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幕毅然决然
次日清晨，晴明久违地穿上了官服。他今天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办，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温暖的被窝。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正常人啊，总会有想要偷懒耍滑的时候。也希望每天能够像一名普通的贵族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但是他不能。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有这个责任有这个义务要去撑起整个家。除开寄住在贺茂府的两个孩子，他还得负责为自己最宠爱的妹妹提供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们可以过得很平淡，但是对于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亲人，他总是想着给她更好的。如果能让她展露笑颜，辛苦一点又何妨呢？
倘若父亲还在世，或许落在他身上的负担能稍稍减轻。不过谁又说的准呢，从小只有他跟晴墨两个人相依为命，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尽到过一点为人父母的职责。不曾埋怨过他们当然是假的，在更年轻一点的时候，他也纠结过为什么母亲会抛下他们兄妹二人这样的问题。父亲很爱母亲，为了母亲放弃了很多东西。其中也就包括他们，至少他有五年是享受过父母的关爱的，而晴墨却不一样。在父母的面前他只是一个孩子，在晴墨的面前他就必须得是兄长。如果没有人来疼爱她的话，那么他来。抛掉所有的不愉快，给予她所有的宠爱。他作为兄长，这是他唯一应该做到的事。
晴墨是个好孩子，对于他的宠爱总是会想方设法地想要回报回来。哪怕偶尔她对他发发脾气，只要想到她也是爱他的，那他就觉得他的放纵是值得的。他不在乎神将们的看法，只是很难去形容那样一种感情，就算不被他们理解，就算是错误的，他也还是会去满足她的愿望。
常常因为公务，他不能像以前一样时刻都陪伴在她身边。对此，他一直都感到愧疚。他担心这种时刻是否又会让她想起常年不在家的父亲，那种被抛弃的感觉。他很开心，晴墨能够跟神将们相处融洽。就算他不在的时候，至少也有人能与她作伴。
但是酒吞童子的存在，会让他感觉到威胁。他不在乎秘密是否会公之于众，他只在乎晴墨是否安好。在朱雀大道上，他有多少次想要亲自赶赴她的身边，可他也有义务去保护苍生。从叶王口中得知她的负伤，他甚至恨不得手刃了酒吞童子。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被那个男人弄伤了，他怎么可能容忍得下去。无论是新仇还是旧怨，他跟酒吞童子就是有着算不完的账。这也是为什么他来到阴阳寮的原因，他需要有人的协助来完成。一日不除酒吞童子，他的心就难以安宁……
源赖光，不，应该说是源光。这个作为他妹妹朋友的年轻女孩，过着的是比他们要艰苦得多的生活。如果是他，断不会让晴墨去受这样的苦。就像源光此刻就坐在他的对面，却瘦弱的不像样，这样的她跟他记忆当中是截然不同的。
只是取回了几块勾玉，啊，这么说不对。这么辛苦的旅途，路上经历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或妖，源光的确是得到了极佳的锻炼。就同他选择让晴墨跟着他们一起去一样，他最初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让晴墨得到和源光一样的锻炼。但若真是下定了决心要让晴墨得到锻炼，他就不该让叶王多加关照。可他忍心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已经习惯了宠溺她，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改的过来。
他的人生中可能犯过不小的过错，至少他对保宪就是充满歉意的，以及自己的师傅忠行大人。为了晴墨，他是忽略了太多事情，就连现在，他也依旧是处于过错之中的。他其实跟自己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呢？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尽到义务，哪一方面似乎都没有做好。人们总是夸耀，总是赞扬，只有他自己知道愧负此名。
坐在身旁的叶王，与博雅一样同为自己的挚友，却被分为了两个极端。世人认为他跟叶王成为朋友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又何曾想过这样是对叶王的不公。叶王从来都像他刚认识的时候，他的心始终是善良的。但是为什么就是有人要去伤害他，要去伤害这颗善良的心。他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如果可以，他也想帮他去掉灵视。看看这个能力，让他的性格变成了什么样。
想象终究只是想象，很多事情晴明其实也无能为力。
端坐在蒲团上，晴明静静地听着源光的汇报。“你说的那个风狸啊，能力的确有些棘手。”
“好在我们现如今知道了他的弱点。”叶王点了点头，竟是再次回想起了安倍晴墨捅穿风狸心脏的那一幕。不要再想那个女孩了，为什么大脑总是不听使唤。
年轻的阴阳头摩挲着下巴上短短的胡须，一向温和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这么说来，要攻下大江山还真有些难度。”
“是的。但是右京已经越来越荒凉了，夺回火勾玉一事刻不容缓。”源光坐在三人的对面，一脸正色地朝贺茂保宪拱了拱手。
渡边纲在一旁跪坐着，但是这样的气氛却是让他很舒心。跟上次不同的是，大阴阳师们不会像左右大臣一样让他们跪在地上说话，甚至对他们显示了足够的尊重。
“狡猾的家伙，爪牙倒是伸的够快。”晴明嗤笑了一声，似是在回味源光的描述。哪里有勾玉，哪里就有他，真是阴魂不散呐。
提起酒吞童子，就让叶王不悦地撇了撇嘴：“他一个妖怪，能拿勾玉做什么？安安分分地做自己的山大王不就好了，到处瞎参和。”还有那个安倍晴墨，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真是搞不懂那个女人……
“能跟你们两个打成平手，他的野心当然不会小到哪儿去。”这是贺茂保宪秉着公正的心态推测出来的。有这样的能力，酒吞童子自然是想要吞并整个平安京。要怎么样才能从他手中拿到火勾玉呢？
闻此，源光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但是我们还是要主动攻上大江山。对于酒吞童子，我虽然不太了解，但他肯定会利用自己的地理优势等待我们上钩的。”站在百鬼顶端的男人，似乎是不急不躁的，之前遇到的星熊童子也是，这么轻易就把土勾玉给了我。不是狂妄，就是早已掌控了一切。
