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带给我一盘磁带,录得不太好,沙沙的,我听了一遍就放下了。
我没问,妈妈也没说。只说让我听听。
这盘磁带是伟生给的。
直到快过年的时候,我又见到了他和他的卷毛同学,不知为什么,伟生瘦了。我朝他们开心地打招呼,卷毛同学也跟我打招呼,只有伟生,似乎不太开心。我说师兄,你病啦?他也不说话。他同学摸摸额头说,小姑娘,你未卜先知啊。我笑他也笑,只有伟生不笑。
第二天,伟生来找,说一直没祝贺我。我穿件大衣走出来见他。他说今年又没下雪。他用了个又字。是啊,现在冬天的雪越来越少了。他带我往外面走,我缩缩脖子,他问怎么没戴帽子?我说忘了,出得急。他把自己的围巾围给我。我瞅了瞅,还是那条灰毛的,他竟是如此恋旧之人。
他说你学校好吧,我从来没去看过。我说你早说啊,不过肯定没你们学校好看。他说应该送你件礼物,不知道送什么好。我说师兄你已经送了啊,就是那包幸运牛肉干啊。我是全凭它才来的运气啊。他的眉头舒展开一点。
我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说,师兄我带你去我们学校吧。他立即说好。
我没怎么住校,妈妈坚持让我回家。只有考试或者有时候太晚,我才住宿舍。
我走得快,伟生却走得慢,我想让他快点,感觉他也快不起来,我只好也慢慢地走。他走得慢也不看风景,只是看一个地方,眼神有点游离。
我带他走小西门,我指着一栋楼说,看大名人住过的地方。他抬起头,那楼是红砖的,爬满了爬山虎的藤蔓。我说真害怕有天这些植物把这栋楼给扒裂了。他难得的一笑。
有个骑自行车的同学飞快穿过,伟生眼上来了光,也跟着追过去。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同学把背上的吉他借给了他。他朝我招招手,我过去。骑车的同学也没下车,可能随时防备着把吉他追回的姿势。伟生把吉他从琴套里拿出来,先拨了一下,就在甬道的砖地上坐下来,后来觉得高度不够,又挪到另一侧的教学楼的台阶上,他的腿自然地伸出来,吉他放上面,开始弹奏。
我倚在一棵梧桐树上,看着面前这个少年。
毫无掩饰的感情在他上流泻 出来。我的心内像海浪一样,一阵阵地浪花扑到了眼里。骑车的男生也呆住了,他也不发一声,比我还专心。
等伟生弹完,借他吉他的男生反而热情起来,问他的名字,伟生说他不是说这个的,只是偶尔有点兴趣。吉他男生说,你也是这个学校的伟生说,不是。我跳上去说了他的学校,吉他男生的o型嘴一张张了半天。
我们又走了几步,这外时候的梧桐叶还没落完。我捡起一片拿在手里背后面。伟生把我手里的落叶抽走,我停下来看他。他说,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我方想起应该好好琢磨一下这个曲子。可我连这曲子的名字都不知道,想问他,觉得不太重视。我改向打趣自己,没艺术细胞的人。但这曲子有点好听。伟生忽略了我的尴尬,告诉我,这是西班牙名曲,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哇,但凡有个什么宫,什么回忆的,免不了会扯上点感情故事。我正想编点,看看伟生的脸色,脑袋突然亮了,想起来那盘磁带,原来是这个啊,我自己先笑出来。伟生说什么?我说磁带。你刚才弹的和我家磁带上的是同一首。那磁带是我送的。伟生说出来。啊?我又窘了。你都听了些什么?他似不太满。我赶紧示好说,果然现场听才好,好像摸到了一 盘珍珠一样。我只是随口说的,遇到不懂的,说点这样的话是没错的。伟生仿佛很赞同,说它的另一个名字就叫“珍珠曲”。果然,我是有运气的人。
走了半圈,我们就出了校园,若是春夏秋,校园是比较耐看的。我想伟生见惯了嫣红,再看这小绿定然是波澜不惊的。我正想是直接回家还是直接再见?路口有个卖油糕的,我跑过去买了两个,分伟生一个。他皱皱眉,咬了一口。他说,你的信,我都收到了。我奋力咬着油糕,嗯声发得很轻。
原以为你会到北京上学的,无论如何。他说。
我说,不想家里人再操心。我已经大了。油糕吃完嘴里很腻。我咽下最后的一口,伟生的还剩大半。
我永远是个急性子。
包括小建告诉我,当年伟生是迫于双方家长的压力才同意辅导我学习的。因为我爷爷的功劳,因为我爸爸是他爸爸的上级。因为我妈妈看好伟生,也因为他父母看好我的家庭。我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羡慕这个师兄的头脑,羡慕他的才能,也羡慕自己可以认识他,同时心里也是喜欢的。
我喜欢的很纯真,很干净,觉得他就是我铺开的一张白纸上画出的绿荷花。若有风,吹开的,也只是花瓣。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不情愿,及大人的阴谋。他没得到什么酬劳,只是在双方大人的权衡交易里无奈地与我接触。
我甚至都没敢去问问他,就把欲开合的花瓣轻轻地合上了。
他这么优秀,若再知道我身体的隐情,怕更悔恨了吧。
我们早早地各回各家。妈妈问我看见伟生了,怎么不进来坐会?我说很忙吧。妈妈说,听说要保送研究生了,这孩子就是省心。我蒙上头不说话。妈妈看了我一眼,出门去打电话。
我不再爱写信了,失去了兴趣。
倒是伟生,一周一封寄给我,显得颇是频繁。我只收不回。后来我一个人下雨没打伞,半夜从学校跑回家,一边哭一边害怕,衣服全弄湿了。妈妈开门吓了一跳,但赶紧让我去泡热水澡。我说忘了几本书在家,明天上课要用的。妈妈说你打个电话回来我给你送都行啊。我说不行,我一会得看看。她说头发要吹干才好睡。我答应着她,一面把裹在衣服里的信全抽出来,幸好没淋湿。我一封封地看,然后又一封封地锁进抽屉里。
他说,小棠,春天要来了。
他说,小棠,还一起去爬山,好吗?
他说,小棠,这次,你来钓鱼给我吃吧。
他说,小棠,我做梦老梦到你。
他说……