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路生没有说话，眼神空洞的看着红色石壁的某处，呆了。
白衣男子也没有催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或许对他来说，八百多年的独居岁月，这短暂的等待算不得什么。
终于，路生缓慢的看向白衣男子，道：“想说的话？我当然有……但是……你要杀了我，我讨厌你，你又想让我说什么呢？或者，我能说什么呢？我想说的无非是求你放过我，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可是这些，你显然是不会答应的，不是么？”
路生说完这句话，目光从白衣男子的身上挪开，看了一眼四周殷红的石壁，神色有些飘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一下。
那一笑，是纯粹的苦笑。
白衣男子依然静默的看着路生，眼中除了注视，没有其他别的神色，只是简单的看着，跟他过去八百多年的时光中，观看周身石壁的眼神一样。
正如他刚刚问路生，还有什么想说的话，这也只是简单的问，他不一定需要路生说些什么，甚至即便对方说出些什么，他也不一定会去听。
因为，无论眼前这个少年说什么，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决定。
可正是这样忽略一切的眼神，逐渐的融化了路生最后固执的坚守。
在白衣男子的注视中，在路生自己不可遏制的苦闷和憋屈下，他谨守的倔强土崩瓦解，他略带幽怨的声音也就此飘散开来，低声自言自语，是垂死前遗言，也是这短短十五年就过完一辈子的所有遗憾：
“这么多年，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重振神风堂……因为，这是父亲的愿望，作为人子，父亲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父亲也说过，那是我的使命。”
“使命，岂不就是命的一种？”
说到这里，路生看向白衣男子，似乎在拷问白衣男子。
可是，白衣男子面色平静，无论他说什么，那张脸上的表情从未变过，如同四周的石壁一般，他显然没有从白衣男子脸上看出什么。
“所以，我一直很刻苦很刻苦的修炼，真的很刻苦，从我不懂事的时候我就在修炼，一直到我懂事，我觉得我离那个愿望近了……你知道么？因为三年前，我就到了练气三层……父亲说，部族中这已经是很好的资质，让我努力，让我加把劲……父亲高兴，我就高兴！”
想到过往，路生脸上浮起一些笑意，可随着他后面的话，他脸上的笑意很快消失。
“我是真高兴，所以我从来没有说过，当我身体被浸泡到药缸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很痛很痛，灵魂都觉得痛，做梦都能痛醒，我**被撕裂，我昏死了好几次……但我从来没担心过我会死……因为我知道，神风堂是我的命，神风堂没有振作，我命不该绝！”
路生略微停顿，低头又一次苦笑了一下，等他再抬头之时，眸子中已然有泪。
“我从来没说过这些，因为我担心父亲失望，失望就会不高兴……父亲不高兴，我就不高心……所以我忍了下来……我觉得我的命就该如此，正因为我努力了，我痛过了，我才就应该得到这些，这很公平，命运就应该很公平……可是后来，我的修为不增反降，我慌了，因为我看到了父亲的失望……父亲的失望像一把刀一样劈砍着我的灵魂！”
说道这里，路生明显的嘶吼了起来，整个石洞中，都是他拷问命运的声音。
白衣男子依然面无表情的听着，或许他年轻时也有一颗脆弱易动的心，可无数岁月之后，他的心已被锤炼成钢铁般坚硬，不会轻易被撼动分毫。
嘶吼之后，路生的声调降低了几分。
“但是我深信，那是命跟我开个玩笑……一切总会过去……可没想到，这个玩笑一开就是三年……三年呐，多么漫长的三年……可正如我所想，无论多么长久的玩笑，只要是玩笑，总会成为过去，就像无论多可怕漫长的噩梦，它终究会醒来……数日前，在那座荒山中，当我突破到练气三层，我哭了，哭的很开心……我从未哭过，也从未那么开心过……因为那一刻证明，我的命还是好的，过去三年真的是一个玩笑而已，虽然那个玩笑开的很认真，可毕竟已成过去，我不应该抱怨什么……可是……”
路生再次停顿，将头高高的扬起，这是他过去十多年固有的动作，过了一会，等到确认眼角的泪滴不会掉下时，他才将头摆正，他的声音也继续响起。
无论如何，或许在他心中还是有很多埋怨吧，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怨恨。
“可是，当我随父亲来到天丹门时，发现一切与我想的不一样，真的不一样……面对那么多修为奇好的同门，我感到无力，我苦苦修炼十多年，却不如别人修炼一年，可我还是认为，这又是一个命运跟我开的玩笑而已，只要我努力，我依然能迈过去……我真的在迈出，在很努力的迈……因为神风堂是我的命……我真的在很努力的迈，哪怕有人追杀……可既然我没死，为什么让我遇到了你，为什么？”
为什么？
血腥刺鼻的石洞中，这三个字来回回荡不绝，很难想想，他那十四岁少年的胸腔，如何能爆发出那么强烈的声波。
是因为恨么！
他双目如电，盯着对方，如同任何一个绝境下的平凡少年一样，眼中含泪，还有恨意，他在认真的问着这个左右他命运的白衣男子。
“你说，你是我的命，可我不相信，我不接受，我反对！……哈哈哈哈……”看着面无表情的白衣男子，他狂狼的笑了起来，神情扭曲的厉害，大声道，“我都要死了，你还能拿我怎么样？哈哈哈……！”
“哈哈哈……你知道么，当我拉开架势准备跟你打架时，我就知道没有活路，所以我赌我会死，所以你能打败我，你能杀了我，你却赢不了我，我赢了……我赢了……”
就像一个癞皮狗一样的狂笑之后，他感到很累，很累很累，他止住胸腔中的声波，眸子平静的看着白衣男子。
“你，说完了！”白衣男子同样平静的问道。
“说完了。”
一阵发泄，身子有些虚脱，路生抬头，双眸中倒影着周身石壁上妖异的殷红，他倔强的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将什么甩在身后，他知道眼前白衣男子既然有如此修为，必然心坚似铁，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哭诉改变什么，不过他还是不甘心的问道：“你说，命运公平么？”
白衣男子安静的在看着路生，并未回答路生问出的命运是否公平，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他这辈子从来不做可笑的事，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也有这么多的痛楚，死了，或许你更轻松一点。”
路生笑了，此生所笑，要么因为得意，要么因为失意，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的笑着，道：“若是能以我残躯，延续你八百年的寂寞，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很好的归宿……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
这道嘶喊声的回音，同样在石洞中徘徊良久！
“八百年了，我早就心如磐石！”
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迟疑，白衣男子五指翻转，一道青色元力自他的手心射出，击向不远出的路生，路生感到从丹田之处，传来一阵碎裂的疼痛。
仅仅一念之后，路生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