“那这样吧，我们选出一些各方面都很拔尖的人组成讨伐酒吞童子的军队。根据一直以来的表现，我会优先选择你加入。当然了，你的同伴也是。”说着，贺茂保宪看了一眼晴明跟叶王。“晴明跟叶王也要加入，再加上阴阳寮里其他一些精良的阴阳师，以及一部分宫城里武力高强的护卫军。”
“师兄，不可。”晴明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我们要打他个措手不及，人太多的话会打草惊蛇的。”虽说酒吞童子不会听了风声就逃跑，但还是需要掩人耳目。至少他不希望路途上遇见的是一批批准备多时的妖怪，被这些琐事拖在了半路上怎么行。
贺茂保宪抿了抿唇，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你、叶王再加上赖光他们几个人如何？”如果可以他也想去的，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可是作为阴阳头，就算他抛得下一切，那些大臣甚至是天皇也不会让他轻易离开京城的。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人镇守京城，这就是他身为阴阳头的宿命。
“是！”
“接下来好好开始准备吧！明日辰时，赖光带上你的同伴来阴阳寮集合，我们要参拜神社。”
在回去的路上，叶王与晴明并肩行走着，默契地没有选择乘车。他们两个已经太多天没见面了，在会议上说的那几句话完全不够他们叙旧，晴明甚至还想邀请叶王回家做客，却是破天荒地被叶王给拒绝了。
叶王知道他要是去了，只会让气氛变得更尴尬。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晴明说关于晴墨的事情，晴墨要是见到他后又发生那天那样的反应，晴明难免不会怀疑，但有一件事他还是必须要跟晴明提一下的。比如……“晴明，讨伐酒吞童子的行动希望你不要让晴墨参加。”
“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晴明不由失笑。他们两个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次的行动那么危险他可不敢让晴墨去冒这个险。“我是出于担心，你呢？”晴明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叶王苦涩地勾了勾唇。跟晴明不同的是，他是想尽可能地破坏安倍晴墨的计划，好叫晴明不会那么早就发现。大概自己是疯了，这样的情况下还在为她着想。不，还可以这样说吧，自己只是为了晴明着想而已。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酒吞童子想要天狐之血，我们不能送羊入虎口。”
“没错，所以这次我说什么都不会让她去的。”晴明一脸正色地说道，眼中写满了坚定。只有这件事是绝对没商量的，就算她会生气，他也绝不会退半步。
“那就好。”
话毕，两人便就此分道扬镳，每个人的心中都怀揣着些许心事。
而在晴明回来之前，土御门的后院，晴墨的房间正被一道结界笼罩着。
面露忧色的太裳站在晴墨面前，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收手吧，晴墨。再这样继续下去，晴明迟早会发现的，你也不想看到那天的对吗？”这是他在晴墨不在的日子里，终于下定的决心。他不能再继续看着晴墨这样错下去了，当初是他意志不够坚定，没能及时地阻止她。现在她走到了这一步，他知道她要准备跟晴明摊牌了。但是现在收手还不晚，只要她能好好听他把话说完。
“太裳哥，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求回报。我知道你的心里备受煎熬，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晴明，但你却为我破例了。我总是对你发脾气，有的时候还会迁怒于你，这个我必须要向你道歉。”说着，晴墨对着太裳深深地鞠了一躬。
太裳有些慌乱地伸手阻止了晴墨还要继续下去的动作，晴墨却按住了他的手继续说道：“所以，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好了。你，自由了。”所有的过错就让她一个人去承担吧，与他人无关不是吗？
“你、你的意思是要拒绝吗？”颤抖着声线，太裳有些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他垂下眼，有些绝望地吼道：“你怎么就听不进劝！到底有什么恩怨是你不能放下的？晴明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你过，你怎么能够恩将仇报！”
晴墨抿了抿唇，背对着太裳缓缓地阖上了眼。“哪来的什么恩怨啊，是我自己的问题。”在太裳看不见的角落，她的眼眶渐渐泛红。
“你明知道这么做了晴明会很失望的。你又何必……”太裳张了张口还是没舍得说什么重话。
晴墨却苦涩地勾了勾唇角，毅然决然地打断了他：“别说了，我不会放弃的。”
“你！”太裳一时气结。他顿了顿，自她的身后紧紧环抱住了她的腰身，“晴墨我求你了，收手吧！我真的不想看你走到那一步。”那声音颤抖着，隐隐有些哭腔。
只是听到，晴墨就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她转身紧紧地回抱住他，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沉默良久，她终于收敛住了情绪，轻轻松开了双手，苦笑一声反问道：“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还有退路的！只是你太过偏执不愿意去走而已！”太裳情绪失控攥住晴墨的手，试图握住最后一点希望。
晴墨向门的方向后退了几步，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知道，你又何必说出来呢。”结界也随着她的离去逐渐消失。
“晴墨！”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晴墨的手从他的手心之中一点点地滑落。
陪着晴明过来的青龙也正好听到了太裳最后一句话。晴墨从他们两个的身旁走过，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她甚至没有过来跟晴明打声招呼。
晴明轻叹一口气，走上前来拍了拍太裳的肩膀。“太裳，我代她向你道歉。她一直都是这个脾气，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吗？”
“没事。”太裳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表情看起来却像是要哭了。
青龙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就像他之前一直认为的一样，太裳真的很可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