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幕鸭川之猫
叶王带着晴墨从幼时的故居离开时已经是傍晚了，府中的手下驾着牛车往平安京的方向驶去，途中经过鸭川时月亮已经攀上枝头了。
许是走夜路的原因吧，驾车的两位小厮为了壮胆开始旁若无人地闲聊了起来。而坐在车厢内的晴墨早已靠着叶王陷入了沉睡，叶王随手在她耳边布下了一道隔音咒，好整以暇地听起了帘外那两个小厮的谈话。
“天气越来越冷了呢。”靠左的小厮煞是无聊地感叹起了天气。
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小厮随即附和地点了点头，抬眼望了几眼桥下的荒景道：“不过，尸体的味道倒是越来越浓烈了呢。”
这可不是这位小厮的无稽之谈，他们现在正在经过的桥下是一个乱葬岗。不，可能形容得不太确切，不过似乎只能这么称呼了。
靠左的小厮说着另一位小厮的目光看去，心中的不安更深了。他其实蛮同情这些死者的，“他们实在是太悲惨了，那些穷人没有钱厚葬死者就只能偷偷将这些尸体扔到鸭川边，再加上他们还过着脏兮兮的生活，这疫病就是想不传播都不行。而那些患上病症的人最终都会被众人赶走然后横死街头，不过更可悲的是，这已经成为了人类的一种习惯。唉，这个时代呀，似乎也到了快要终结的地步咯。”
但说来说去，也是贫富悬殊差距过大的问题吧。整个平安京中，王公贵族的住地普遍都集中在左京北部，而贫民却只能住在贫困的右京。右京本身就是池沼众多的地带，确实就跟别人口中描述的“人家渐稀，几近幽墟，人去无回，屋坏不修”的景象一样。没有人想要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但在这个时代里他们没有选择。
车厢外的两个小厮亦非贵族出身，这些右京的难民所经历的一切他们却无法感同身受。嘴上说着可怜他们，心中却没有半分同情。人类不都是这样的吗，带着虚伪的面孔与人相交，可谁都没有资格否认这一点，就连一向自负的他都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归属于其中。
万籁俱静的夜里，刺骨的夜风拂过，驾车的两位小厮又开始谈论起了新的话题。“应该……不会出现吧……”
“出、出现什么？”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另一位小厮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其实他们本不必害怕的，身后车厢内坐着的那位可是京城内鼎鼎有名的大阴阳师麻仓叶王。倘若真的有什么变故，他也能轻松自如地解决。
那两位小厮害怕遇到的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有叶王在，什么鬼怪敢近他们的身。不过人在极度不安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些。
甚至有的时候，他们都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厮，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竟敢私自聊起了天来。还好里面坐着的是个不拘小节的主，不然他们这份差事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旁若无人般地聊天他们都敢，这稍微一点点的响动怎么就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了呢。闻声，叶王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收回视线就注意到了一只从尸骸中徐徐走过的小野猫。
在叶王注意到那只小猫的同时，那两个小厮也从惊恐未定中缓了过来。意识到刚才的声响是那只小猫弄出来的，二人举起佩刀便要朝那小猫挥去。
“一只臭猫而已，竟然胆敢出来吓人！”
“而且还以白骨为家，我今天就要好好治治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唉，果然不该对这两人抱有什么期望。叶王轻叹了几口气，出声阻止了那两位小厮接下来的动作。“停手吧。那个小东西也是一条生命，不可随意杀生。”
“可是它只是只肮脏的野猫啊……”
肮脏？哼，你们这些家伙的心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呐。叶王轻轻将靠在他怀中的娇妻移到了一旁的软垫上，自己则一个人走出了车厢。
“他不是很了不起吗？”叶王用“他”来称呼那只小猫，“独自一个，毫不畏惧地生活在百鬼横行的魔界之都。”真的是一只很独特的小猫啊。
“我知道你是被父母遗弃的，跟你一起出生的七个兄弟姐妹都死了，我也知道你染上了疫病已经时日无多了。”
这些都是叶王从那只小猫的心声中得知的，不过在他们听来应该很不可思议吧。本打算径直离去的小猫惊讶地回过了头，而那两个嚷嚷着要杀掉这只小猫的小厮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小猫回头的原因是因为那个男人说中了它的心事，而它也确确实实听得懂人类的话语。像是被什么不知形的东西吸引了一般，它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那个身着一袭白色狩衣的男子走了过去。
“你那勇敢的灵魂，拥有特殊能力却不怕畏惧鬼神的心魄，让我无法对你置之不理啊。你，应该看得见吧？”看得见他身后紧紧跟随的诸位式神，凡人永远都不可能看到的各类式神。同晴明的神将不同，叶王收服的这些式神里没有一位是跟神明有关的。
他身后的这些式神统统都是一些妖怪或者恶鬼。还记得他前些日子收服前鬼与后鬼之时那些官员丑恶的表情，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前鬼与后鬼是世间最强大的鬼神之一，这两位鬼神本就是一对夫妇。还记得在大江山时，源光为了哄骗那两位守卫说的话吗？——“两位大人，我是来大江山修行的修验者……”
没错，就是那个入山修炼直至求得神验之法的修验者曾在在飞鸟时代与奈良时代之间收服过那两位鬼神。这位阴阳师除了是修验道的开山鼻祖之外，还是他与晴明的师父——贺茂忠行的先祖。
这位名叫“役小角”的阴阳师全名为“贺茂役君小角”，据说当初他在般若窟修行的时候，被当地的村民告知受两只恶鬼迫害，役小角一听决定前去将那两只恶鬼收服。
役小角将那两只恶鬼关在般若窟进行了一番教化之后，便将这一对恶鬼分别命名为“善童鬼”与“妙童鬼”。其中善童鬼为夫，妙童鬼为妻，他们早在被役小角收服之前就是一对夫妻了。役小角后又将他们赐名为“前鬼”与“后鬼”，在两位鬼神的协助之下，役小角成功打败了许许多多的妖怪。
但由于两位鬼神太过凶残，役小角便在临终前将这两位鬼神封印在了一颗石头当中。叶王前些日子出现在封印有前鬼与后鬼的石头旁就是因为左右大臣的请求。也不知道那两个阴魂不散的佞臣是安的什么好心，倘若当时去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些实力一般的阴阳师，那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他只是一个顺便收了前鬼与后鬼罢了，并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看着那些大臣惊恐的表情他就忍不住发笑。人类啊……
“一招便能退除这些恶鬼，真不愧是大阴阳师呢。今后也请拜托叶王大人了，请务必守护整个平安京。”左大臣的虚伪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那些不堪入耳的心声统统都传到了叶王耳中。
——“真是恐怖的男人。”
——“他真的和我们一样是人类吗？”
——“他只是披着人类面皮的恶鬼罢了。”
——“要小心，不然会被杀掉的。”
真是渺小啊，人类。他能做到晴明一样能做到，就更不用说已成为阴阳头的师兄贺茂保宪了。他们收服鬼神妖怪就是善事，怎么到他头上就成了不可饶恕的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