真地让他动摇了。他清晰地记得,在吻上她的唇的那一刻,心脏居然紧张地跳漏了一拍。他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对某个人心动。她本该是属于他的东西,为什么就像那些背叛他的人一样从他眼前溜走!
是不是他就不配得到这一切!
曾经有一位朋友乙破千代为他带来过一些灿烂的时光,可是最后他却把一切都搞砸了。就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滥用乙破千代的能力最终导致了乙破千代的消失。他一个人作为惩罚,要背负着能听到人心污秽不堪心声的灵视。他永远都不能自在地收闭灵视的能力,被迫听着那些吵闹的声音。
直到遇到晴明,他听不到晴明的心声,这就意味着他与晴明的友谊。晴明发现了他的能力,却毅然决然地选择跟他做朋友。所有的那些孤独,都在认识晴明的那一刻消失了。晴明就像光,吸引着像他一样的飞蛾去靠近,就算被灼伤,他也依旧会义无反顾地留在晴明身边。
幼时的苦难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他变得疑虑,偏执,残忍又怯懦。在他强大的实力下隐藏着一颗孤寂的灵魂,他在无声地恸哭着,吸引着相同的人。
在他以为晴明是他的全世界时,安倍晴墨出现了。她藏着许多的疑点,却难以掩盖住她的光辉。晴明是耀眼的太阳,而她是黑暗中他仅能看见的光。即使相比于晴明那般微弱,她还是那么的耀眼,所以他才会一步步地向她靠近。
如果说自己的心最开始是封闭的,当有人走进了他的心,他对她就会有一种无可救药的偏执。他有他的野望,但他也渴望能有一片只属于他的归宿。
她终究是欺骗了他……
他一直纠结于自己究竟该不该告诉晴明这一切。
但转念一想,晴明知道了会伤心吧。更何况他说了又怎么样,晴明会相信吗?一边是挚友,一边是亲人。
她为什么要这么伤晴明的心,要这么伤他的心?
就因为那个酒吞童子?
等到某一天他清醒过来,他就会发现自己如今所作的怀疑有多么不切实际……
在岛上一处偏僻的洞穴中,万岁乐摆好了几根干枯的树枝,用石头在源光的面前升起了火。
“光小姐,到这边来暖一暖手吧。”万岁乐说着,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源光点了点头,缓缓走到了火堆旁坐下。
她有些拘谨地坐着,只听见万岁乐又继续关切地说道:“受凉可是旅途中的大忌,光小姐要学会保重好身体才是。”
“万岁乐,你不觉得寂寞吗?”
“嗯?”万岁乐转过头来的时候,源光正紧抱着双膝。
她看了看洞外的夜色,继续说道:“你和大家走散了都不会感到寂寞吗?”
万岁乐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盯着眼前的篝火出了神。“不会啊,我一直都是一个人。”除了认识了赖光以后,只是现在他又重回了孤独。
源光皱了皱眉,好奇地打量着万岁乐的侧颜。“那跟你同行的随从呢?”
“只是常常陪我外出表演而已。”万岁乐顿了顿,又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只要能过得随性就好了,漂流不定的人连能回去的家都没有。”
听他这么一说,源光心里有些百感交集。“连能回去的家都没有……”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万岁乐的话,才知道,原来他是那么的孤独……
“光小姐是想念京城了吗?”万岁乐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源光突然想到了父亲,也想到了自己的兄长。“我当然是想念的。”她露出了一抹怀念的笑容,“我还要带着勾玉回京城拯救百姓呢!”
“我曾经也喜欢过京城。”万岁乐苦涩地勾了勾唇,“我很讨厌现在的京城,到处遍布着腐朽与贪婪。有些人披着人类的外皮,却做着鬼怪才做的事。”就像左大臣那样的人……“因为不想看见那些脸,所以我很少回京城。”
万岁乐其实一语道出了源光的心声。“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出生在这个时代。”但她跟万岁乐不一样的是,她不能随性地活着,她还有沉重的宿命背负在身上,所以她才说如果。
如果永远都是如果……她没有选择。
“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万岁乐有些复杂地注视着源光,“就算你成功拿到勾玉,恢复的也只是京城的平安。那么京城以外的百姓又该怎么办呢?”
“我……”源光犹豫了,甚至想起了虎熊对她说过的话:“那濑户内海会变成什么样就无所谓了吗!”勾玉只能够保护一个地方,要拯救京城或许就意味着要放弃其他地方。
她以前可能会天真地以为,只要京城稳定了,其他地方也会慢慢跟着好转。可事实呢?就跟她刚拿走水勾玉没多久,咒岛就发生了海啸一样,常陸国甚至也有可能发生了不测。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会带着勾玉回京的!总有一天,这个时代将会重归平安的!”只是她不一定能活着看到那个时刻了……
“看来你对京城深信不疑啊……”
万岁乐说完,两人意外地沉默了半晌。
源光闲来无事拾起了万岁乐刚才用来生火的两枚石子,“以前都是兄长大人用这种方法帮我生火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他来帮我的。”似是想到了从前那些旧时光,源光的平静慢慢沉淀了下来,“在其他事上也是有其他人会帮忙的。有人帮我升好火,有人帮我做好饭,就连睡觉时都有人为我铺好床。即使是出门在外,都会有随行的同伴为我打理好一切。一直以来,我都是处于别人的帮助之下,可是我甚至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是在受别人帮助。我总是自私地在为我自己卖力,从来没有设身处地地为别人考虑过。”
“我时而扮作男子时而扮作女子,时而扮作鬼怪时而扮作神明,站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但是偶尔我也有回到人类身份的时候,于我而言唯一能包含天地之理的事物是音乐。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能完全地成为鬼或神。你不觉得很类似吗?”万岁乐似笑非笑地说道。
“嗯?”源光有些不解万岁乐所指的是什么意思。
万岁乐淡然一笑,“就跟光小姐与随从的关系一样,在随从面前你能完全成为领袖;在兄长面前你能完全成为妹妹;在朋友面前你扮演的就是朋友,在同伴面前你就只是同伴。所以你根本不必自怨,在不同的身份面前,你总会自然而然地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你的——天、性。”
在清晨浓厚的迷雾中,万岁乐举扇起舞,伴笛为乐。源光从睡梦中缓缓醒来,身侧人早已不知所踪。她唯一记得的是,在梦中她差一点就能挽住他的手心。
只是梦醒,现实的差距变得更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